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宝卿
【摘 要】宋代状元梁灏耄耋之年高中状元的传说在明代被编入戏曲作品并广为流传,被视为大器晚成的典范。经学者考证,此事仅为传说,与历史事实不相符。作品借宋代之事实写明代之制,明代科举制度的刺激是其“入戏”的客观原因;文人士子对科举的不懈追求,并通过作品宣泄内心的情感,是主要的主观因素;戏剧的自身发展,明代仪式剧的兴盛也是主要影响因素。通过分析梁灏传说背后之原因,对进一步掌握相关作品的文学价值具有指导性意义。
【关键词】梁灏;明代科举;不伏老;青袍记;仪式剧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04-0009-02
一、戏曲作品与人物本事
梁灏字太素,郓州须城人。以高年参加科举并一举夺魁的传奇故事为世人所熟知,后人将其励志形象编入蒙学读物《三字经》:“若梁灏,八十二。对大廷,魁多士。彼既成,众称异。尔小生,宜立志。” 梁灏八十二岁中状元的传说家喻户晓,还成为了后期文学作品中重要的励志题材。现已知最早将梁灏高年及第的传说编为戏文的,即明代冯惟敏创作的《梁状元不伏老》。同题材作品有《题塔记》、《折桂记》、《青袍记》等。这几部戏文均讲述梁灏八十二岁夺魁之事,突出其对科举的矢志不渝。
在宋代就已经出现他八十二中状元的谣传,宋代洪迈《容斋四笔》“梁灏八十二中状元”条载:“陈正敏《遁斋闲览》:‘梁灏八十二岁,雍熙二年状元及第。”这段记载是“梁灏八十二岁中状元”此说法最早的来源。但此说法有误,随之作者又进行了考辨,认为梁灏卒年四十二:“此语既著,士大夫亦以为口实。予以国史考之,梁公字太素,雍熙二年,廷试甲科,景德元年,以翰林学士知开封府,暴疾卒,年四十二。”
历史上梁灏状元及第的时间有多处记载。《东都事略·梁颢传》云:“梁颢字太素,郓州项城人也。从王禹偁为学,禹偁颇器之。举进士,太宗召升殿,擢冠甲科。……卒,年四十二。” 以推梁灏及第时年二十三。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中有“状元年三十以下数”一条,即有“梁内翰颢、张舍人孝祥、王尚书佐皆二十三。”此外,《古今纪要》《容斋四笔》《黄氏日抄》《搜採异闻录》等史料中均有梁灏“卒时年四十二”“中道夭谢”的相关记载。上书所言皆一致。可确定梁灏二十三岁状元及第,四十二岁卒。
再结合宋明两朝的科举考试的目的来看,朱元璋在《开科取士》中道:“愿得贤能君子而用之。”“设科取士,期必得于全材,任官惟贤,庶可成于治道。”皇帝认为,科举考试的目的是为国家的建设选拔有能力的贤才,并予以重任,以备国需,造福百姓,巩固万里江山。科举考试乃政治之根本,国家储备人才必然会选择一批年轻有为的队伍,以巩固政治,绵延昌盛国运。反之,如将国运重任交于耄耋之者,其似乎会力不从心,因此,统治者不会择八九十岁的老者而用之。据此,在科举制度兴盛的宋明时期,梁灏八十二岁中状元并不合理。
二、“入戏”原因
梁灏在明代是仕人的榜样,是大器晚成的典范,缘何以梁灏高龄夺魁为题材的戏剧作品在明代广为流传?
(一)科举考试的催促。明代是科举制度发展的鼎盛时期,亦是戏曲发展的第二个黄金时代。有明一代,吸取前朝灭亡教训,对国家人才的选拔与储备十分重视,人才乃国家政治之根本,而科举考试是选拔人才的主要途径。只有通过考试,才能选拔出真正有德修、有学识、有素质的栋梁。《明成祖之训》卷二记载:“科举是国家取人材第一路。”明王朝将科举考试视为治国良策,不仅仅是承袭了前朝的科举制度,还不断地进行细化和完善,将科举与学校结合,“学校以教育之,科目以登进之。”学校是为科举考试教化、培养人才,在整个科举制度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科举考试分为童试、乡试、会试、殿试四个步骤,这一套完整的考试程序为明王朝的科举奠定了基本的规范。同时还对考试的内容和要求进行修整,创八股,内容以四书五经、程朱理学为题,科举系统在完善的同时也呈现出了高度集中的专制主义。再因中央政策的推行和学校数量之多,明代的科举考试具有全民参与性特点。从这些方面看,科举考试对整个明代的政治、经济、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戏曲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每个时期具有不同的特色,反映不同的社会背景。由于明代对科举考试的推崇,戏曲作品中出现了较多的科举印记。梁灏虽为宋代状元,作者却借梁灏漫漫科举路实写明代之制。在特定时代背景下,梁灏本人具有了一定的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是举子形象中典型代表,这也是梁灏高年中状元之事在明代流传甚广的主要客观原因。
(二)文人士子对科举的狂热。科举考试不仅仅是国家选拔人才的制度,也是文人书生实现个人理想的必经之路,是寒门士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历代所有士人的理想。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时,带来的不单是名誉和物质的回报,光耀门楣,更能跻身于“人上人”的社会环境,实现富贵梦。因此,大批文人都投身于科举考试之中。作者借用梁灏八十二岁状元及第的传说来展现明代文人士子一生对科举矢志不渝,不懈追求。这在作品中均有体现。
冯惟敏创作的《一世不伏老》,梁灏上场云:“老夫姓梁名颢,子太素,本贯东平郡人也。自幼读了万卷诗书,颇有奇志。蚤早领本身乡荐,屡试春闱不第,不觉双鬓白幡然,年华高迈。妻子朋友们,常劝我选了官罢。我想读一场书,怎肯做那半截的前程,卻不付了平生之志。”
无名氏所作《青袍记》第二十九出“不伏”:“……(净)自家美官又不做,封诰又不受,还要做甚么官?(生)除非状元,遂吾心,称吾意。(净)状元天下之福,怎么强得?(生)我一生志在第一,不居人下。”
这是梁灏一生的理想和目标,希望通过科举实现自己的抱负,光宗耀祖。从青年云志到两鬓斑白,历四朝,连赴九科,七八十岁不伏老,还中状元郎。对科举的执着态度可以说是一种执念了。这正是明朝科举制度下很多文人内心的真实写照。戏剧创作者虚构梁灏的故事,对梁灏坚持不懈、执着追求的精神给予肯定,并安排了金榜题名的完美结局,这是对梁灏艰辛一生的回报,也是给那些对科举亟亟追求的士子们的一种鼓励和支持,赋予辛酸状元路一点心理慰藉。
此外,作者借梁灏传说意在敷演自己的科举之路,借此宣泄内心的惆怅苦闷之情。《不伏老》的作者冯惟敏,字汝行,号石门,又号海浮山人。 生性聪慧,勤奋好学,自幼就有出众的才华。嘉靖十三年,冯惟敏第一次参加乡试就中了举人,并且得到了当时正在督学山东的王慎中的赏识。其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并继承了父亲治国齐家的思想观念,一直希望可以通过科举步入仕途,平步青云。然而,之后屡试不第,成为终身遗憾,便过起了归隐山林的生活。嘉靖四十一年,五十二岁的冯惟敏没有放弃为官志向,进京参加遏选。授涞水知县。后看清官场的黑暗和腐败,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便彻底归隐。冯惟敏的经历与梁灏十分相似,梁灏“自幼读了万卷书,颇有奇志”,但也是“蚤早领本身乡荐,屡试春闱不第。”二人对科举考试的态度,对功名的执着追求是一致的。
(三)明代仪式剧的繁盛。明代建国之初,统治者在政治上实行专制主义中央集权政策,经济上重视农业和工商业的发展,文化思想上尊儒学与程朱理学,并严格规定科举考试,这使得知识分子大多接受了良好的传统教育。明代中叶以后,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戏曲也呈现出了上至宫廷、下至平民繁荣的景象。这一时期大量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上层文人参与戏剧创作,提高了戏剧的艺术品味,增强了戏剧的文学性。同时,这一时期“家乐”盛行,戏剧更加贴近民众生活,大量的文人参与创作与生活中庆生庆寿、婚礼庆典等仪式为表现内容的仪式性很强的戏剧作品,这是明代大量的文人仪式剧出现的主要原因。董丽媛在《明代文人仪式剧研究》一文中按照表现仪式的不同把文人仪式剧作品分为庆寿类、应时节类、捷报类、宴会类、诞育类、伉俪类六类。其中捷报类是指以庆贺文人士子中状元或为表现内容的戏剧作品。《梁状元不伏老》《青袍记》均属仪式剧中的捷报类作品,以梁灏考取状元为主要内容。对考取状元后的喜庆场景、加官进爵、光耀门楣都有特定的描写,彰显此时至高无上的光辉荣耀,具有很强的仪式性。如《青袍记》中第三十出梁灏考中状元,皇帝赐宴。第三十一出敷演梁灏及其家人加官受封。此等至高无上的荣耀是平民百姓和文人仕子艳羡不已的。这都属于仪式性场景描写。可见,明代的社会背景为文人仪式剧的繁盛提供了条件,文人仪式剧为梁灏传说“入戏”铺设了平台。
综上所述,梁灏“耄耋之年中状元”的传说出现在戏曲中绝非偶然,其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产生的,与明代的科举制度、文人思想观念、及戏曲自身的发展态势有着密切的联系,并非以讹传讹。这种虚构故事的手法无论是在戏剧作品还是文学作品当中很是常见,探索此现象背后的原因对进一步认识、掌握作品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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