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中元
(佛山科学技术学院岭南文化研究院,广东佛山528000)
2009年春节期间,笔者在建于20世纪90年代初的佛山唐园社区,首次看到了简村醒狮队从正月初六至初八到社区店铺逐户舞狮采青的全过程。由于此前未曾见过,便产生了一种因“陌生化”冲击带来的新奇震撼,当时很自然地生出一丝疑惑:这种类似于古老“沿门逐疫”的醒狮,在高度城市化的地方为何还有如此强劲的生命力?后来又陆陆续续看到了不少醒狮表演,疑问变得更加浓烈。带着在生活观察中积累的诸多困惑,笔者于2013年9月开始系统地查阅大量有关舞狮的史志、旧报刊等文献以及研究资料,有目的地到祖庙黄飞鸿纪念馆、西樵黄飞鸿狮艺馆、南海中联电缆武术龙狮训练基地等处和一些延续舞狮习俗的村落观看醒狮表演,并接触众多老老少少的醒狮艺人,生成了基本的判断:历史悠久的佛山醒狮文化经过长时段发展,自近现代以来形成了复杂多元的面貌,这对于探讨中国社会进程中的文化变迁具有某种样本意义。因此,很有必要对“佛山醒狮变迁”做深入而系统的探究。
社会的转型和变迁是永恒的,因为“社会的突出特征是在流动,要停止其流动就好比要管理旋风一样”[1],文化的变迁也如影随形,“变迁为一切文化的永恒现象,文化的均衡稳定是相对的”[2]6。在不可逆的社会变迁过程中,不少传统民间文化在各种力量的作用下趋于式微乃至消亡。这个工业化、现代化社会发展的结果,已被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以连续诘问的方式确认:“希腊神话不只是希腊艺术的武库,而且是它的土壤。成为希腊人的幻想的基础,从而成为希腊神话的基础的那种对自然的观点和对社会关系的观点,能够同自动纺机,铁道,机车和电报并存吗?在罗伯茨公司面前,武尔坎又在哪里?……或者,伊利亚特能够同活字盘甚至印刷机并存吗?随着印刷机的出现,歌谣,传说和诗神缪斯岂不是必然要绝迹,因而史诗的必要条件岂不是要消失吗?”[3]传统民间文化在现代工业、城市文明发展中的命运,似乎不经宣判就已尘埃落定,成为社会变迁中的文化困境。
百年来中国社会经历了从乡土中国到城镇中国的剧烈变化,在这个错综复杂并时有阵痛的社会变迁中,任何文化都发生着难以避免的变迁。而如何变迁却存在许多可能性,有的文化是在强力控制下变迁,有的文化是在自我寻求变迁,有的是有意识地变迁,也有的是在不知不觉中变迁,其变迁方式和动因并不统一。值得追问的是,社会的发展、文明的进步是否一定以传统民间文化的沦落、消逝为代价?现代化、全球化对于传统民间文化而言,到底是碾压重力还是涅槃契机?类似的问题滋生于社会从传统转向现代的过程当中,更是当下非遗保护实践所必然面临的困惑。其实传统民间文化的命运,不完全是如此由盛而衰单线进化的,如萨林斯认为的,“文化在我们探寻如何去理解它时随之消失,接着又会以我们从未想象过的方式重现出来。”[4]在急剧的社会变迁中,确实有部分文化因经受不住釜底抽薪式的环境蜕变而渐衰于无形,但是也有部分在各内外力量的互动中沉而又复、因应而变,发生了适应性的调整和革新,显现出历久弥新、活力渐旺的态势。文化变迁的分化性、复杂性意味着对其研究不仅必要而且尤为紧迫。
中外有识之士从未停止过对于文化变迁研究的呼吁。日本民俗学者对于都市化进程中的民俗变迁甚为关注,高桑守史认为:“面对今天的急剧民俗变化,其研究方法与体制尚未充分。为了适应现代的民俗变化,民俗学需要对民俗学的目的、方法、概念等基本问题再行探讨,同时探索以变化为重点的民俗变化。”[5]井之口章次也提出:“所谓民俗学的历史角度的关心,确实是要向‘在此之前的形态’、‘更久远以前的形态’去追本溯源,但最终目的并非要挖最古老的形态。它是这样一门学问:要探求变迁推移的过程,研究必然变化而确已变化了的原因和规律。”[6]在他们的呼吁下,日本民俗学界对于文化变迁过程的重视有增无减。
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民俗学、人类学学者开始关注并陆续呼吁研究社会转变中的文化变迁。1983年钟敬文特别在中国民俗学会成立大会上强调:“研究过去百年的社会出现了什么新的情况,文化风俗活动在这里起了什么变化,它同旧有的文化风俗有哪些不同等。”[7]吴秀杰认为,当代社会生活与传统社会相比在内容、结构上发生了巨大变化,“民俗学者的任务是在工业化和城市化的世界追寻民俗文化变迁和更迭的轨迹。”[8]陶立璠提出,现代化社会环境的改变直接影响民俗文化的变异,民俗学研究应该直面这种变化并作出新的抉择[9]。在民俗体育等具体的民俗文化领域,近十年来的呼吁和建议一直没有缺席,如李先长、涂传飞等人指出:“在当前民俗体育基础理论研究相对薄弱的现状下,加强对民俗体育文化变迁规律的研究是我们必须引起重视的非常重要的一个基本理论问题,这是事关中国民俗体育发展与否的重大理论问题。”[10]基于对文化形态转变实践的理解与思考,赵旭东还从学科范式角度阐述了研究文化变迁的重要性,“与之相应的新学科,即所谓文化转型的人类学,也自然呼之欲出……要对一种古老文化未来的走向及其当下的整体性面貌给出自己的判断和评价。”[11]诸如此类的这些呼吁前后相接、互为响应,一直牵引着学界关注文化变迁现象,也启发笔者选择典型个案研究文化变迁问题。
每项民俗文化面临着不同的自然环境、人文生态以及社会机遇,所发生的变迁过程必然是长期、复杂而个异化的,这使得对文化变迁的研究很难一劳永逸,也不存在一个可以涵括所有文化变迁实践的通用范式。美国人类学家伍兹认为:“在人类学文献中缺乏站得住脚的变迁理论……没有一个理论能够涵盖变迁过程的许多复杂因素。”[2]40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要从具体的文化个案出发,通过对个案的深入考察,提炼总结出相对具有“最大公约数”价值的、普遍的变迁规律,从而更有效地阐释文化变迁的理论和现实问题。
作为一项活态的传统民间习俗,舞狮几乎遍及我国大江南北的各个城乡节日文化空间内。它是我国内涵最为丰富的民俗文化之一,包含着民间的传说、信仰、节日、艺术、社会组织体系等多种民间文化元素,既是一种内涵丰富的文化复合体,亦是我国狮文化的活态表现和文化符号,既具有微观的“区域性”特点,又有宏观的“全民性”特征。因此,将舞狮作为民俗文化变迁的研究对象具有代表性和普遍性。早在80多年前,舞狮就被称作是中国最普遍的运动。《中国大观图画年鉴》(1930年)在民间娱乐栏目放置舞狮照并以英文介绍:“The lion dance in event of any great celebrations,this is the most popular sport in China”[12]。《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各省卷开端所附的《全省民族民间舞蹈调查表》对此论点作了跨越时空的注脚,调查表以各卷所涵盖的流传地区为依据,将各区内现存的各种舞蹈种类加以记录而成,为中国民间舞蹈留下了全面的历史记录。据此统计,全国30个省、直辖市、自治区的352个地级市均有舞狮,中国东、西、南、北、中无一片区没有舞狮。在日本历史学家森正夫看来,从“地域”入手有助于开展“小中见大”的研究,因为“地域社会作为‘人类生存的基本场域’亦即人类进行社会活动的基本场域”。研究代表性区域的舞狮变迁,可以观照中国舞狮乃至民俗文化变迁的整体脉络和方向。
按区域划分,我国舞狮分北派舞狮(北狮)和南派舞狮(南狮),其中南狮又称南方狮或华南狮,“其范围即指属于珠江流域的华南地区,包含福建、广东、贵州、云南、海南六省与广西壮族自治区”。根据对《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关于舞狮记载的统计,民国及其之前的中国主要舞狮地区包括:广东28处,广西23处,湖南27处,湖北18处,浙江11处,福建3处,河北3处,陕西3处,河南3处,海南2处,这既印证了中国舞狮现象之普遍,又显示出南狮尤其广东舞狮在中国舞狮版图中的比重之大。民俗学家叶春生认为:“南派狮子舞又以岭南最有特色,称为‘醒狮’”。[15]88具体到高度城市化的粤中地区,可谓镇镇有狮队、处处见舞狮。遗憾的是少有研究者将目光投放至该区域的舞狮变迁领域。
佛山醒狮尤具代表性,它植根于从传统的南海渔村,后逐渐发展为近代工商巨镇、现代大都市的佛山,随着社会变迁而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2006年由佛山、广州、遂溪三地醒狮组成的“广东醒狮”经国务院批准入选首批国家级非遗代表作名录;佛山舞狮人黄钦添获批为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关润雄、何狄强相继被列入广东省级代表性传承人。此外,以佛山醒狮为代表的南狮已发展为国际性的体育竞技项目,在传承与发展之路上生成了具有特色的经验模式。叶春生还提出:“岭南舞狮,以佛山为最有名……岭南狮头的制作,也是以佛山为最著名。”[13]89佛山因醒狮文化丰富、醒狮运动繁盛,于2009年获得国内首个“中国龙舟龙狮运动名城”称号,其所属县区、乡镇等获得龙狮名城、龙狮名镇等称号更是比比皆是。佛山醒狮从传统民俗转向现代体育,又在走向竞技化、职业化发展的过程中,呈现出了传统与竞技并存、业余与职业共存的活态生机。它适应不断变迁的社会环境,在各种内外力量的互动中发生了颇具代表性的转型、调整与革新,这蕴含着民俗文化长时段变迁的内在规律和深层结构,是深化文化变迁理论与实践研究不可多得的典型个案。
佛山醒狮作为南狮文化的典型代表,得到了各界广泛关注,但对其所做的概括性描述较多而学术探究较少,更无相关论著对佛山醒狮变迁展开系统研究。已有关于佛山醒狮的文章、编著以介绍、概述为主。比如:陈玮的《南海县的武术和舞狮》(1992年)、邓伟杰的《盛世舞狮贺升平——漫谈佛山狮艺》(2005年)、梁国澄的《吉祥雄风——广东醒狮》(2009年)等文章,从不同角度介绍了佛山醒狮的历史、技艺、套路、形态、礼仪等内容。余婉韶编著的《佛山醒狮》(2015年)、谢小涛和黎念忠编著的《南海醒狮》(2016年)等总结了佛山、南海醒狮的技术动作、套路程序。这些著作提供了较为丰富的资料信息,但未对佛山醒狮及其变迁进行学理考察和分析。
也有少量论文对佛山醒狮作了较有深度的学术阐发。主要包括:一是梳理佛山醒狮的起源和内涵。蒋明智通过扎实的文献梳理,认为佛山舞狮出现于明代,生成于迎神赛会的文化土壤,具有求吉辟邪、英雄崇拜、融合南派武术、文化认同等文化内涵[14],该文文献扎实、持论公允,尤具参考价值;朱淑玲认为南狮之所以发源于佛山,是由于南狮文化与发源地佛山的历史人文、寺庙宗教、庭园山水、城市生活、精神价值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并对其做了概括性描述[15]。二是分析佛山醒狮的鼓乐艺术。刘长林梳理了南海醒狮鼓乐的渊源,对桩狮鼓点、乐队配制及演奏方法、曲牌结构、演奏技巧等做了归类分析,认为佛山南海的桩狮鼓点存在两种演奏形式、八种鼓乐打法、六种节奏型[16,17]。三是研究佛山醒狮传承者。彭伟文依托扎实的文献资料,梳理了清至民国年间广州及佛山的武馆与劳动者互助组织,认为佛山的武馆狮会是由劳动者构成的互助组织,对于传承佛山醒狮发挥了重要作用[18]。该文填补了佛山醒狮传承者研究的空白,但只关注了清至民国时期佛山醒狮在城镇传承的现象,忽视了乡村醒狮传承事实以及醒狮传承之变迁。四是解析佛山醒狮的狮头艺术。周俊认为佛山醒狮造型源于北狮但也融合了南方石狮特征,脸谱取自传统粤剧角色的开面,其头部装饰吸收了粤剧角色的头饰手法,显示出对于集美复合的追求和英雄崇拜色彩[19];韩荣、程欣比较了佛山、邳州狮头的工艺流程、步骤之差异,认为佛山狮头更加注重“神似”和装饰,体现出“圆、柔、秀、美”等特色[20]。
上述成果不乏饱满信息和精彩创见,但从整体上看对佛山醒狮的研究较为碎片化,仍留有较大拓展空间,总体而言存在以下不足:
一是文献研究与田野考察的结合欠缺。民俗学家钟敬文曾不无忧虑地指出,“回首百年,中国民俗学在其发展过程中也确实存在许多问题,其中最大问题之一,就是田野作业方面的欠缺……中国民俗学自发端之初,似乎就很强调田野作业……但事实上我们远远做得不够。”[21]实际上在不少民俗文化研究尤其是舞狮研究中,实证调查仍较薄弱,对舞狮变迁过程进行全景式细描的仍较少见,这影响了研究成果的细节饱满度和证据支撑度。部分文本在平铺直叙之外虽也流露出了田野感受,但没有对文化变迁做出“活鱼须在水中看”的语境化深描。赵世瑜曾强调:“理论上可以借鉴人类学、社会学诸理论,从而逐渐使理论本土化,在方法上则使传统的文献工作与田野工作相结合。”[22]这种被人类学、民俗学学者们反复提及、熟练操用的方法,在舞狮文化个案研究中尤为少见。现有舞狮研究大多表现为一般性介绍、静态化描述,很少将舞狮文化置于社会语境中做动态考察。
二是缺乏以变迁为前提的长时段视角。研究民俗文化离不开对某段社会历史进程的考察,这需要在根本上确立“长时段”的研究视角。法国年鉴学派代表布罗代尔的“长时段”理论认为,只有在长时段中才能看清社会、文化等深层结构的变动,“接受长时段意味着改变作风、立场和思想方法,用新的观点去认识社会。”[23]这意味着要把舞狮个案置入百年社会发展进程,让相关的史志文献、口述访谈以及调查材料均纳入研究视野。但已有舞狮文化研究多存在截段化倾向,即截取历史或现实的某个断面,力图在短时段的变化中捕捉变迁轨迹,忽视了文化变迁的长期性、缓慢性和持续性特征,导致舞狮研究浅表化和浮泛化。比如,将作为民俗的传统舞狮和以竞技体育形象出现的现代舞狮割裂开来,在没有细描具体变迁过程和共时性状态的前提下得出舞狮单线进化的观点。而且,仅关注舞狮形态形式的变迁,忽视了习得方式、承载组织、传承群体等方面的变迁,遗漏了丰富饱满、充满张力的舞狮演变细节,导致无法把握舞狮变迁的本质规律。
三是深描和概括不足导致个案学理性丧失。不少舞狮研究者热衷于在寻索问题之后开出“对症药方”,其研究成果在文体结构上表现出“四段式”的“非遗体”模式,即“行文中依次出现四块内容,‘非遗’语境的交代、保护个案的调查与描述、保护的必要性和保护对策”。[24]这种“问题+对策”的研究方式忽略了舞狮案例的特殊性,缺乏具体的针对性和深度的学理性。与其提出可能失真的“伪问题”和“伪对策”,不如通过尽可能深入、系统的考察,研究社会变迁中舞狮文化的变迁过程和动力机制,进而探究其规律和法则,即挖掘类似于李亦园所提及的展演文化的文法。舞狮与地方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等有着密切联系,与国家和地方社会互动、文化主体生活等不可分割,若只是就舞狮论舞狮,易陷入郭于华所批评的模式,“对本土性的、地方性的文化小传统做细致入微的描述,但缺少宏观视野和理论关怀,至多只能提供大千世界无限多样的生活现象中的一种或几种。”[25]因此需将舞狮置入纵向社会变迁与横向关系结构当中,对其作整体、多维的深描和概括。
1.通过实证考察深化舞狮文化变迁研究
舞狮是存在于我国城乡各地的民俗体育项目,也是被纳入我国各层级非遗保护名录的代表性项目,具有文化发展的普遍性。长期以来,对于舞狮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体育学等领域,而人类学、民俗学领域的研究明显偏少,仅有个别研究涉及少数民族地区、偏僻乡村社区的舞狮变迁。即便在实施非遗保护以后,对于非遗个案的人类学、民俗学考察普遍兴起,也少有研究者涉足舞狮变迁这个极具文化人类学价值的课题。因此,从挖掘汉代以来的史志、旧报刊等文献中记载舞狮的文字和图像开始,依托对文献的钩沉考辨以及深入的田野考察,从单纯的佛山醒狮研究转向以佛山醒狮变迁为切入点,着重梳理其民俗传统的现代转变以及“现代性的本土化”的文化实践逻辑,对于深化舞狮及其变迁研究具有鲜明的理论价值,可为民俗体育文化的现实发展提供路径参考。
2.为文化变迁研究提供有代表性的区域案例
民俗文化变迁研究要么从宏观理论入手,要么偏向于村落微观研究。宏观研究概述文化变迁的理论发展,微观研究侧重于从村落、社区文化个案去推导文化变迁的规律和路径。比如涂传飞的《农村民俗体育文化的变迁:一个村落舞龙活动变迁的启示》(北京体育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就通过考察江西省南昌县涂村舞龙变迁个案推导中国农村民俗体育发展变迁的规律和路径。这种以村落舞龙个案的特殊性代表中国民俗体育文化变迁的普遍性,仍然缺乏充分的说服力。随着人类学研究的城市化转向,我国的民俗学研究不再拘泥于那些偏僻的、封闭的、简单的乡村社会,更多的学者逐渐关注城镇、城市区域民俗的变迁。其实“中国的区域性以及地方性变异程度不一,要想对整体有清晰的了解,必须标出这些变异的内容和形式”[26],选择佛山醒狮这个中观层面的地域舞狮研究,突破村落文化个案的藩篱,对其变迁过程、动因和规律进行文化人类学意义上的考察,将为我国民俗文化变迁研究提供翔实的民俗志材料,为城镇化进程中的民俗文化建设提供有代表性的、可资借鉴的区域案例。
3.对地方非遗保护和文化建设具有现实意义
佛山醒狮就是岭南地区最具传承活力的国家级非遗项目之一,也是在海内外最具影响力的特色岭南文化之一。佛山作为明清时期的天下四大聚、四大镇之一,现已发展为广东省内仅次于广州市、深圳市的第三大城市,它仍被普遍“认为”是广东醒狮的发源地。伴随着社会急剧变迁,佛山醒狮不再仅仅显示民俗意义上的舞狮一体传统,而具备了现代化、全球化时期的非遗、竞技表征色彩。研究佛山醒狮的前世今生,不仅是要追索这一民俗文化事项的“过去式”,更是要探察佛山醒狮伴随佛山地方社会发展而产生的复杂变迁机理,从而考察佛山醒狮各阶段的兴衰原因,并基于其变迁过程挖掘其变迁动力和规律。
醒狮不只是一个地方的、身体技能意义上的传统舞蹈,而是蕴藏着丰富的社会、历史信息的文化符号。正如Drid Williams认定的“舞蹈是文化,文化是舞蹈”以及“舞蹈实体不能从人类学文化概念中分离出来”[27]。对于佛山醒狮的研究,以文化变迁为理论参照,将其置入社会变迁框架,依托文献记载和口述记忆的双重证验,以实证的方式对社会变迁中佛山醒狮的变迁过程、动力机制、内在规律进行解析。借此应该解决的问题为:醒狮的渊源和传统何在?佛山醒狮近40年来在国家、地方社会与民众的互动中发生了怎样的现代转变?又在对社会变迁的适应中如何发生“现代性的本土化”?这种具有多维、多重面相的文化变迁实践机理是什么?
从考察醒狮文化变迁的分期过程和动态图景开始,即“不是侧重于对变迁现实结果的说明,而是力图把握正在发生的具体变迁过程”[2]5,悬置对于“现代化之后民俗文化如何消失”的追问,转向于考查民俗传统的现代转变、“现代性的本土化”的文化实践逻辑。在国家、社会和民众互构的场域中寻索佛山醒狮变迁的动力机制,使佛山醒狮个案与地方社会发展相联结,从文化变迁个案来透视中国地方社会、文化的历史和现实。从中可见,这并非以古典进化论为立论根据,也不是要建构文化变迁的理论类型或模式,而是力求以深描的佛山醒狮变迁书写和研究,呈现社会发展中地方民俗文化的变迁过程、动力和规律,同时处理好个案研究的单一性和扩展性、区域案例和宏大叙事之间的关系。笔者所构想的佛山醒狮变迁研究包含以下主要内容。
1.追根溯源:北狮南传 通过梳理文献,考证舞狮从古西域传入中土并从宫廷型舞狮转向民间化的过程,同时考察舞狮与傩仪的结合及其产生的沿门逐疫之俗,基于此梳理采青成俗的历史现象与舞狮采青的文化成因。以变迁的视角追溯广东醒狮渊源,从而进一步分析佛山醒狮的地域文化特性。
2.以前佛山醒狮传统形成与传承 从审视“醒狮源自佛山”说开始,钩沉醒狮在佛山出现的历史踪迹,认为“醒狮源自佛山”说尚缺乏扎实的文献支撑。进而考察佛山醒狮依存的环境生态,对这种武、狮一体化的传统及其在城镇武馆和乡村的传承进行梳理。
3.1949年后佛山醒狮变迁的社会境遇 将佛山醒狮变迁划分为:干预期(1949年-1976年)、恢复期(1978年-1989年)、蓬勃期(1990年至今)。分别考察:新中国成立后醒狮的“翻身”与变化以及隐性传承;80年代民间醒狮的复兴以及醒狮从民俗到体育的重构;全球化进程中醒狮的竞技化和申遗时期醒狮文化的再认同。
4.祛魅与交融:佛山醒狮表现形态的变迁 考察佛山醒狮的戏剧、武术因子,及其因社会变迁而带来的表演艺术、交往习俗的变迁,包括:南狮北舞与技艺高难度化,狮头、鼓乐的因应而变;醒狮交往习俗中渗入经济、政治元素,发生了以“文化+”为表征且从交往到展演的变迁。
5.闭合与开放:佛山醒狮传承方式的变迁 基于醒狮表演技艺、交往习俗的变迁,醒狮的习得方式也发生了适应性变迁,从扎马习拳、师徒授受渐渐转变为标准化训练和开放式共享等新的习得方式,带来了醒狮传承中的文化离散。
6.兴衰与混生:佛山醒狮表演组织的重构 考察社会变迁中重构的三大类醒狮队,包括:村落型、单位实体型、个体趣缘型的以满足自需为主的业余醒狮队,公司型、村落型、个体型的以舞狮为业的职业和半职业醒狮队,以及走特色教育路的校园醒狮队,并在解析各代表性狮队基础上,对三大类醒狮队进行比较与分析。
7.转向与分化:佛山醒狮传承群体的变迁 考察醒狮传承者从“文盲”切近“专业”、从“边缘”走向“中心”、从“民间”进入“官方”的身份转向,以及所体现的群体特征。梳理醒狮传承群体的性别构成、年龄构成、来源地分布,及其传承醒狮的经济收益的动力、文化圈的深层影响等内在动因,考察他评、自评对于舞狮人自身认同的影响。
8.佛山醒狮变迁的动力机制考察 通过分析各阶段佛山醒狮经历的变迁状态,探讨佛山醒狮发生变迁的国家、地方社会与民众互动的动力机制,对它们各自所发挥的作用进行阐述,解释民众需求和观念认同对于维持醒狮传统稳定的重要性。
9.进行总结 对佛山醒狮发生的民俗传统的现代转变、“现代性的本土化”,及其所产生的分化、杂糅与混生的存续生态和启示意义进行总结。
借鉴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民俗学等相关学科理论及方法,在动态的社会变迁中研究佛山醒狮变迁,具体运用个案研究法、文献研究和田野调查及其相结合的方法。
1.个案研究法
每项文化面临着不同的自然环境、人文生态以及社会机遇,所发生的变迁过程必然是复杂而具象的,这使得对文化变迁的考察变得困难,但这并不意味着无法对具体文化的做迁作出合理分析。而且非遗保护正在步入“后申遗时期”,面临的突出问题在于,大量代表性项目仍然都遵循着规定的统一程序被认定,并根据项目分类形成大致相似的保护模式,使得非遗保护的效果有所打折。如高小康所言:“申遗以来保护工作状况与效果的复杂性表明,一般的保护理念不能够真正解决实际发生的保护工作中的问题,对于每一个具体保护项目都必须作为特殊个案研究和应对,非遗保护工作必然要有面向特殊性的对策。”[28]这凸显了非遗个案研究的重要性和紧迫性,意味着对个案的全面调查和深入研究,是对非遗实施“面向特殊性”保护的基本前提。舞狮是考察我国民俗文化变迁不可多得的个案之一。一是它有着长时段的发展源流,在民间群众基础深厚;二是舞狮舞龙作为活态的民俗文化,涉及的城乡人口众多、空间范围广;三是其内涵丰富,既蕴含地方民众的信仰,又展现了民间艺术之美,集合多种文化因素。以舞狮为个案考察民俗文化变迁,具有典型的小中见大的映射价值。
佛山醒狮历史悠久且一直延续至今,发生了有一定规律的变迁。虽然它未必就是最具典型意义的个案,但通过深描个案可以发现个案背后的普适性意义和价值。“深描”是美国人类学家格尔茨借用吉尔伯特·赖尔提出的概念,用来形容“迈向文化的解释理论”,属于符号学概念。格尔茨认为,“文化就是这样一些由人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因此,对文化的分析不是一种寻求规律的实验科学,而是一种探求意义的解释科学。”[29]6当然本文并非完全贯穿解释人类学理路,而是循着格尔茨所提的“不是越过个体进行概括,而是在个案中进行概括”[29]29这一理念,对个案进行扩展性的解释。波特金曾指出,“每一种或每一件事象都要与它们所属社会和文化总体中的历史和功能联系起来。”[30]受此启发,本文将该个案置于国家与地方、历史与现代、事件与主体联动的视野中进行描述,以期追根溯源并立体展示佛山醒狮长时段的变迁过程,从中找出带有普遍性意义的问题。
2.文献研究法
“深挖”地方历史文献资料,是研究佛山醒狮变迁的前提。这正是方李莉提醒的,“不阅读文献,不查证历史,仅以我们眼见的事实去描述,就很难把握这些隐含在历史中的复杂事实。所以,在中国做民间艺术的研究,不仅要通过田野对现实的生活情景进行‘深描’,还要通过文献和出土的实物去‘深挖’背后的由历史构成的种种复杂因素。”[31]文献整理和分析的目的,是把醒狮的变迁置入长时段的历史情境中加以探讨,注重以人类学眼光对各种相关文献资料进行解读,从中发掘出与该研究有关的证据或线索。
根据顾颉刚的历史研究法,考察佛山醒狮的历时性变化与发展,“不在它的真相而在它的变化”,“惟穷流变”[32],也即按照顾颉刚“将民俗材料与治史目的相结合的做法……把清代以来盛行的源流考镜方法引入民俗研究之中”[33]。把佛山醒狮置入社会变迁语境,广泛搜集明清时期以来涉及佛山醒狮(适当兼及广州、鹤山等地醒狮)及其社会文化、风俗背景的各类方志、县志、报刊和地方内部编印物。此外拓宽资料搜集范围,还通过学术会议、互联网、微信公众号等途径获取一些有价值的资料和线索,并在互联网上的龙狮论坛组织讨论,了解有关醒狮发展现状的资讯。
总之,以“顺藤摸瓜”“搜罗必尽”等为原则搜集整理各种类型的文献资料,力图从较长时段的文献资料中钩沉、追踪醒狮事象的蛛丝马迹,才能将相对可靠的文献记录连缀、还原并重构佛山醒狮的变迁脉络和发展过程。同时还可借鉴陈寅恪所提的“同情理解”方法:“吾人今日可依据之材料,仅为当时所遗存最小之一部,欲借此残余断片,以窥测其全部结构,必须备艺术家欣赏古代绘画雕刻之眼光及精神……”[34],这是基于文献研究法的更高要求,在研究中也尽可能进行尝试。
3.田野调查法
离开田野调查,非遗研究是不可进行也是缺乏生命力的。当然“文化变迁研究的困境在于事实的观察和概念的构拟怎么实现观察和研究”[35],研究佛山醒狮变迁所采用的田野调查法以点为主、多点移动,尽可能走进舞狮人的社会网络之中,体会他们的直观感受和内心体验,在此过程中主要采用深度访谈、参与观察法。
深度访谈(Deep Interview),是民俗学、人类学田野调查中最常用的方法,即有针对性地提出深层次的问题,现场听取研究对象的见解、观点和感受,以了解舞狮人的生命经历以及他们如何解释自己的习俗和行为。本研究涉及的访谈对象主要包括:一是有代表性的醒狮队(团)负责人、各级醒狮传承人、狮头扎作艺人,重点围绕个人生活、醒狮传承和社会变迁展开访谈。笔者主要是进入传承人家里、醒狮表演现场以及年轻舞狮人的训练场所,观察其表演环境和经营模式,在开放式的闲谈中“走进”中青年舞狮人的生活。对老年舞狮人的访谈,则偏向采用“口述史”式的访谈法,通过半结构化的访谈激活受访人的记忆和回忆,以确保他们娓娓道来的叙述保持一定的“纯度”,尽量契合醒狮变迁的历史样貌。二是对文化体育局、非遗保护中心的负责人、工作人员以及消费醒狮表演的商家、旅游者等进行深度访谈,从保护主体的作为、立场以及消费主体的行为、心理等“外部”视角,考察各种社会力量是如何影响佛山醒狮的变迁的。在这过程中,笔者经常到相关龙狮运动协会、龙狮团组织座谈会,提出问题,发起讨论,对整个发言过程做好录音和笔记记录,并在互动的交流中注意他们的心理动态。
参与观察(Participant Obsercation),即融入舞狮人的日常生活,走进舞狮人的社会关系和网络,在与舞狮人接触过程中进行客观的观察,了解他们在日常行为中体现出来的醒狮信仰和礼仪,考察醒狮在舞狮人生活中的分量和意义。由于有些受访者对醒狮过于熟悉,在醒狮的文化细节方面因“熟悉”而“盲视”,在接受访谈时往往以“不就是那回事嘛”“大概就这些了”“这个值得问那么多吗”等回复,因此其简短的一面之词不足以阐述他们舞狮生活的真实情况,甚至会出现类似于情感态度与行为倾向不相契合的“言不由衷”现象。在这种境况下,一般的访谈难以获取全面可靠的信息,只能通过与研究对象多次甚至长期在日常实际中接触,与他们推心置腹,建立彼此的信任关系,进入舞狮人的内心世界和关系网络,从而获得他们关于醒狮传承的情感认同、现实动力等信息。在参与观察期间,与舞狮人同进同出,向他们学习醒狮表演的记忆和礼仪,参与他们的醒狮会、生菜会、醒狮拜年等相关节庆活动,从而获得对研究对象生活世界的深刻理解。
此外,对调查时所观察到的现象进行详细、充分的记录,并结合文献资料进行验证、推理和分析。如费特曼所言:“整个田野作业需要富有洞察力及细腻的文化解释与严格的资料搜集技巧相结合,好的民族志需要主位观也需要客位观。”[36],这是田野考察中最具难度的地方,也是可以尝试和努力的方向。
综上而言,研究佛山醒狮变迁这样一个兼具时间长度和空间跨度的课题,需要具备“综合的知识”。如傅衣凌所言:“任何文字记载、口碑传说、实物资料、正面记载和反面记载,包括一些破铜烂铁的东西,都是有用的”[37]。这尤需放宽视野,广泛搜集整理各类文献资料。
经笔者系统梳理搜集,明代至民国期间修纂的《南海县志》《佛山忠义乡志》《顺德县志》《高明县志》《三水县志》《南海乡土志》《九江儒林乡志》等志书,以及陈微言的《南越游记》、张心泰《粤游小志》、屈大均《广东新语》、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等零星描述了广东醒狮活动。晚清民国时期上海、广东等地报刊《南越报》《点石斋画报》《申报》《中流》《文华》《逸经》《民意周刊》《潭冈乡杂志》《新会沙堆侨安月报》《湘桂黔旬刊》《民间旬报》等数十种旧报刊刊载了不少以舞狮艺术、两广醒狮、广州舞狮等为主题的文章。丁世良与赵放主编的《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中南卷》辑录的清至民国时期的南方各地方志记载有大量舞狮活动。此类史志、旧报刊等文献资料尚未被系统发掘过,为梳理醒狮源流提供了珍贵的历史线索。20世纪80年代以后,政府部门启动了文史资料编撰、民间文艺普查和集成编撰工作。各级政协文史部门编印的《广东文史资料》《佛山文史资料选辑》《南海文史资料》《顺德文史》《高明文史》《鹤山文史》等收录了有关醒狮表演、传承的回忆录和历史信息;南海组织编印的《南海醒狮》(1991)、《南海雄风》(1996)、《南海龙狮》(2011)等资料,对南海县(区)的醒狮源流和竞技运动作了集中介绍;佛山组织赵荣、陈幼民、邓波、李俊俊、夏书文等舞狮人和文化工作者参与普查佛山醒狮,所编撰的文字被收录于《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广东卷》(1996)、《中华舞蹈志·广东卷》(2014) 等,对佛山醒狮的舞法、服饰、鼓乐进行了详细记录。进入21世纪后,在文化部、中国文联和民间文艺家协会发起的民间文化遗产抢救与保护工程的推动下,佛山在普查非遗的基础上建立了非遗资料数据库,组织出版《佛山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图典》(2009)和编印了一批醒狮申遗资料,对醒狮传承和保护现状作了汇总介绍。
此外,《广东省体育志》《佛山市志》《佛山体育志》《佛山风俗志》《佛山工会志》《佛山市石湾区志》《佛山市工艺美术志》《南海体育志》以及广东省、佛山市历年年鉴等现代方志资料记录了各时期佛山醒狮兴盛状况的点点滴滴。曹鉴衡《粤海武林春秋》(1982)、叶春生《岭南风俗录》(1988)、徐华铛和杨古城编著《中国狮子艺术》(1991)、马梓能主编《佛山武术文化》(2001)、曾应枫《舞动南方——南派醒狮》(2011)、张雪莲《佛山武术史略》设专节介绍了广东、佛山醒狮的表现形式和发展状况。余婉韶编著《佛山醒狮》(2015年)、谢小涛和黎念忠编著《南海醒狮》(2016)则集中对佛山、南海醒狮的技术动作、套路程序等做了介绍。陈晓丹《南狮发展的口述历史与现状的调查研究》(2012)、周肖《西樵武林口述史》(2012)、黎俊忻《西樵武林杂记》(2014)借助口述访谈梳理了佛山以及西樵镇醒狮的局部传承史。在历史档案较欠缺的情况下,以上资料是本文写作不可或缺的参考。与上述资料不同的是,《明清佛山碑刻文献资料选编》(1987)、林乃燊的《佛山史话》(1990)、区瑞芝的《佛山新语》(1992)、罗一星的《明清佛山经济发展与社会变迁》(1994)等虽不直接关涉醒狮,但对佛山的社会和文化生态描述细致,使笔者对佛山民俗与社会变迁之关系有了深切的认识。另外,须查阅大量的历史学、人类学、社会学、民俗学理论与案例研究论著。笔者已搜集到这些资料并建立了数据库。
2013年以来笔者利用双休日、寒暑假等业余时间,无数次地自驾或者乘着地铁去田野,观看醒狮表演和访谈醒狮传承人。由于佛山地域广阔,采用多点移动调查法,对佛山禅城区、南海区、顺德区的10多个镇街的醒狮存续情况进行了持续性调查。整体而言,田野调查大致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大致从2013年11月至2015年12月,实地观看醒狮表演活动近30场,接触并采访10位市、区非遗中心负责醒狮保护的工作者和研究者,以及近20位狮头扎作传承人、醒狮团负责人和舞狮艺人,收集到了数十万字的地方文献资料以及大量的光盘视音频资料,对佛山醒狮形成了一定的感性认识,粗略地了解了佛山醒狮状况。第二阶段从2016年1月至2017年3月,在这两年中考察的目的较为集中,着重考察醒狮传承组织(龙狮团、狮队)、传承群体(舞狮人),接触各类狮队负责人、传承人、学员等将近200人,其中深度访谈的人员有醒狮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黄钦添、省级代表性传承人关润雄、何狄强、市级代表性传承人庞兆升、黎念忠、叶仲铭等60多位佛山醒狮传人。在访谈过程中,着重关注受访人的学艺过程、从业目的及其所经历的醒狮发展与变迁等信息。第三阶段从2017年4月~2018年3月,继续考察有代表性的龙狮团,并对已访谈过的代表性传承人进行追访,同时也关注醒狮研究者、普通民众对于佛山醒狮的观念和看法。
笔者进入田野的路径主要有两条:一是自上而下地获取田野资料,即主要通过佛山市和禅城区、南海区、顺德区非遗保护中心、相关镇街文体局、文化站等单位的协助,不仅获得了关于醒狮的普查和申遗资料,还搜集到各区、镇街较有影响力的醒狮传承人、龙狮团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从业经历等信息和线索,并在这些单位引荐下与重点受访对象建立了联系,这为笔者掌握佛山醒狮的总体情况以及开展深入的考察访谈奠定了基础。二是自下而上地开展田野调查,主要是通过与醒狮传承人逐个建立个人联系,并在他们的介绍或引荐下,以“滚雪球”的方式接触并访谈更多的舞狮人,获取舞狮人和地方民众对于醒狮变迁的真实感受和直接评说。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结合的田野考察方式,为笔者较为深入、全面地了解佛山醒狮的传统及其变迁奠定了基础。断断续续、见缝插针的田野考察历时五年,最终整理出了近50万字的访谈记录材料,拍摄储存了关涉醒狮的一百多段视频和数千张照片。
基于已有基础和积累,笔者对佛山醒狮变迁进行系统考察,将在以下三个面有所创新:一是目前概述介绍舞狮历史、文化和竞技的论著较多,笔者依托文献和田野的实证考察,立足于中观层面的区域社会,将有代表性的佛山醒狮放在文化变迁的视野下探究,对其动态变迁过程进行深描并阐发其变迁动力和规律,这种舞狮研究的学术理路和进路有所创新。二是以往对于民俗文化变迁个案尤其是舞狮变迁的研究,大多截时断讨论其被动变迁及其原因、对策,而从长时段的文化变迁考察出发,进一步探究国家、地方社会和民众主体的联结关系在佛山醒狮变迁中的动力作用,对惯常的“国家/社会”二元分析模式做进一步补充。三是民俗变迁作为近四十年来中国社会发展的显见事实,越来越陷入将随现代化、全球化发展而衰微的假设与讨论之中。基于对佛山醒狮变与不变的考察和分析,探寻民俗传统的现代转变以及“现代性的本土化”的文化实践逻辑,对非遗保护和文化建设具有理论和实践参照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