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痴迷 穿越新西兰山地车耐力赛

2019-03-28 01:51尤添麟
户外探险 2019年4期
关键词:王冕赛段比赛

尤添麟

“You did it!” 

在早已聚在营地草坪上举着啤酒欢庆的选手中,不知是谁发现了的我们,喊出了这样一句话。而后便是响彻满场的欢呼声,高举着双臂为我们高喊“Team China!”我们这8个来自中国的选手和一百多个国家的选手在数量上比只能算是个零头,但却格外惹眼。在Trans NZ或是其他同类型比赛中,亚洲面孔都相当少见。赛后,我被问的最多的问题便是:“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个比赛?”和“中国骑Enduro的人多吗?”

说起报名Trans NZ,已是2018年9月的事。郭峰在微信群里提了一下这个比赛,我则第一时间提交了报名信息,郭峰、欧迪、金磊、王冕随后,王艾安、刘良辰和胡晨则进入了候补名单。“没想到会有8个人报名,是不是创下历史之最了?”郭峰感叹道,他是中国内地第一个参加EWS(Enduro World Series,世界山地车耐力巡回赛)的人,“你们真的了解多日耐力赛有多苦吗?”答案当然是:“不知道。”

Trans NZ,“穿越新西兰”,一场依照山地车耐力赛规则的多日耐力赛。共6个比赛日,每天2至6个下坡赛段和几乎相等数量的爬坡转移路段,每个人单独发车,统计下坡赛段的时间并求和后排定总成绩。其难点在于每天都有多个高强度的下坡赛段,路线情况未知和连续多日。

或许是因组委会第一次在报名系统里见到“CHN”这个国家代码而兴奋,本应抽签决定的名额似乎直接“分配”给了我们——8人全部中签。在中签到出发前,本就经常一起骑车的我们变得愈发像一个团队。定机票、办签证、拉赞助、订行程、买装备。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加勤谨的训练。

兴奋和焦虑并存的前四天

我们曾想过能遇到的各种困难,但未曾想出师不利。中转城市广州的一场春雨几乎浇灭了我们所有的热情。航班延误、备降、行李延误、险些错过航班。当8个人有惊无险地抵达基督城时,才得知有四辆自行车和两个行李箱滞留在广州机场中转,最快要隔天也就是第一比赛日当天早上才能收到,甚至有更晚收到的可能,因为比赛大本营离基督城机场有110公里。

2月24日清早,延误的四辆车、两个行李箱和一场大雨如约而至。“我真受不了,冒着大雨在帐篷里装车,后碟片还被压‘瓢了(指不平整),掰不回来。”王冕半拉身子在帐篷外淋着雨,皱着眉头说道,“欧迪那车的电控升降座管也有毛病了,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进水了。”帐篷的另一旁,胡晨也在紧张地装着车,驻场技师发现她变速器的微调螺丝断了,可能要换新的。本已放松下来的几个人再次陷入了焦虑和紧张,再加上那时已有不少选手出发前往起点。

泥巴、树根、风、雨、雪,新西兰南岛给了远道而来的所有参赛者一个下马威。而这也是最能代表前两日比赛环境的几个词。对于习惯北方干燥地面的我们来说,这样恶劣的路况如同炼狱。浸泡在泥水里的树根比冰还滑,它也成为我们比赛过程中最大的绊脚石。

这样的气候条件和路况让我们始料未及,再加上是比赛首日,还不太熟悉组委会出牌的路数,因此很快我们几个人就掉到了大队伍的最后,而行进速度较慢的王冕和歐迪在第二赛段前被工作人员劝退,直接去了第三赛段。

“当时工作人员说第二赛段特别难,天气也越来越差,就让我们放弃第二赛段,直接去第三赛段了。”欧迪说道,此时她在补给站等我们,满脸的失落。在出发前两个月,她伤了左手大拇指,直至出发前都没完全康复,甚至在出发当天上午还去医院打了封闭。再加上行李延误、座管故障,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后,第一比赛日成了她后来心中的遗憾。

终于,我们拖着一身泥水,平平安安地结束了第一比赛日。回到营地刷车、刷鞋、洗衣服。郭峰直接拿起水管冲洗身上那件糊满泥的哥伦比亚防水夹克。“反正都得洗,先冲干净了吧。”他一边冲着一边说,没想到泥随着水片片滑落,没留下一丝痕迹,“好像不需要洗啊,直接冲冲就干净了。”

在刚拿到这件衣服时,我们并没有对它有多高的要求或期望,甚至觉得这件闪着橡胶般亮光的OutDry面料夹克甚是奇怪,它像是把普通冲锋衣反过来穿一样,但没想到它却成了我们在大雨和泥巴中的救命稻草,而且甚是省心。但对于另外的装备,比如不防水的短裤、骑行裤、护膝、袜子、手套和鞋则只能放到烘干室。没想到第一天竟如此狼狈。

对于王冕和欧迪的“被退赛”,几个人都觉得惋惜,毕竟这才是第一天,而且他们退赛的第二赛段并没有那么难。后来,我们商量了一个相对平衡的出发方式,也就是让王冕和欧迪先出发,到达终点后直接前往下一赛段起点,留更多的时间给爬坡。

由于第二比赛日要转场去皇后镇,所以组委会只安排了两个赛段,心理压力上要小很多,但想想可能要穿着湿漉漉的鞋和护膝,就觉得这一天依旧会狼狈不堪,不过比赛才刚刚开始,身体的反应还未显现,心中的那股兴奋依旧能提供不少荷尔蒙,让人觉得无所畏惧。

与第一天相比,天气有所好转,但泥巴、树根和大风依旧存在,好在第一天积累了不少经验,应对起来相对从容,对,只是比第一天从容些。前一晚安排的发车策略也着实奏效,王冕一直独自骑在最前面,欧迪则和我们几个人一起, 她说两个赛段两个爬坡,跟上大部队的问题不大。但又一个在国内很少面临的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超长的赛道。

这种动辄下十几分钟的速降路在国内并不多见。在终点的小溪边,郭峰坐在湿漉漉的地上大口喝着水,顾不上掸掉肩膀上和屁股上的泥。“没劲儿了,林子里最后那段几乎都是滚着下来的。”郭峰说道。胡晨也摔了,还刮断了升降座管控制器的油针。

金磊坐在转场至皇后镇大巴的座位上一声不吭,显得很消沉。“膝盖疼”,金磊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然后又把满心的担忧藏了起来。他是我们8个人中年龄最大的,2018年4月刚刚做了右膝十字韧带重建手术,到比赛时康复时间仅11个月。

“我当时在考虑要不要退赛了,不过还是决定到第三比赛日早上感觉一下再说”,金磊后来告诉我们,“歇了一晚上,觉得没那么疼了,我就没再提这事儿。”

游走在崩溃边缘和煎熬的开始

对于多日赛,前三天的体能和状态一定是逐日递减的,低谷往往出现在第三比赛日或第四比赛日前。不过好消息是,皇后镇晴天,我们再也不用整天湿漉漉的了。面对拥有最长赛段的第三比赛日,我们并没有做好准备,或者说,对所谓的“长”没有概念。

另外,盲骑(骑从未骑过的山路)是门技术,你需要用最敏锐的观察力判断路况,并决定姿态、速度和方向,但这同时也对体能提出了巨大考验。迫于对未知的恐惧,只得减速,大量使用刹车也让双臂酸疼、僵直。如果盲骑再和长距离下坡叠加,那么无论对于心理还是身体都将是考验。

我一度怀疑自己走错路了,因为从没有过在一条路上下这么长时间的经历,直至我看见前方远处接近山谷中的前一名选手。这段近20分钟的下坡让我几乎耗尽了体能,但接下来还有一个超长的爬坡转移路段。

“好累。”刘良辰在爬这段超长转移路段时只对我说了这一个词。第二赛段的摔车让他乱了节奏,心率的大幅波动无疑加剧了体能消耗,他是我们6个男子选手中身形最瘦弱的一个,平时骑车时体能还不错,但对于多日赛,他的体能储备出了问题——他是第一个说自己没劲儿的人。体能的急剧下降也让他在第三、四赛段接连摔车。

当我完成第四赛段后,两只小臂像被打了麻药,肿胀还不受控,偶尔有火烧火燎的感觉。坐在终点的王冕同样如此。“我快90公斤的体重下这坡,你想想是什么感受,”王冕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哥伦比亚Montrail系列速干衣,但依旧顶着一头大汗,“我这是累的,不是热。这几天全靠这件衣服保持干爽了,要不就我这出汗量,别的衣服第二天都干不了,再一个,它真轻啊,我可不想再增加负重了。”

比我们更早到的胡晨也凑了过来,激动地描述着刚刚的经历。“体力全面崩溃,即使两个手指捏刹车也把持不住,开始噼里啪啦摔了好几次”,她说,“快到终点时,因为无力控车我直接栽进草丛里,马上爬起来,上车,但是脚踏没踩稳,果不其然,隔5米又一跤。”据胡晨描述,她到终点时是瘫软的状态。

现在只差欧迪一个人还没到终点了。约莫10分钟之后,咫尺之遥的山尖上出现了她的身影,而余下这一段,她又走了将近10分钟。“我几乎是推下来的,”欧迪刷卡通过计时点后说道,然后揪着水袋嘴嘬了快30秒,“我可能没有你们那么累,因为大部分路段我都骑不了。”的确,第三比赛日的最后一个赛段被工作人员比喻为“最陡的”山脊。我一路上超了不止7个推车的外国选手。

新鲜感如同一针兴奋剂,当每天都面对差不多相同的困难时,也就没了新鲜感。皇后镇,很美,但我们早已无心看景,剩下的只是疲于应对。那一晚,比赛时忘带水壶的王艾安发烧了,满脸通红,嗓音沙哑;金磊和王冕也早早就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我们住的两间屋都静悄悄的,像是打了败仗,士气低沉。稍有力气的我、刘良辰、欧迪和郭峰一起去了附近的超市,想借此缓解下紧张的精神。

后来,皇后镇也下雨了。这像是一记重拳挥在了我的命门上。因为体能下降,再加上前一晚休息得不好,第四比赛日一早上我就觉得冷,即便吃完早饭也无济于事。窗外依旧淅淅沥沥,我踩着未完全干透的骑行鞋,缩在防水夹克里,拉紧了夹克上的所有拉链,看着水滴从帽檐、袖口和胸前滑落,这一天,我只有一个想法——不想骑车。但要怎样才能熬过去?我心里满满的不自信,我不知道在起点的我会不会继续燃烧心中的那份兴奋,或是和自己妥协,煎熬也就此开始。

就在我一筹莫展时,工作人员给我们念了一条来自赛事总监梅根的短信:“由于山顶结冰,道路安全级别过低,所以第四比赛日的所有赛段取消,短暂休整后回营地,余下时间自行安排。”我迷迷糊糊地听了个大概,然后用手擦了擦车窗上的雾气,看见之前几拨选手早都下了车。

这算是个意外之喜?最难熬的一天变成了休息日?我有点儿恍惚,开始盘算起回去后該如何安排剩下的时间:洗个热水澡,然后美美地睡一觉。

享受重生

雨停了,和最难熬的那段时间一起溜走了,阳光继续铺满大地。紧邻亚力山德拉的私人领地上遍布着数不清的山地车小径,而我们也将在第五比赛日迎来赛段最多的一天,在一片遍布巨石、灌木、草甸的丘陵上进行6个赛段的角逐。

赛事组织者很贴心,在众多难点或走线不清的岩石上做了很多粉红色标记。“今天会有很多看不见路的岩石落差,最好的办法是沿着地上喷涂的粉色标记走,我不保证这是最快的,但一定是最舒服的路线。”梅根对每一拨准备前往赛道的选手重复着同样的话,最初我们并没有完全理解其含义,直到开始第一赛段比赛才恍然大悟。路线上有很多一人高的大石头,需要从上边骑过去,但对于从未走过的人来说,一旦走错方向,那么另外一侧很可能是两三米高无法骑行的断坎,而粉点的作用就是将你引导至最容易走的路线上。

就在我們都觉得这是既轻松又有趣的一天时,一身浮土的郭峰出现在第三赛段终点。“我摔了个大的。”郭峰呆呆地看着我们说,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仿佛还未从刚刚的摔车中缓过闷儿来,“在末尾这段,一个前空翻直接拍在地上了,腰正好硌在一块大石头上,幸亏背了带护背的包,不过现在还是疼。”

今天的6个赛段几乎都围绕着补给站展开,郭峰为了节省重量没带水,但从第一赛段结束到第三赛段开始这段时间,他并没有回补给站喝水,导致后来下坡过程中有轻微的低血糖症状。好在在更加凶险、石头更多的第五、第六赛段,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第五比赛日过后,所有人都像解放了一般,只剩下最后一天的三个赛段,而且还有一个赛段能坐缆车。站在山顶时,整个皇后镇都在脚下,甚至那些滑翔伞都在和你差不多高度的地方飞行。对了,在山顶还能看见今年Trans NZ的终点,就在远处靠近湖边的森林里。

我有些不舍,终于有了些享受比赛的感觉,却只剩下两个赛段。但当真正开始比赛时,心思又有了变化:赶紧结束吧。从脚底板延伸到大腿再到腰的酸疼让我真的不想再多骑一公里,直到我听到了最后一个赛段终点前的呐喊声。“嘀。”我通过了2019年Trans NZ的最后一个打卡点,扔掉背包和车,和稍早到这里的王冕一起瘫躺在草地上,等着其余6名队友的到来。

我大口喘着气,望着天,脑子里空白一片。直到王艾安、胡晨、金磊、郭峰、刘良辰和欧迪先后都刷卡完赛时,我才坐起来。就这样结束了?对,终于结束了。赛道工作人员也跑来和我们庆祝,我们经常统一着装、统一行动的8个人一定给他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8个来自中国的自行车爱好者全部安全完赛。这或许就是我们来时的目标,对于成绩,从未有也从未敢有过期许。

“You did it!”热闹的人群让我缓过神来,也终于有机会完全放松下来,感受重生之乐。刷车?刷鞋?洗衣服?我只想在阳光下发呆。

天色将晚时,我小心地摘下了挂在车把上6天的号牌,上面的褶皱、磨损都是摔车时留下的,还有那密密麻麻的泥点,无不述说着这段让人兴奋、焦虑、濒临崩溃直至重生的难忘经历,记录着每一次出发和到达时的鼓励。

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会为此痴迷,我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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