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城
唯有了解,才会关心;唯有关心,才会行动;唯有行动,生命才有希望。
——珍·古道尔
两年前的春天,许多人第一次知道绿孔雀。一开始,人们就要面对抉择:选10亿投资的大坝,还是绿孔雀最后一块完整栖息地。
一身金翠,姿态翩然,绿孔雀是中国唯一的一种原生孔雀,野外种群数量已不足500只。
一场公益诉讼,将矛盾推向高潮,也让一群原本毫不相干的人聚到了一起。他们有着不同的职业,律师、学者、摄影师、漂流运动员等,也有同一个身份——绿孔雀的守护者。
这可能是一个略带天真的身份,希冀在经济利益的洪流中,逆流而上,去回溯那片人与自然的和谐景象。这也是一个足够顽强的身份,两年很久吗?他们还有好多个十年、百年要面对。
2017年的最后几天,国内多位漂流界的传奇人物云集于云南红河,他们打算在红河上游的石羊江进行漂流。这次漂流的目的不是探险。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律师、植物学者、公益机构的摄影师,他们大多漂流经验甚少。
他们陆续登上漂流艇,艇的名字叫绿孔雀號。
艇上画着一只孔雀,浑身翠绿,拖着长长的尾羽,昂首站立。绿孔雀在全国已不足500只,数量比大熊猫、金丝猴还少。这片名不见经传的河谷,是中国最后一片完整的热带季雨林,也是绿孔雀生存的最后希望。
对于顾伯健来说,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之一。2013年,还是学生的顾伯健来到云南,攻读植物学硕士。这里是植物的王国,来这里做论文,他脑海中浮现的是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高黎贡山的常绿阔叶林……“我是冲着白马雪山、三江并流,这是多么好的地方。” 顾伯健满怀期待地来了,但他的目的地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绿汁江。
“这是哪里?”当导师第一次说出这个地名时,一向自诩地理不错的顾伯健问道。
“我是很多年前去的,大概就在红河流域。”导师也有些记不清了。
红河,顾伯健还是知道的。打开地图,红河发源于大理巍山,一路名为礼社江、石羊江,经楚雄州双柏县流入玉溪市新平县,和支流绿汁江交汇,汇流后称戛洒江。江水一路向东南奔流,进入元江江段,之后流入越南。
将屏幕上的地图放大,再放大,他终于看清绿汁江的轮廓。它像是一个歪倒的“几”字,蜿蜒奔向石羊江,最终汇入戛洒江。仅仅从地图来看,他还不明白,身为国际权威植物学专家的导师,为何对此地青睐有加。
几个月后,他和朋友开着一辆快报废的皮卡,一路从西双版纳来到双柏。进入绿汁江流域,海拔越来越低,植被也越来越漂亮。墨绿的树冠一团接着一簇,密密实实,占满了两岸山坡。热带的感觉扑面而来,顾伯健“一下就被震撼了”。然而,这片不为人知的河谷,远远比想象中更为丰富。
做调查时,顾伯健一直有个习惯,喜欢问问老乡当地有哪些动物。闲谈中,有人告诉他这里有孔雀。顾伯健也是一个观鸟爱好者,早就听说云南有野生绿孔雀。但除了摄影师奚志农2000年曾拍到过,十几年间,再也找不到绿孔雀的清晰影像。他回忆道:“之前在我们观鸟爱好者的圈子中,提到中国的野生绿孔雀,就是一种很悲观的论调,觉得这个物种在中国可能快灭绝了。”村民说每年3月都会听到孔雀的叫声,这让顾伯健兴奋不已。
绿孔雀警惕性非常高,轻易不会出现在人面前。顾伯健很喜欢一首词,是唐代欧阳炯的《南乡子》。“岸远沙平,日斜归路晚霞明。孔雀自怜金翠尾,临水,认得行人惊不起。”
老乡向他提起60年代以前的事,那时候人和孔雀还很融洽,村民在地里干活,孔雀就在田间开屏炫耀。
第二天,村民找出一枚孔雀的覆羽。这片羽毛纹路清晰,金色的眼斑嵌在正中,虹膜是耀眼的翠绿,瞳孔处蓝得幽深。将它拿在手里,对着阳光端详,每每变换角度,羽毛的色彩也会相应变化。仅凭一片羽毛,就可以想象绿孔雀的华丽。
绿汁江归来,顾伯健立即着手查找文献。20世纪60年代以来,有关中国野生绿孔雀的学术论文并不多,中文9篇,英文仅1篇。其中,1995年发表的《绿孔雀在中国的分布现状调查》,他印象最为深刻。通过1991年到1993年的调查,专家估计在中国约有800~1100只野生绿孔雀。顾伯健听到绿孔雀消息的地方,在过去是绿孔雀分布最为集中的区域。
60年代以后,绿孔雀栖息地生境遭破坏、滥捕滥猎以及遭遇毒杀,绿孔雀种群数量急剧下降。1991年3月,楚雄市有村民捡到过10余只被毒死的绿孔雀。在论文的结尾,专家建议在云南四处地区建立专类自然保护区,其中就包括石羊江、绿汁江流域。
二十余年过去,绿孔雀的濒危状况并没有缓解。“还有一个更要命的,就是村民告诉我,这里将来会建水电站。”顾伯健得知,一旦水电站建成,他调查的这片热带季雨林植被将被淹没,绿孔雀将无处可栖。
顾伯健开始利用业余时间追踪绿孔雀。从2013年开始,他一边进行热带季雨林的植被考察,一边在红河上游寻访绿孔雀。之后,他还在石羊江找到绿孔雀的踪迹。除了绿孔雀,那片河谷也分布着成片的季雨林。里面有云南最古老的一种植被,苏铁,国家一级保护植物。
水电站的威胁也越来越大,成为了他的心病。2015年硕士论文答辩时,他还听闻水电站不让建了。 他也曾找过专家、研究所等,但一直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应。
2016年4月,顾伯健搜到一条新闻:“戛洒江水电站导流洞工程于3月29日开工,其正常蓄水水位675米,坝高175.5米,计划2017年11月大江截流,2020年8月首台机组发电。”
爆破声不时传来,坐在车里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动。
半座山被炸掉了,原本植被蔥郁的山坡只剩裸露的沙石。路旁的行道树都已被砍,光秃秃的树干倒在一旁。到处都是泥,到处都是尘土飞扬。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来到施工现场,顾伯健的心情还是挡不住地沉重。2017年3月12日,天下着小雨,还未到戛洒江水电站的坝址,路上已经开始堵车。受水电站施工影响,白天只有两个时段可以通行,分别是11:00~12:00和14:00~14:30。
“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实在是忍不了,想求助一些个人或者组织,至少让大家知道这么个事情!”
当天夜里11点多,他在朋友圈记下了所见所闻,并写道:“三年来,眼见这熟悉的土地已经开始一点点面目全非,深知这电站蓄水后极大的恶果,只要还有点良知的人,怎能保持沉默?!”不到半个小时,著名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全文转发了他的朋友圈。
只要你关心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就一定知道奚志农。通过他的镜头,滇金丝猴、藏羚羊等得以受到社会关注。创办公益机构“野性中国”后,奚志农继续用影像保护自然。
2000年,奚志农曾在大理巍山拍到过一群野生绿孔雀。2017年2月,他回到当年拍摄绿孔雀的地方。孔雀飞翔的河滩没有了,“看上去已经变成一个水库”。重回故地,奚志农听说有位年轻人一直关心绿孔雀,就这样结识了顾伯健。
看到了顾伯健的朋友圈,奚志农很快安排同事婉蓉跟进。3月15日,“野性中国”发布了《是谁在“杀死”绿孔雀?中国最后一片绿孔雀完整栖息地即将消失》。文章不长,3000多字,仅在微博就获得了340万阅读量。
多年以来,神秘莫测的绿孔雀终于重回公众视野,可惜,它归来的姿态竟如此悲伤。“野性中国”这篇3000余字的文章,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噗”地一声,涟漪一圈圈漾开。
更多人开始关注到绿孔雀这个珍贵的动物。“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在汉代乐府诗中,孔雀是忠贞爱情的化身。它外形华美,自古以来为文人墨客青睐。曹魏名士钟会曾作《孔雀赋》,他写道:“五色点注,华羽参差。鳞交绮错,文藻陆离。丹口金辅,玄目素规。”像鳞片一般交错的五色华羽,金色的面颊,均是绿孔雀的特征。细读古代典籍,不难发现,古人眼中的孔雀,其实就是绿孔雀。
从唐朝的铜镜到宋代的瓷器,及至明清官员的服饰,均有绿孔雀的形象。然而,翻开90年代的人教版小学课本,《骄傲的孔雀》一文的配图竟为印度蓝孔雀。蓝孔雀扇状的羽冠,靛蓝的脖颈,也出现在西双版纳街边的雕塑、普洱茶的包装,成了孔雀之乡的标志。而真正原生于中国的绿孔雀,反而被挤到文化的边缘。
真正的中国绿孔雀在哪里?2013年,绿孔雀被IUCN列为全球性濒危(EN)物种等级。同样在2013年,鸟类专家杨晓君开展了绿孔雀现状调查和人工繁育研究。为了寻找纯种的绿孔雀,科研团队几乎把全国饲养绿孔雀的动物园联系了一遍,可惜能找到的只有杂交的绿孔雀。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调查结果显示,绿孔雀种群数量估计不足500只。
此刻,这几百只绿孔雀正面临着水电站的威胁。
据中国水电集团新平开发有限公司发布的《戛洒江一级水电站环境影响报告书》:“戛洒江一级电站正常蓄水位675米,恐龙河保护区最低海拔为680米”,因而报告书认为“水电站建设对恐龙河州级自然保护区主要保护对象无直接影响”。但是,石羊江、绿汁江虽未被划入保护区,顾伯健却已经调查到绿孔雀的踪迹,这里河谷海拔远低于675米。
河滩是绿孔雀觅食、饮水、沙浴的重要场所,这里空间开阔,也是雄孔雀开屏求偶的舞台。一旦水电站蓄水,绿孔雀的栖息地将被淹没,已属濒危的绿孔雀再遭打击。
此时,距大江截流只剩8个月。
野性中国文章发布当天,奚志农就已动身前往红河流域,同行的还有同事婉蓉、摄影师张炜。去戛洒江水电站前,在红河上游一处河谷,顾伯健第一次听到了绿孔雀的叫声,捡到了绿孔雀的尾羽、看到了绿孔雀的脚印。
奚志农此行的目的地就是那里,而戛洒江水电站是必经之地。
一样的封路堵车,一样的尘土飞扬,被砍掉的树倒在路旁,施工依然如火如荼。婉蓉写道,两岸的山体已经看不到几棵植物,灰土色的山体都是道道伤痕,入夜,工地的大灯亮起,照亮了林立的机械臂和钢筋混凝土林,像极了末世电影中的场景。
传说中的绿孔雀栖息地真的存在吗?
一路颠簸,他们终于抵达最接近绿孔雀栖息地的村落。跟随村民和护林员,一行人来到河谷,设好隐蔽帐,奚志农和婉蓉一组,张炜去往下方另一处隐蔽记录点。天色渐晚,光线也暗了下来,奚志农觉得可能没希望了。突然,一只绿孔雀出现了。
17年后与绿孔雀重逢,奚志农来不及多想,只是凭借多年的拍摄经验,尽可能将画面记录下来。要抓取它不同的动态,也希望它不会被快门惊到,还得换不同的构图。但是,绿孔雀确实非常警觉。
从出现到消失,奚志农记不清有多久,绿孔雀留给他的时间可能是一两分钟,甚至只有几十秒。虽是惊鸿一瞥,却足以证明,在恐龙河自然保护区之外,还有野生绿孔雀存在。而这片栖息地,还有8个月可能就要被淹没。
与此同时,奚志农还联系到民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得知绿孔雀的消息,自然之友总干事张伯驹很快将其作为“重大紧急事件”来处理,通过法律途径、媒体传播、志愿者行动、政策研究到环评研究,多方渠道解决。
当自然之友法律团队联系到顾伯健时,顾伯健知道,“绿孔雀可能有救了”。5月,自然之友法律团队赴新平县调研。尚在实习期的何艺妮第一次来到绿孔雀的栖息地,也见到了正在建设的水电站。调研所到之处,很多都是无路的山林,大家只能跟着顾伯健走。何艺妮常听到的一个词就是“在对岸”。那里均是深山峡谷,顾伯健以前做植被调查,只能等到旱季的时候,拄着竹竿,冒险涉水到对岸。最后,通过收集材料和证据,他们发现水电项目环评从程序上到实体上都存在问题。
法律诉讼,一开始并不是自然之友的第一选择。在长江上游珍稀鱼类、海南中华白海豚等保护案例中,他们都是通过谈判、协商等方法来推进问题解决。然而,绿孔雀的保护非常特殊。大坝要么建,要么不建,中间没有可以妥协的余地。
矛盾已然不可调和,而施工还在一天天继续。拖一天,绿孔雀栖息地就多一分威胁和风险。7月,自然之友正式提起诉讼。8月14日,绿孔雀保护环境公益诉讼案在楚雄州中级人民法院正式立案。
轰动了。这是中国第一例获得立案的保护野生动物的预防性公益诉讼。戛洒江水电站在8月停工,它会不会卷土重来,这场诉讼尤为关键。
自然之友环保法律项目负责人葛枫说,要证明水电站建设对绿孔雀栖息地存在重大风险,取证工作要涉及多个方面。绿孔雀的分布和栖息地状况如何?淹没区苏铁的分布及整体生态情况是怎样的?是否还有其他保护物种?仅凭法律团队、植物学专家、鸟类专家这些人,取证工作异常困难。
要想取证必须渡江。何艺妮说,小顾老师以前只是搭个竹架过去,他的调查是有限的。如果我们也用这种方式取证,那么我们拿到的证据也是有限的。
最好的方式,就是顺江而下,漂流取证。考虑到是汛期,以及石羊江个别湍急的危险路段,一定要专业的漂流团队。
“好,你把这杯酒喝了,我就去!”
奚志农一向不喝酒,听到这句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他喝得爽快,冯春便答应7月去趟石羊江。
冯春,江湖人称“幺哥”,是国内漂流界的元老,曾参加著名的1986年长江漂流、1998年雅鲁藏布江漂流。2017年4月,冯春接到奚志农的微信,得知对方到了成都。第二天,提着一壶酒,他就去了奚志农下榻的宾馆。
闲叙几句,奚志农说起绿孔雀,接着聊到大学生绿色营活动,他想请幺哥7月带着大学生漂流石羊江。“如果要关注绿孔雀,必须从水里走。”因为这个理由,奚志农喝下这壶冯春带来的酒,也为之后的漂流取证埋下伏笔。
8月底,自然之友和野性中国在绿汁江进行漂流考察,冯春再次担任船长,多名科学家和律师参与科考。张伯驹有漂流经验,冯春让他单艇在前带路,结果借来的单艇不是硬艇,无法担起护航任务。冯春在微信上发起求助,一位朋友得知后,从丽江自驾500多公里,带着独木舟千里驰援。
何艺妮是第一次参加漂流。此时,何艺妮已经毕业,成了绿孔雀栖息地保护案的代理人之一。8月正是汛期,绿汁江虽是支流,却也有急流险滩。把脚紧紧卡在船上,双手只是机械地划桨。江中常有乱流,船被掀起又落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股大浪就砸到身上。越是这个时候,划桨越要快,这样才能奋力冲过去。大拇指内侧起了水疱,很快皮也磨破了,又是一个险滩,只能忍痛继续划。
太阳直直晒下来,水面折射着阳光,每个人都晒黑了。除了划桨,何艺妮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进行证据记录。每发现一株苏铁、一处绿孔雀粪便,她都要拿着手持GPS进行打点,然后在本上记下序号和证据的具体信息。
苏铁常常生长在峭壁上,为了打点,何艺妮要爬到陡坡上,有时甚至要一手拽着石头,一手尽量伸出去,贴近陡坡上的苏铁再打点。仅仅是记录这些信息,她就用掉两个本子。刘健是我国苏铁研究领域的专家。他在调研时发现,绿汁江分布有上千株国家一级保护植物陈氏苏铁,是至今这一物种在国内发现群体数量最多的地区。而戛洒江水电站的环评报告中,仅提到6株元江苏铁。
12月下旬,在冯春的号召下,全国各地户外漂流高手云集石羊江,为漂流科考保驾护航。
这是一个因绿孔雀而集结的“漂流者联盟”。25人组成的团队中,有10个人是漂流界的顶级好手。他们有的曾是1986年长江漂流的一员,有的拿到过世界赛事的冠军,有的还是昔日的竞争对手,但他们都为了同一个目的来到了到石羊江。
中国漂流界老将张继跃此次担任大艇的船长。在第三天的營地,他第一次听到了绿孔雀的叫声。他描绘道:“不像一般的鸟叫那么清脆,是一种很洪亮的声音,像是胸腔里发出来的,有一种共鸣。”夜里的山谷很安静,只能听到大家的低语。突然一声啼鸣从山谷传来,所有人都停下来,静听绿孔雀的声音。这边山谷传来一声鸣叫,另外一边又传来一声回应……
江水回落,大大小小的石块裸露出来。漂流艇又一次搁浅,船上的人走下来,熟练地将装备卸下。6个人分站左右,抬起漂流艇,向着石滩走去。路并不好走。这边是大石块,需要抬高脚才能跨过去,另外一边可能是碎石密布的河沟,一组人步调一致才能保持平衡。
搁浅、抬船、下水、划桨,无论漂流高手、摄影师、律师还是科学家,都得遵循这套程序。就这样,四条大船、三艘独木舟、25个人漂完了48公里的河谷。
2018年4月,何艺妮第五次来到红河流域,回收之前放置的红外相机。石羊江上游的大湾电站突然开闸,巨大的水流从后边追来,而前方就是一块光板的巨石。
漂流时碰到这样的石头,撞到之后船体往往会回弹。然而这次水流汹涌,漂流艇被直接拍在石头上。船长张继跃抓住了石头,船上另一个人直接被冲下水,何艺妮在被甩出后抓住了船绳,“那一刻只知道抓着绳子,船长叫我放手也没听见。”
何艺妮借着救生衣的浮力,顺流漂了下去。好在,很快水面开始变浅,直到她能站起来。
她见到了绿孔雀。夕阳西下,一群绿孔雀正从河边飞跑进山。唯有一只落在后边,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很快也跑进丛林,不见了。
2018年8月28日,奚志农、顾伯健等人作为证人出庭,但要在庭外回避。顾伯健有些焦虑:“我这么关心这件事,庭审又不能在现场!”庭内,冯春带了两位朋友旁听, 66座的旁听席已经满了。法庭不允许记笔记,葛枫全程都在紧张地默记,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记下庭审过程,用于之后的复盘。
作为代理人之一,何艺妮是第一次正式上庭,她并不紧张,反而很淡定:“我知道每一个证据是怎么来的,是漂流专家带我们进去,一个一个打点,一个一个走出来的。”庭审结束,她代理的第一个诉讼暂告段落。
与绿孔雀结缘快要两年,她印象最深的一幕,不是看到绿孔雀,也不是在石羊江意外落水,而是2017年12月的那次漂流。大家正在营地休息聊天,夜色中突然传来枪声。所有人站了起来,朝向同一个方向,对着那片山谷大喊:“是谁在开枪!”
那一刻,职业、年龄都不再重要。何艺妮说,大家不是紧张枪口会不会瞄准我们,而是紧张为什么枪声会出现。“它瞄准的是哪里?是绿孔雀?还是其他动物?就是那种揪心。”
2018年12月,自然之友向法院补充提交了证据,继续等待案件结果的宣判。许多参与这场诉讼的人,至今还没有见过绿孔雀。
他们希冀在经济利益的洪流中,逆流而上,去回溯那片人与自然的和谐景象。但他们也不得不面对这个抉择:选10亿投资的大坝,还是绿孔雀最后一块完整栖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