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 岩
(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北京100009)
六朝,一般是指中国历史上三国至隋朝的南方六个朝代,即孙吴、东晋、南朝宋、南朝齐、南朝梁、南朝陈这六个先后建都于建康(吴称建业,今南京)的朝代。六朝同时又指北方六朝,三国魏、晋朝、北魏、北齐、北周及隋皆建都于北方,亦合称六朝,是后世对三国至隋统一前南北两方的泛称。六朝时期承汉启唐,学术空气自由活泼,学者风度旷达、浪漫,创造了极其辉煌灿烂的“六朝文明”,在文学、艺术等诸方面均达到空前繁荣,为地记之勃兴创造了条件。地记或称地志,是中国地方志发展史上的一种重要形式,主要用来记述山川、道里、风俗、物产、传说等内容,始于西汉,多出现于汉魏至隋唐之前:“武帝时,计书既上太史,郡国地志,固亦在焉。而史迁所记,但述河渠而已。其后,刘向略言地域,丞相张禹使属朱贡条记风俗,班固因之作《地理志》。”[1](唐)魏征.隋书(卷三三).清乾隆四年武英殿刻本.其内容简洁,形式灵活,体例设置受制约少,成书较快,适应了六朝时期动荡不安的社会局面。六朝300余年间,私家撰著的地记著作极其兴盛,虽年代久远,历经战乱而亡佚,但今可考知的篇目仍有近300种之多。六朝地记多亡佚于宋元时期,元陶宗仪首开辑佚六朝地记之先河。清代则是六朝地记辑佚的高峰期,以王谟、陈运溶、黄奭、马国翰、王仁俊、曾钊等为代表的一大批清代学者们以辑佚古书为己任,孜孜矻矻,始终如一,将有迹可循的零散篇章从众多文献典籍中剥离出来,汇萃成书,刊刻发行,保存了难得的历史资料。
清代学者辑佚六朝地记内容丰富,成书形式多样,同时对相关问题进行了一定的考证,具有重要学术价值。
六朝地记依据记述内容及范围可划分为总志、区域志、山志、水志、人物志、风物志等,清代学者辑佚出的六朝地记基本涵盖了这些范围,比较全面。
1.总志。
清代学者王谟辑佚南朝齐陆澄所作《地理书》及《地理书抄》便是代表。中国古代的地理书,大多是短篇零卷,极易散失,陆澄便把《山海经》以下一百六十家地理著作,按地区编成总志性质《地理书》一百四十九卷。据《隋书》记载:
《地理书》一百四十九卷《录》一卷,陆澄合《山海经》已来一百六十家以为此书。澄本之外,其旧事并多零失,见存别部自行者唯四十二家(按实际仅存三十九家)……《地理书抄》二十卷,陆澄撰[1](唐)魏征.隋书(卷三三).清乾隆四年武英殿刻本.。
由此可见,齐、梁时代所见到的《地理书》,到唐初已仅存十分之二。元明以后,不但陆之辑本失传,连《隋书·经籍志》所著录之《地理书》也十不存一了。清代学者王谟毕生辑佚地理学著作,著有《汉唐地理书钞》,辑佚书249种,其中就有陆澄《地理书抄》。王谟(1731—1817)字仁圃,一字汝上,江西金溪县临坊人。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进士,雅慕郑、马之学,“志专撰述,不欲为令,请改学职,授建昌府学教授”[2](清)许应鑅修.谢煌纂.(光绪)抚州府志(卷六○).清光绪二年刊本.。毕生搜辑考订,辑刻《汉魏丛书》《汉魏遗书钞》《汉唐地理书钞》,编著《江右考古录》《豫章十代文献略》等书。王谟依据“传惟《御览》《寰宇记》,并引陆氏《书抄》”[3](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中华书局,2006.(P184),因此,仅从二书搜考,辑得三条。
2.区域志。
南朝宋盛弘之《荆州记》为六朝时期区域志之代表,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著述中颇见著称。全书正文依巴东、南郡、江夏、襄阳、南阳、顺阳、宜都、武陵等郡排序,各郡分县记述境内名胜古迹、洞穴矿泉、地方特产、历史典故、神话传说、高山大川等,于补证《晋书·地理志》及《宋书·州郡志》之记载有较高价值,唐、宋地理典籍中尤多征引,以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宋乐史《太平寰宇记》、李昉《太平御览》征引最多:“《荆州记》作者数家,惟盛弘之最著,诸书称引盛《记》亦最多。”[3](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中华书局,2006.(P322)然是书久散失闻,约在唐宋时期即已亡佚,撰者盛弘之生平行状亦不可考,唯《隋书·经籍志》云:“宋临川王侍郎盛弘之撰《荆州记》三卷。”[3](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中华书局,2006.(P322)清曹元忠据《宋书·州郡志》比照《荆州记》,认定成书时间当在刘宋文帝元嘉十四年(437)左右,大致不误。清代学者王谟、陈运溶、黄奭、马国翰、王仁俊等曾对其进行辑佚,分别有《汉魏遗书钞》本、《麓山精舍丛书》本、《汉学堂知足斋丛书》本、《玉函山房辑佚书》本、《玉函山房辑佚书补编》本,各有成就,尤以王谟之功最大。王谟《汉魏遗书钞》辑本约达原书三分之一量:
隋唐志所载凡三卷,今所裒辑可得一卷,凡共抄出《史记正义》二条,《索引》三条,《前汉书注》二条,《后汉书注》二十六条,《水经注》六条,《文选注》十条,《世说注》一条,《类聚》十五条,《初学记》十九条,《书钞》八条,《白帖》五条,《御览》七十九条,《广记》四条,《元和郡县志》二条,《太平寰宇记》二十七条,《路史》二条,《广韻》一条,《通鉴注》一条,《通志略》一条,《事类赋注》一条[3](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中华书局,2006.(P322)。
3.山志。
南朝宋[4]唐杜佑《通典》卷一○三题为晋人.清李惟丙修、文岳英纂《(光绪)衡山县志》卷四○题为唐人.徐灵期《南岳记》为六朝时期山志之代表。灵期,“吴人也,隐衡岳上清宫修行”[5](元)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三三).明正统道藏本.,“遍游岳之岩洞及诸山谷一十五年,无不周览,作《衡山记》”[6](清)穆彰阿.(嘉庆)大清一统志(卷三六三).四部丛刊续编景旧钞本.。其《南岳记》是第一本关于南岳衡山的地方志,早佚。清代学者陈运溶曾对其进行辑佚,收入《麓山精舍丛书》中。陈运溶(1858—1918),字子安,号芸畦,湖南善化人。援例授修职郎,江苏补用县丞。他淡泊仕途,毕生致力于辑录湖南古地理佚书,所辑、撰有《麓山精舍丛书》《湘城访古录》《湘城遗事记》《灵麓山人诗集》《逸庐文集》等,达数百卷,全部自辑、自撰、自刊。《麓山精舍丛书》刊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是从《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太平寰宇记》《北堂书钞》《水经注》等文献中辑录湖南地方文献佚书,包括六朝地记、唐宋图经等86种。
4.水志。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为六朝时期水志之代表。郦道元字善长,范阳人。“太和中为尚书主客郎,御史中尉李彪以道元秉法清勤,引为治书侍御史,累迁辅国将军,东荆州刺史……好学,历览奇书,撰注《水经》四十卷,本志十三篇,又为七聘及诸文,皆行于世。”[1](北齐)魏收.魏书(卷八九).清乾隆武英殿刻本.《水经注》以《水经》为纲,详细记载了一千多条大小河流及有关的历史遗迹、人物掌故、神话传说等。自宋代起,《水经注》逐渐散佚,清代学者赵一清、杜文澜等都曾进行辑佚,有《水经注佚文》《水经注逸文》等流传。赵一清字诚夫,号东潜,“仁和监生昱子,著《水经注释》《三国志补注》《褚堂闾史》《东潜诗文稿》”[2](清)阮元.兩浙輶軒录(卷三四).清嘉庆刻本.。杜文澜字小舫,秀水人,“官江苏候补道,有《曼陀罗花阁词》”[3](清)丁绍仪.国朝词综补(卷五○).清光绪刻前五十八卷本.。
5.风物志。
吴沈莹《临海异物志》为六朝时期风物志之代表,宋时亡佚。此书是专记三国时期东南沿海及台湾风俗物产的著作:“自沈莹著《临海水土》,周处撰《阳羨土风》……盖方物之事尽在是矣。”[4](唐)刘知几.史通(卷三).四部丛刊景明万历刊本.所记野生动植物内容尤其丰富。《隋书经籍志》作《临海水土异物志》。沈莹,三国吴之吴兴人,“丹阳太守……为晋军所杀”[5](明)凌迪知.万姓统谱(卷八九).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即孙皓天纪四年吴亡之役。清末杨晨、王仁俊都曾对此书进行辑佚,杨氏辑本刊入《崇雅堂丛书》,王氏辑本刊入《玉函山房辑佚书补编》。杨晨(1845—1922),字蓉初,一字定夫。“翰林院庶吉士,历编修、御史、刑科给事中”[6](民国)喻长霖修,柯华威纂.(民国)台州府志(卷二三).民国二十五年铅印本.,晚号“月河渔隐”。“勤于撰述,手不释卷,尤留心台州掌故。刊有《台州访书约》,著有《定兴县志》《三国会要》《路桥志略》《崇雅堂文稿诗稿》《敦书咫闻》《临海异物志》《瀛洲咫闻》《二徐祠墓录》,又续刻《台州丛书后集》十六种,俱刊行。”[7](民国)喻长霖修、柯华威纂.(民国)台州府志(卷一二○).民国二十五年铅印本.王仁俊(1866—1913),字杆郑,号籀许,江苏吴县人。光绪十八年(1892)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历吏部主事、宜昌知府等。撰《说文解字考异订》《周秦诸子学术源流考》《碑板丛录》《西夏文萃》等。
6.人物志。
晋习凿齿《襄阳耆旧记》为六朝时期人物志之代表。此书五卷,“前载襄阳人物,中载其山川城邑,后载其牧守。《隋经籍志》曰耆旧记,《唐艺文志》曰耆旧传,观其书纪录丛脞,非传体也,名当从《经籍志》云”[8](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九八).清浙江书局本.。自周至晋,《襄阳耆旧记》保存了较为丰富的襄阳地方史料。习凿齿字彦威,襄阳人。“少以文称,善尺牍,桓温在荆州,辟为从事,历治中别驾,迁荥阳太守。”[9](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卷上).四部丛刊景明袁氏嘉趣堂本.撰《汉晋春秋》《逸人高士传》等。《襄阳耆旧记》五卷本宋以后散佚。光绪二十五年(1889),襄阳人吴庆焘在乾隆五十三年(1788)任兆麟重刻三卷本的基础上辑补为五卷本,增加了山川、城邑部分。吴庆焘(1857—?),亦名庆恩,字宽仲。清末湖北咨议局议长。撰《襄阳四略》。
清代学者辑佚六朝地记,编纂成书,付之梨枣,流布于世,呈现出同一地记有多种辑本和版本流传的特点。
清代学者辑刻六朝地记举要
images/BZ_77_178_546_1180_1261.pngimages/BZ_77_1167_545_2185_1266.pngimages/BZ_77_168_478_2185_550.png
在辑佚的同时,清代学者还考证六朝地记,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了佚书原貌。如陈运溶辑佚南朝宋盛弘之《荆州记》时,自《初学记》及《太平御览》得佚文一节,陈运溶考证其内容讹误之处:
枣阳县百许步蔡伦宅,其中具存。其傍有池,即名蔡子池。伦,汉顺帝时人,始以鱼网造纸,县人今犹多能作纸,盖伦之遗业也。(《初学记》卷二十一。《太平御览》卷六百五。案据郦注确是耒阳,云枣阳者误也。)
括号内为陈运溶考证之语。据明李贤《明一统志》:“蔡伦宅在耒阳县治西南,内有蔡子池。”[1](明)李贤.明一统志(卷六四).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汉刘珍《东观汉记》:“蔡伦字敬仲,桂阳人,为中常侍,有才学。”[2](汉)刘珍.东观汉记(卷二○).清武英殿聚珍版丛书本.清王先谦《后汉书集解》:“耒阳县北黄门蔡伦宅,则伦桂阳耒阳人。”[3](清)王先谦.后汉书集解·后汉书(七八).民国王氏虚受堂刻本.可知“枣阳”当作“耒阳”,陈运溶所考为是。
再如,王谟批评北魏阚骃《十三州志》依汉制却不依魏制的编排体例:
阚骃既仕西凉,列传《魏书》,则所著书自应据《魏·地形志》,而乃以《十三州志》名书,从汉制也,然亦徒自夸大,究于汉制,荆、扬、交、益诸州并非土宇,而骃系北人,亦不谙悉南方地理,故即诸书所引每略于南而详于北[4](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中华书局,2006.(P140)。
清代学者所作考证在一定程度上对于还原佚书原貌起到了重要作用,有较高的学术价值。
清代学者在辑佚六朝地记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也存在诸多不足。
首先,清代学者辑佚之文本有诸多讹误之处,包括错辑、误辑、衍辑、漏辑等多种情况,更存在多种文献混淆不清的问题,尚需进一步辨识。如,清王谟辑《周地图记》,“并抄出《初学记》四条、《御览》十三条、《寰宇记》六十七条,又《史记正义》引《周地志》一条”[4](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中华书局,2006.(P182),共计85条佚文。然经与《太平御览》等引源原文核实,此85条佚文并非全部出自《周地图记》,亦有出自《周地图》《周地记》《周地图经》及《周地志》者,王谟将其归为一书。然笔者以为,此数种称谓之志书究竟是否为同书尚值得商榷。以《周地图记》与《周地图》为例,文献记载《周地图记》为一百九卷,《周地图》为九十卷或一百三十卷,相差甚远。宋王应麟《玉海》:
《周地图记》。《隋志》:“一百九卷。”《唐志》:“《周地图》一百三十卷。”《汉·刘焉传注》引《周地图记》曰:“裦谷西北有古阳平关,其地今在梁州裦城县西北。”《选注》亦引之。《史记正义》:“《周地图记》云:‘长安城南为斗形,北为北斗形。’”[1](宋)王应麟.玉海(卷一四).清光绪九年浙江书局刊本.
清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
《周地图记》一百九卷。不著撰人。《唐书·经籍志》:“《周地图》九十卷。”《唐书·艺文志》:“《周地图》一百三十卷。”章氏《考证》:“《文选·为曹洪与魏文书注》《后汉书·刘焉传注》《元和郡县志·山南道》并引‘《周地图记》’,《太平御览》《寰宇记》尤多引之。”[2](清)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卷二一).民国师石山房丛书本.
清罗士琳《旧唐书校勘记》:
《周地图》九十卷,《殿本考证》云:“新《书》一百三十卷。”按新《志》无撰人姓名,沈氏炳震亦引之[3](清)罗士琳.旧唐书校勘记(卷二八).清道光惧盈斋刻本.。
清汪师韩《文选理学权舆》:
《周地图记》。志祖案:《隋》《唐志》:“《周地图》九十卷。不著撰人名氏。”[4](清)汪师韩.文选理学权舆(卷二).清读画斋丛书本.
清佚名《唐书艺文志注》:
《周地图》一百三十卷。(《隋志》:“《周地图记》一百十卷[5]应是含《目录》一卷.,不著撰人。”)
《周地图》九十卷[6](清)佚名.唐书艺文志注(卷二).清藕香簃钞本.。
清章宗源《隋经籍志考证》:
《周地图记》一百九卷。《文选·为曹洪与魏文书注》:“裦谷西有古阳平关,其地在今梁州裦城县西北。”(《后汉书·刘焉传注》同。)《元和郡县志·山南道》:“郢州地,梁普通末置新州,后魏改为温州,因温水为名地。”并引《周地图记》。《太平御览》《寰宇记》尤多引之。《唐志》:“《周地图(省‘记’字)》一百三十卷。”[7](清)章宗源.隋经籍志考证(卷六).清光绪元年湖北崇文书局刻三十三种丛书本.
王应麟、汪师韩等均将《周地图记》与《周地图》相提并论,章宗源更是明言《周地图》乃是《周地图记》“省‘记’字”,意即二者实为一书。然“记”字可省,卷次差别又如何解释?笔者对涉及此数种称谓卷次进行粗略统计,发现凡是《周地图记》均记载为一百九卷,并无记载为一百三十卷或九十卷者,而《周地图》则是一百三十卷或九十卷,亦并无记载为一百九卷者。《周地图志》记载为一百九卷,与《周地图记》一致。因此,依据现有资料,笔者推测《周子图记》与《周地图志》为同书,而《周地图》则不是。
其次,由于条件所限,清代学者对佚书的考证有尚需进一步探讨之处。如关于《九州要记》著者及成书时间,王谟曾有一番推测:
《隋》《唐》志俱不著录此书,不知撰人姓名,唐人类书亦未见称引,意必六朝后人所作。而裴骃《史记集解》已引《九州记》,郦道元《水经注》引乐资《九州志》,不知即此书与否?如果属乐资撰,则是晋著作郎,尝为《春秋后传》三十一卷、《山阳公载记》十卷,俱见《隋志》,不应独遗此书,且何以不见采于诸类书?今既无考,姑撮合为一书,仍分注各条下[1](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中华书局,2006.(P140)。
笔者查阅相关文献史料,并未发现有关乐资撰《九州要记》之记载,尤其是王谟据以辑佚之《太平寰宇记》和《太平御览》,二书提及《九州要记》分别达41处和14处之多,却均未言及乐资。那么,王谟为何推测《九州要记》著者为晋人乐资呢?原来,乐资还撰有《九州志》一书。清李稻胜《梅会诗选》:“毛民海上来。乐资《九州志》‘盐官县有秦驻山,始皇径此,美人死,葬于山下。’山之东海口有巫子山。”[2](清)李稻胜.梅会诗选·一集(卷六).清乾隆三十二年寸碧山堂刻本.另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二九、宋王应麟《玉海》卷一五、元徐硕《(至元)嘉禾志》卷四、明顾起元《说略》卷一三、明李贤《明一统志》卷三九、明徐应秋《玉芝堂谈荟》卷三○、清查慎行《得树楼杂钞》卷一○、清嵆曾筠《(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一、清俞樾《茶香室丛钞》卷四、清章宗源《隋经籍志考证》卷六、清朱彝尊《曝书亭集》卷九等亦均有“乐资《九州志》”语。《九州要记》与《九州志》称谓如此相近,而乐资正是“六朝”之晋人,王谟有此推测便在情理之中。
然而,笔者以为《九州要记》著者并非晋人乐资,其中一个原因,正如王谟自言:“如果属乐资撰,则是晋著作郎,尝为《春秋后传》三十一卷、《山阳公载记》十卷,俱见《隋志》,不应独遗此书,且何以不见采于诸类书?”[1](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中华书局,2006.(P140)以收录《九州要记》佚文数量仅次于《太平寰宇记》之《太平御览》为例,全书共提及乐资8处,其中6处为乐资撰《春秋后传》,一处为乐资撰《九州志》,均不提《九州要记》。又提及《九州要记》14处,亦均不提乐资。因此,结合清李稻胜《梅会诗选》等记载可以得出结论,乐资确实撰有《九州志》,但与《九州要记》无涉。而关于《九州要记》的著者,清张之洞《(光绪)顺天府志》认为是刘之推:
蓟州沈《志》:“刘之推《九州要略》云。”按乐史《寰宇记》引作《九州要记》……刘之推作《九州要略》时,张华伐木照狐之说尚可稽访,所言宜较确凿耳[3](清)张之洞.(光绪)顺天府志(卷二六).清光绪十二年刻十五年重印本.。
清穆彰阿《(嘉庆)大清一统志》亦云:
刘之推《九州要记》:“灵山有黑龙潭,其北有四井,上有千佛洞。隋开皇中,荣阳郑元伯斵石造佛万四千。”[4](清)穆彰阿.(嘉庆)大清一统志(卷一九九).四部丛刊续编景旧钞本.
《九州要记》既已记及隋开皇年间事,则其著者便不可能是晋朝之人。
再如,《周地图记》是北周政府下令征集各地图经及各种记志后总编的一部地方志,成书于隋。该书亡佚已久,据目前所见之佚文,它详细记载了中国古代的历史、地理、风俗、物产等各方面内容,资料价值较高,王谟曾对其辑佚,得85条。关于《周地图记》作者,王谟曾推测为北周权臣宇文护:
《隋志》:“《周地图》一百九卷。”《唐志》:“《周地图》百三十卷。”俱不著撰人姓名,惟罗苹《路史》注引作:“《宇文护》造。”则周宗室上公也。然亦别无考证,故不入叙录[5](清)王谟.汉唐地理书钞.中华书局,2006.“罗苹”误,当作“罗泌”.(P182)。
笔者以为此说误,王谟断章取义,未考察引文前后语境,且因断句标点不当才致出现如此失误。笔者节取宋罗泌《路史》卷四四引文,并作断句如下:
乐史谓在偃师西北二十五里有舜庙、舜井、妫水、汭水,妫南汭北。(“妫”一作“沩”:“沩、汭舜庙,后周宇文护造。”《地记》云:“二泉在首山北山中,皆径山下而入河。”然孔安国、马融、王肃、杜预、皇甫谧皆以为汭为妫水之曲云。)
如此,则宇文护所“造”应为沩、汭二水旁之“舜庙”,而并非《地记》一书。罗泌引用《地记》一书,论证了妫水与汭水为二条不同河流、并非“汭为妫水之曲”的观点。按照中国文人书写习惯,动词“撰”“作”“著”“为”“纂”“编”“成”等皆可接宾语“《地记》”,唯独“造”这一字词令人感觉着实欠妥。且“《地记》”与“《周地图记》”文本称谓差异较大,二者为一书之可能性极小。据清胡文铨修、周应业纂《(乾隆)广德直隶州志》:“古者记地必系以图,故曰图记,曰图经,亦曰图志。隋以来如《周地图记》,冀、齐、幽等州图经,《区宇图志》《元和郡县图志》《皇佑方域图记》《武陵图经》,广西郡邑图志是也。”[1](清)胡文铨修,周应业纂.(乾隆)广德直隶州志(卷首).清乾隆五十九年刊本.《周地图记》成于隋后,宇文护被杀于北周天和七年(572),其著者便不可能是北周宇文护了。
再如,清代学者章宗源曾对南朝齐陆澄《地理书》及《地理书抄》进行辑佚。章宗源(?—1800)字逢之。浙江山阴人。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举人。“以对策博赡发科,益好学,积十余年,采获经史群籍传注,辑录唐宋已来亡佚古书,盈十余笈。”[2](清)周家楣修,张之洞纂.光绪《顺天府志》(卷一○二).清光绪二十二年刻本.撰《隋经籍志考证》,仅存史部五卷。《隋经籍志考证》云:
《水经·济水注》:“吕尚封于齐郡薄姑,故城在临淄县西北五十里,近济水。”《文选·赭白马赋注》:“《洛阳故宫》曰:‘广望观,临金市。’”《左太冲咏史诗注》:“昆仑东南地方五千里,名曰神州。”《江文通杂体诗·竟陵王行状注》同。《曹子建赠徐干诗注》:“迎风观在邺。”《子建七启注》同。《艺文类聚·水部》:“荥阳有浪荡渠。”《北堂书钞·礼仪部》:“卫青尚平阳公主,后与主合葬,冢在华山,葬时发土,得铜椁一枚。”并引《地理书》,不著撰名。任昉、刘(误,陆)澄并有《地理书钞》,此所引不著撰名,则未能定为陆澄之书,附此存考。
《地理书抄》二十卷,陆澄撰。《太平寰宇记·江南东道》:“阳义县前长桥,袁府君造。”《山南东道》:“襄阳无襄水。”又:“筑水会沔水之处,谓之筑口。”并引陆澄《地理书抄》[3](清)章宗源.隋经籍志考证(卷六).清光绪元年湖北崇文书局刻《三十三种丛书》本.。
经笔者考证,佚文“吕尚封于齐郡薄姑,故城在临淄县西北五十里,近济水”条,虽然在《水经注》卷八《济水注》中无法确定撰者,但在清惠栋《左传补注》卷五、《后汉书补注》卷二三及清王先谦《后汉书集解》卷二二中亦有记载,且三处佚文前均有陆澄之名,可以确定为陆澄《地理书》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