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养宗的诗

2019-03-26 06:41汤养宗
安徽文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小庙柴门盖章

汤养宗

请你盖章,请你确认

请你盖章,这就是你,一直在使用

命里命外的一块反骨,在世上

暗暗反写着自己的名字

请你确认,验明正身,对人说

世界的左面,就是我的右面。我正反相悖

又左右纠缠,刻着自己名什么姓什么

却逆子般一直对你背着身子

背对着人世在阴阳间似睡非睡的汉字

躲藏着什么,但深知翻转的意义

暗暗叫苦的名字,一辈子不断地翻手

左边就是右边,反面也是正面

而当我逆贼般转过身来

才得知孰是孰非中,正面从来来自反面

请你盖章。请你确认。我就是那个

反写着名字的人

并因此领到了罪名,或无上的荣光。

天 边

总是信以为真的认定有一个天边在等我去践踏

白云飞到那里后便无法再飞

我被号召,去撞南墙。或者

不到黄河心不死。念想那双快脚

世上人都叫它草上飞。

就为了这一说:天边

南北方都在修路。河上有桥。汗血马在流血汗

我表达的,总被人叫作执拗与偏见

死在半路的,命名壮志未酬。被野草收留

在乡下,一扇扇柴门是上着锁的

锁,或不锁,都在烂,都在一点一点烂掉

铁锁不烂,柴门烂

柴门还不烂,光阴烂

光阴不会烂,烂掉的是忘记归来的人

空气中有一个接一个的心跳

也被锁着,或者锁不住

天地就是它的心房,左心室与右心室

也有个心律不齐的问题

这被星星与明月看到,也被过往的野兽看到

在门前,发过誓,许过的愿也在烂

不烂的,是谁对这座老房子的拖欠

它的名字叫乡愁

锁着的,与被拦在外头的,都同样要

一点一点烂掉的乡愁

已锈迹斑斑,正暗暗使劲,又像松开了拳头

对纸说话

在一张白纸上,我假装已得到千山万水

还栽下几棵叫武松的松,人与草木

有了孰是孰非,猛虎只好绕开了行走在纸的另一面

我说有房,三间瓦房便立地而起

当中的一间,谁都不让住,只住着空气

里头有我的舍不得与尊严,也有我对谁的敬畏与责难

有人执意要将这张纸卷走,用来对付将信将疑

说要收藏了它,一张纸被你絮叨地说出这一些

当它再被打开,翻转术里会是满眼好江山

问李不三

你在外风光了四十年,不觉得依然在

坑底生活?不觉得身子依然很紧?依然作为钉

还钉在钉孔中,被自己的命,紧紧夹住吗

遍地都是井底之蛙,首先是遍地都是井和井底

从这个坑到那个坑,是一枚钉拔出后

又被钉进了另一个钉孔,蛙一跳一跳

制宜课

翻到农历:七月廿八,宜迎新,忌恋旧

遍地一下子多出了形迹可疑的人

他们出动,握手或者翻脸

许多房门关了,又不放心地留着一扇

大地的开合,让人左右为难

新鲜感一再好,好到可以让人绝望

而死去的人,还活在你我中间

汉子两肋生风,看去是这个国家的

正面人物,其实也像反面人物

怎么办?与你谈到这些的我是个旧物

身上带着旧地图,既倨傲又圣明

我也不让你跨入我的故国半步

对于时光之物,我的判断力远胜于善良

仰望月亮是一件形迹可疑的事

悬挂于东窗的月亮,万世洞明的高人

当我有心结,答案是钥匙在这里,门在别处

那一群穷亲戚,狐狸,猕猴,田鼠

穿山甲和屎壳郎,他们一犯愁也举头望明月

心中有爱我已多年不说,也多年无人找我做月老

那个对月发誓的人,行迹更是可疑

我说举目无亲啊,不要再探头探脑了

你的问题与我的一样,都无法被谁摆放到天庭上

东吾洋

东吾洋是一片海。内陆海。我家乡的海

依靠东吾洋活着的人,表里如一。围着这面海

居住,连同岸边的蚂蚁也是,榕树也是

众多入海的溪流也是

各家各户的门都爱朝着海面打开

好像是,每说一句话,大海就会应答

像枕边的人,同桌吃饭的人,知道底细的人

表里如一的还有海底的鱼,海暴来时

会叫几声苦,更多的时候

月光下相互说故事,说空空荡荡的洋面

下面有最霸道的鱼,也有小虾苗

生死都由一个至高的神看管着。在海里

谁都不会迷路,迷路就是上岸

上苍只给东吾洋一种赞许:岸上都是好人

水里都是好鱼。其余的

大潮小潮,像我的心事,表里如一,享有好主张

有些鸟没毛的时候就是坏鸟

刚从鸟蛋钻出来的第二天,它就使劲运作着

把其他还没变成小鸟的鸟蛋

挤出鸟窝,摔碎,不可收拾,永远

成为蛋不是蛋,鸟非鸟

一根毛还没有长出来,一根毛也没有

但它用背顶,用屁股拱,用翅膀夹

再用腿蹬,那么果决,不计过后的荒凉

世界是蛋变出来的,有你没我,也缘于

要不要让某个蛋,彻底滚蛋

它要的是,把分配性经济变成私有的口粮

变窄小的窝为个人的天堂

这理由,来自比别人早生了一天

更大的优势是,已经住在皮肤里

而别人还住在蛋壳中

破了壳之后,才知道谁是坏蛋

有些鸟没长毛就是坏鸟,在蛋壳里就有坏心眼

告饶书

许多明摆着的坏人,依然在许多仪式上

签下自己的大名。许多好女人

今晚还是要去陪那些恶棍睡觉。

一张张白纸,不得不接受

恶心的痰。隔壁的张木匠

又要去修理邻家大婚用的花轿

时日在循环,他知道

在抬轿与坐轿的以外,还有一个修轿的人。

仿佛有百万乱兵,等着谁一笔勾销

小庙关门的时候

小庙关门的时候,山下豆腐店也关了门

天下无事,天下的城已无门可关

但天下永远开合着,看得见

与不让谁看见的门。我正往一座虚拟的城

去踩踏门与道,以再次证明

身体在经历人世的阴阳。

一个人路过的城池多了,会经常地

走错门。走错了门,身体便成了黑客

或将错就错,将左门走成右门。

找不到门的人,自己就是一扇门

半明半暗中,比谁的老江山更赖皮的

在虚门与实门间,站成

一夫当关的样子。這就是天下的闭门羹。

我已大开大合。身体的裂隙处

跳进了几只蟋蟀,这窄门中的小神

正对着遥远星空,倚门对望,申诉,又虚空

虎跳峡

在人间又拿命来还要去人间的是一只猛虎。

要去对对面的人间说,我来自对面的人间。

责任编辑 乔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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