文 / 野水
水盆羊肉是陕西地区著名的汉族传统小吃,以蒲城、澄城、大荔三县的水盆羊肉最为有名。水盆羊肉起源于明朝崇祯年间,因在农历六月上市,又称“六月鲜”。最早烹调羊肉,用的是砂锅,所烹调的羊肉,瘦肉红润,肥肉白亮,羊汤清澈见底,讲究暗油醇香,食之浓香可口。由于砂锅形状如盆,故称“水盆羊肉”。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食客数量的增加,以及食用餐具的逐渐发展下,用碗或盘盛肉食用的,人们仍习惯称为“水盆羊肉”。
水盆羊肉,有别于羊肉泡馍。既是水盆,当然汤多。正宗的水盆羊肉,应该是选用黑山羊的肉,其肉质细密绵厚,往往是沉在碗底的,约莫三四片,常常煮得飞花稀烂,入口嫩酥。汤是清亮的最好,这与厨师的手艺密切相关。好厨师做的水盆羊肉,不但肉烂汤清,鲜嫩爽适,而且味道悠长。做得不好,汤色发混,调料咬合不均,色香味就欠佳,倒食客胃口。吃一次,下次人可能就不来了。
据说水盆羊肉的调料多达几十种。除了常用的花椒、桂皮、生姜等,还有丁香、草果、白芷等中药材。具体配方,那属于商业秘密,外人是不能知道的。羊肉性温味甘,入脾胃,达心肾,补血精,助元阳,生肌健力,御抵风寒,自然应为冬令大补。然三秦大地,炎炎夏日里,随处可见“水盆羊肉”的牌子,或堂皇地高挂于一些闹市大街;或歪歪扭扭四个大字写在一块门板上,伫立于尘土飞扬的乡间路边;或干脆什么牌子也没有,门前支一口大锅,锅里吱吱冒着热气,一大锅的羊肉,远远地便飘过一股羊膻味。吃的人汗流浃背,从背后看去,一个一个的头埋在大碗里,只见后脖颈上闪着汗光的肉在蠕动,一片吸吸溜溜喝汤声。蒜皮在风扇下乱飞,满地便飞花片片,蔚为壮观。
这种反季节的吃法,我想可能和四川的火锅大致吧。大热的夏天,川人对火锅也是情有独钟。脚下的地板上,到处是油腻的,走来令人战战兢兢。他们不用什么油碗,直接从锅里捞出来,放在面前的吃碟里,就开始吞咽了,与我们这的火锅有区别,区别就是吃法简单,大概是源于重庆的朝天门码头,那个挑着担儿的火锅鼻祖的简单设施吧。秦人的水盆羊肉,吃法也是简单,一老碗汤水带几小片肉,两个烧饼。一碗水盆羊肉端上来,食客先拿起黑而粗的筷子,“哗啦”一声翻江倒海,肉汤在碗里打旋儿,肉片就在漩涡里浮上来。肉少了,嘴里就嘟嘟囔囔;肉多,则喜眉笑眼,连说不错不错。馍也不需要像羊肉泡馍那样掰得很碎,直接大块泡进碗里,一会儿就膨胀飘浮起来。想吃辣,剜一勺油泼辣子,再大刀阔斧一搅,立刻汤红油亮,筷子也就沾满泡沫了,半截子是油水,就将筷子紧紧地夹在两片厚嘴唇中间,“吱”一声如拉响锯,便光洁了。又在桌子上“当”的一声蹾齐,就着生蒜便吃。蒜是不提前剥皮的,倘若撕一小片餐纸,将剥得赤条条的蒜瓣一字儿摆在上面,就显得小资了,那往往是少数的穿白衬衣打领带的人的优雅动作。大多数的人,一手执筷,一手拇指与食指捏了蒜瓣的尾巴,先豪迈地一口咬掉蒜头上的棱角,舌头只一卷一舒,便将蒜瓣咬成一朵盛开的莲花,蒜皮也自然张开一圈。偶有些许小皮儿粘在嘴唇上,“噗”一声吹气,蒜皮便尽飞远处。也许粘在别人的腿上了,管它哩!嘴唇一呡,兀自便光洁了去。如羊吃枣刺,一树的叶子全吞下去,竟无一刺扎了嘴舌。
记忆里,第一次吃水盆羊肉,是跟着父亲去十几里外的公社粮站缴公购粮。前一天的晚上,父亲说明天跟他一块去,顺便吃一回羊肉。我兴奋地一夜未睡,一直凝心那羊肉。第二天,我不用父亲叫,早早就起来了。十五岁的我,仗着不小的块头和亢奋的心情,一个人将装满麦子的大口袋挨个扛出门,放倒在架子车里,一路昂扬地拉到粮站。到粮站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我们就在门口排队等候,直到天大亮,粮站的门才开。交完麦子,已是中午,在烈日的烘烤中,我们疲惫地走进街道的老食堂。
那一碗水盆羊肉,三毛五分钱,肉三毛,馍五分,父亲要了一份,一分两碗。他只吃了一片肉,我却吃得酣畅淋漓,风生水起,如过年一般。那碗羊肉的清香,通过我的嘴,在学校里飘扬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上高中,学校就在老食堂不远处。每每放学,经过老食堂的门口,我都要奋力地张大两个鼻孔,美美地吸气,期望更多的羊肉味被一丝不剩地吸进鼻子,然后闭了眼,感受肉的芬芳与清香。有好几次,我甚至张大了嘴巴,不由自主地空嚼,猛地就又羞愧起来,四下看看是否有人笑话我。然而令我吃惊的是,我看见好几个人,也如我一般,呆呆地立在门口,突出的眼球死死盯着提瓢舀汤的人。他们嶙峋突兀的喉结,在细长的脖子上上下蠕动,又都张大了嘴,眼睛似闭似睁,只听得牙齿嘎蹦嘎蹦地响。古人所谓“屠门大嚼”,真的不余欺也!
前段时间,回老家,去了老同的电器商场,老同问,想吃啥,我说回来了,肯定是老家的水盆么,老同说没麻达,不过咱街道的水盆不行,难吃得很,干脆去蒲城吧,比咱门口这美得多,一碗能顶你西安三碗的肉。我说太远了,就在这凑合吧,又耽误你挣钱呢。
老同说,挣锤子钱哩!门一锁,走!“日”地一声,车屁股冒出一股黑烟,冲出了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