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安荣
苏雪漫望着手机笑,埋下脸还在笑。
笑得闺蜜小刘和小杨赔着笑脸。见苏雪漫恋恋不舍的样子,小刘再次催促她动身。
苏雪漫一脸茫然:去哪儿?
小刘“咦”的一声疑惑:又健忘啦?说好今晚去樱花大酒店聚聚呀!
上个星期,景峰化工厂曹总请小刘吃饭,满满一桌男人,唯独她一花独放。散席时,曹总托小刘下回聚会多约几个美女来。小刘夸下海口:小菜一碟,下回保证美翻了你!
苏雪漫终于想起今晚的邀约。这刻儿,她还沉浸在网络小说《一吻香百年》里。她说她与曹总不认识,白吃人家的不好意思。
小杨一把抢过苏雪漫的手机:美女吃土鳖的等于给他消灾,给他超级面子。
苏雪漫笑笑。活活一个人精,这样说刻薄无情,拿自己当大明星了!她仍旧磨磨蹭蹭不想去。
给姐一个面子好不好?你颜值爆表,如今是看脸的社会,你露露脸,为姐压压场子!小刘半是玩笑半是央求。
闺蜜话到绝处,苏雪漫别无选择。转念,她心里豁然阳光灿烂:去就去吧,不能驳小刘的面子,反正老公去省城开会了。鸟在天上飞,鱼在水里游,她难得出去浪一回。
樱花大酒店散席。苏雪漫踽踽独行。马路上车流如鲫,一个个咬着尾巴春情萌动。迎面来的两柱灯光雪白灼眼,尾随而去的两盏车灯猩红如血。朝前面展眼,仿佛看见一条活动的红魔带分分合合,摇摇晃晃。视野中的景物被夜色剥蚀,只剩下若隐若现的骨架支撑着。
苏雪漫眼里的夜空干净、安静,合着自己的心情。
苏雪漫走到麦芒小区北门,弯进西侧惠民小超市里挑了一堆日用品。垂眼瞄瞄手机,屏幕闪出21:00的数字。
左肩斜挎鼓鼓囊囊的亚麻布包,右手拎着满满一塑料袋日用品,苏雪漫朝楼上爬。她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浏览一段网络视频,不禁对着手机一声长叹。时而驻脚回复朋友一条微信。
跨进家门,苏雪漫立马打开空调,然后带着手机钻进卫生间。她把手机调到播放歌曲的位置。出浴后,她一面擦身上的水珠一面查看手机,看有没有未接电话和微信私聊的内容。
苏雪漫拿着手机,光著身子走进客厅换衣衫。客厅里凉意飕飕,直朝身上漫,很舒爽。
苏雪漫偏爱枣红色连衫裙。连衫裙正宗桑蚕丝品牌,贴肤柔软,穿着显出几分雅气和高贵相。连衫裙里面空空荡荡,一丝不挂。夏天在家,冲凉后她都这样穿。迈出家门,她习惯穿长裙。她瘦削的臀部和并不饱满的小腿是她无法言说的痛。
苏雪漫羡慕穿牛仔裤的女人。前天和小刘、小杨逛街,走进服装店,小刘试穿一条新款牛仔裤。穿衣镜里映出小刘纤细的小腰和浑圆的大长腿,看上去丰满而不失苗条。小刘像水蛇一样袅来袅去,很浪很浮的几种造型。苏雪漫盯着她富裕的屁股出神:真好看……
小杨猜出苏雪漫的心思,劝她也买条牛仔裤换换。
苏雪漫脸红一层,又红一层,红色如鲜枣。她以为小杨拿她开玩笑,嘴角漾起一挂苦涩的笑意:我没屁股。
弄得小杨一脸尴尬,转个弯安慰苏雪漫:上帝讲究公平,绝对不会让一个女人十全十美。你一张章子怡的脸,小县城里能挑几个?
女人的屁股和脸一样重要。苏雪漫的话引得哄堂大笑。
苏雪漫想到老公与她亲热时很少碰她的屁股,即便进入咬牙切齿的状态,也只是看着她的脸吼叫。他说她的屁股属于贫困小区。苏雪漫气得心里抖抖的。这话深深刺伤了她的自尊和脸面。
老公叶自觉做秘书科副科长,望去一身斯文。闺蜜都夸苏雪漫嫁对了郎,上对了床。叶自觉属于男人中的绩优股、潜力股。苏雪漫笑而不语,心里说一句俗话:鞋子舒不舒服,只有穿在自己脚上才知道。
叶自觉起初看不惯苏雪漫在家裸穿裸睡,内心里几度风风雨雨。苏雪漫在家放荡不羁,在外面能恪守妇道、守身如玉吗?他不让疑云上脸,只是埋在心底。如果让人一眼洞穿,他就不是叶自觉了。他用心暗访,访来访去没发现苏雪漫有越位的嫌疑。他一颗悬吊着的心终于安全落地。
叶自觉难得拨弄手机。他不止一次对苏雪漫说:手机里的世界虚无缥缈,言情小说是作家瞎编出来的狗屁故事。
苏雪漫在心里说叶自觉不懂手机。手机虽小,玩的却是整个世界。
叶自觉劝苏雪漫看足球。一场足球比赛涵盖了社会与人生的全部内容。话到激情处,叶自觉戏言:足球是挂在男人裤裆里的情人,一生牵连!
苏雪漫被逗得乐呵呵的。好像世界上缺失足球,地球就会爆炸和毁灭。
叶自觉一声感叹:你不懂,不懂足球的无穷奥妙!
苏雪漫大都赖在床上看手机,一看几小时,常常不知不觉已至深更半夜。卧室里一种孤寂的气息在弥漫。有时她喊叶自觉睡觉,连续喊几声他才听到。喊的声音大,叶自觉回一句:你先睡吧。苏雪漫不再喊他。她睡不着,脑子里叠现小说里的情景。
偶尔,苏雪漫佯作小鸟依人状,陪着叶自觉看一会儿足球。
叶自觉似乎体味不到苏雪漫的亲昵和温顺,两眼盯着电视屏幕,看着看着突然爆粗口骂娘:妈的个■,踢的什么屌球,攻,火力全哑;守,漏洞百出!每每一巴掌拍得茶几山响。
苏雪漫心惊肉颤,不看足球看叶自觉的脸色。
大前天,叶自觉去省城开会的前一天夜晚。“云足球”频道正播皇家马德里对阵巴塞罗那,同城德比。上半场互交白卷。下半场刚过五分钟,皇马守门员站位靠前,被巴塞前锋远远的吊射破门!
苏雪漫陪叶自觉看球,难得兴奋,嘲讽皇马守门员是傻瓜,二货。
叶自觉不高兴了。他是皇马守门员的铁粉,不由得替他辩护:你不懂,守门员并不大错,后防失位才被破门进球!
苏雪漫本来有口无心,见叶自觉一脸认真,便拿玩笑调节气氛:亲爱的,别管黄马黑马,人家的足球我们的门,有你当守门员呢!
叶自觉歪过半张脸:我?德国门神卡恩,照样被人破门进球!
苏雪漫哭笑不得。
现在,苏雪漫心静如狗。
她蜷缩在沙发上,边享受凉爽边玩自拍。正面拍一张,侧面拍一张,弄个“美图秀秀”搞怪,刷上一排字:宝宝的夜晚好开森(心),各位盆(朋)友晚上好!手指轻点,一会儿,朋友圈引来一串点赞。
叶自觉说点赞大都眼睛一闭,瞎天瞎地!笑她放个屁也吹进朋友圈。苏雪漫不理睬。叶自觉极度反感恶搞汉字——把吃饭写成“次”饭,把妈妈写成“麻麻”,爸爸写成“粑粑”……叶自觉严肃地与苏雪漫交流:汉字有汉字的灵魂和尊严,每一个中国人应当敬畏它尊重它!
苏雪漫只当耳边一阵风,也不与叶自觉争辩。网络上这么传,报纸杂志这么用,年轻人喜欢这么写,这么闹着玩。
叶自觉显得沮丧和无奈。
苏雪漫这刻儿玩一会儿自拍自晒,转向与闺蜜小刘私聊。她和小刘什么话都说,都敢说。毕毕剥剥连发七八条微信,却半天不见小刘探出头来冒个泡。什么情况?苏雪漫感到奇怪,忍不住拨通小刘的电话。
在哪儿浪?
在外面。
哪个外面?
外面太大,说不清。
跟哪个一起浪?
骑马找马。
天黑路滑,社會复杂。
你呀,鸟是好鸟,就是话多……
小刘声音低得像蚊子一样哼哼,合着浅浅的坏笑。
苏雪漫还想刨根究底,小刘却装哑巴。苏雪漫隐约听见枪炮炸响和叽里呱啦的鬼叫鬼喊,估摸是抗日神剧里的场景。苏雪漫大声叫她的姓名,小刘挂断电话。苏雪漫重拨号,对方手机传来温柔的告知: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
气恨恨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苏雪漫忽然发现手机屏显示电池强弱的图标呈红色。她慌忙找数据线充电,布包彻底翻,塑料袋里的日用品一样一样取出来,能找的地方找几遍,仍然不见数据线。坏了,手机一旦断电,她就成了聋子瞎子,上网上不得,聊天聊不得……心里一急,浑身热气烘烘的。苏雪漫想到叶自觉。叶自觉的手机和她的手机一个型号,一样的数据线,她好几回借用他的数据线。警示图标红光闪烁,闪进了她的心里。苏雪漫想打电话给小杨,请她火速支援。她很快排除这个念想。小杨小刘用的苹果6s,数据线插口型号不同!上哪儿去找哪儿去借?这么晚了,去买,商家还不关门吗?去借,夜深人静敲别人家门吗?别人肯定怀疑出了什么事:一夜不用手机会死人吗?数据线是生命线吗?
苏雪漫想来想去,她的数据线极有可能丢在惠民超市里!从单位出门,樱花大酒店吃饭,她始终没有动过布包……唔,惠民超市里购买日用品时,电话响过几次,她几回急急忙忙从布包里掏手机,会不会大意之间牵出数据线?数据线轻,落地无声,超市里声音嘈杂……还有一种可能,收银台付款……不对,她用的微信支付!她脑子里拨来拨去,努力还原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场合的情景。惠民超市可能还没关门,关门可以喊门。她经常去惠民超市购物,超市的老板认识她。她知道老板住店守夜。
苏雪漫决定去惠民超市寻找数据线。趿着拖鞋,一手抓手机一手抓钱包,啪哒啪哒一串声儿跑下楼。到底楼才意识到自己没穿内衣,不雅观,想回头再上楼的念头一闪,但很快熄灭,大可不必辛苦两条腿蹬上蹬下,她去去就回家!再说夜色朦胧,不会有人刻意注意别人的穿着。超市老板白天黑夜只看钱不看脸。凭女人的直觉,他的眼光从未照在她脸上身上发亮。
走着走着,恍惚间,苏雪漫觉得今夜路灯贼亮,特别刺眼,似乎把她的连衣裙像红灯笼一样点亮。她的双手上下移动,下意识地捂住隐秘部分,捂捂又松开。她像做错了事,趁别人还没察觉,悄悄离开现场。没有灯光照射的地段,她觉得黑色温和。
一条小狗从树荫中窜出来,死死追逐苏雪漫,朝她汪汪挑衅。以前苏雪漫经过这条小径,从来没遇见小狗纠缠。她刹住脚步,前后左右巡睃,她猜测小狗的主人可能隐在暗处。小狗见她不动,蹦蹦跳跳几下,溜走。小狗的主人不知在哪儿。
古色古香的砖道傍着景观小河蜿蜒,几回曲直,款款伸向麦芒小区北门。砖道中间筑一段雕花长廊,不过百米,廊内长形木质条椅分设两边。风窜长廊,卷着小河水面清凉气息刷过来。廊内聚合了许多人纳凉闲聊。上谈天文地理,下谈鸡毛蒜皮。时而爆出狂笑浪欢,时而鸡吵鹅斗。
苏雪漫一身香气从长廊中间擦过。纳凉人收嘴,鼻嗅眼瞅。苏雪漫收缩身子快步逃离。
惠民超市里黑灯瞎火。只剩得卷帘门顶端亮着几盏醉眼般的小灯泡,广告牌底部老板的联系电话隐约可见。
苏雪漫拨通老板电话,语气急促:老板,开门,开门,数据线……
老板一头雾水。
长话短说,开门再说!
老板无语。苏雪漫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呛过来:哪个骚货神神鬼鬼?深夜约炮还是约枪?
红色图标消失,手机终于断电。走夜路唱歌壮胆,苏雪漫故作轻松敲门。
卷帘门吱吱地收卷,一刻儿超市大门豁然洞开。
老板身后立着一个滚胖的女人。
苏雪漫温温地唤声老板娘,然后歉意地解释,她来找数据线,绝对不是男女之间龌龊的交易。苏雪漫觉得她的解释是发自内心的。
女人鼻腔里啧出一个滞重的“哼”:哄鬼鬼都不相信,你找人还是找魂?女人的目光凶悍,扫得苏雪漫浑身不自在:你看你浑身一层纱,“吃快餐”方便吧?
老板怒怼女人:闭紧你的臭嘴,再吐一个字,老子把你舌头撬掉!
转脸埋怨苏雪漫:什么贵重的数据线不能明天找?别说一根数据线,金项链银手链掉在惠民超市里,都不会缺个边!老板揿开大灯,灯光映得超市里如同白昼。
苏雪漫从地下找到货架,从货架搜到收银台,找过来找过去,找过去找过来,仍然不见数据线。
苏雪漫灰心丧气地走出超市。
卷帘门落下的片刻,里面传来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紧接着响起女人撕心裂肺的恸哭。
往回走的步子缓慢而沉重。苏雪漫突然想起从超市购物出来的情景。她在北门路边吃过一串烧烤,会不会把数据线丢在那儿?
烧烤摊铁皮镶嵌,呈窄窄的食槽形状。槽内的煤炭一半乌黑一半红火。摊主不时地用扇子扇风,扇得热气烘烘,油烟袅袅升腾。苏雪漫叫声师傅。摊主喜气盈盈,问来串羊肉还是鸡翅?他边说边翻动烧烤架上的羊肉、鲳鳊、鸡翅等食物。
苏雪漫问摊主见过一根数据线吗?
摊主的笑倏地洇进皮层,他忙得失火冒烟,看见的是生意。
苏雪漫说个把小时前她买过他的烧烤。
摊主射她一眼:不可能。蚊子从我面前飞一飞,我能记住哪只公的哪只母的!
吹牛皮不用缴税!苏雪漫心里骂一声。她犯不着与他搭讪,只拿眼睛绕着烧烤摊四周搜索。烧烤摊后面摆着一只垃圾桶,苏雪漫捡起一段竹子伸进垃圾桶里翻动,希望数据线眼前一亮,结果白忙一阵。
数据线究竟丢在哪儿?
苏雪漫脑袋瓜想得生疼,再也排查不到数据线可能丢失的地点。彻底失望后,她内心反而生出一种难得的平静。今夜注定与手机分离,她退后想,眼睛闭一闭天已大亮,等待明天吧!明天更美好!她脑子里冒出一句流行的口号。
苏雪漫吭哧吭哧重蹬五楼,掏钥匙开门,却发现钱包里只有几张大票子!坏了,钥匙丢哪儿了?回想刚才的每一截路,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场景,她认定只存在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她出门匆忙,忘记带钥匙。
今夜去哪儿?露宿街头还是借宿?向闺蜜小杨紧急求援,无奈手机死了。她恨不得把手机扔掉。半夜敲小杨家的门嫌疑多多,小杨的家人嘴上不说心里说。穿着暴露,轻飘,去哪家都不合适。别人无法相信她丢失数据线又丢失钥匙的真实性,以为她深夜说故事,而她就是故事中的人。
大门口痴呆呆站立片刻,苏雪漫脑子里闪出小区西门的麦芒旅馆。她决定到那儿住一宿,熬到天亮再想办法。
麦芒旅馆新开张,里里外外干净相。老板姓顾,骨瘦叮当。
苏雪漫凑近收银台,见一只橙色电话机趴着,心里临时起意:打电话找开锁的!何必多花开房的冤枉钱呢?
顾老板见她恋恋注视电话机,说:打吧打吧,一个电话区区小事!
苏雪漫准备拨110请求帮助。顾老板立马显出几分紧张。
顾老板劝苏雪漫不要叫开锁的上门,一说半夜三更,开锁的不宰得你血滴滴的才怪呢!
苏雪漫一想也是,慢慢搁下话筒。
顾师傅叫苏雪漫拿身份证登记。
苏雪漫摇头,她就住麦芒小区。她才想到开房需要身份证的规定。
没身份证?顾老板一脸严肃:这几天查得紧,一旦查出来,被罚得哭爹喊娘都来不及!
苏雪漫苦笑笑,转身欲离开麦芒旅馆。
顾老板叫苏雪漫回头,刹那间考虑熟了:死店活人开,棺材劈开来卖。今天破破这个死规定!一副人在江湖走,侠肠义胆为本的英雄模样。
苏雪漫一迭连声表示谢谢。
顾老板给苏雪漫开了一个豪华大房间。
今夜落难人,住豪华大房间未免奢侈吧。苏雪漫只想开一个普通房间。
顾老板认真地劝苏雪漫:贵一点贵得安全,豪华大房间在我们住的房间里面,一般不会查。
苏雪漫想到上了贼船跟贼走,挑肥拣瘦由不得你这句话。她看出来了,这老板粘上毛比猴精!她拿了钥匙朝里走。
顾老板一本正经地叮嘱:万一查房,你就說你是我的亲戚!
苏雪漫一夜滚来滚去。莲蓬头下冲几次澡,电视机关了开开了关,还对着手机骂骂咧咧几回。天色薄明时,她才睡意纷纷。
走廊里有男女骚动和旅行箱滚动的声响。
苏雪漫猛地坐起身。窗外涌进的大片阳光,灼眼。
结完账,顾老板殷勤地帮着苏雪漫拨通110,再转接开锁师傅的电话,然后安慰她: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正规的开锁师傅,他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苏雪漫眼睛随着师傅的手轻移慢挪,像一个规规矩矩的学徒工——只见师傅从工具包里摸出一件她没有见过的东西,师傅说叫“开锁神器”——一根黑黝黝的小钢管,直径大概6mm般粗细。苏雪漫诧异地看着小钢管在他手中拉长,缩短,变细,增粗……“神器”的头部呈齿型鱼叉状。师傅将“神器”从猫眼慢慢伸进去,垂直90°,再左摇右晃,探上潜下,终于咔哒一声,捉住门把手,固定,下压,推搡……
忽然门里一声惊呼:谁?!
师傅吓得手直哆嗦,迅速拔回“开锁神器”,回头结结巴巴问苏雪漫:家里有人,开什么锁?
苏雪漫如一尊泥塑木雕。
叶自觉拉开大门。
苏雪漫赔着笑脸,她一刹那不知如何厘清来龙去脉,反过来问叶自觉:你为什么会提前归来?
叶自觉目光里含着屈辱和愤怒:想你归心似箭哪!你看你放荡形骸的样子,想引狼入室,还是准备暗度陈仓?
苏雪漫咂出叶自觉话中藏毒,叫他先别嚷嚷,待会儿与他好好说。
师傅看看苏雪漫,看看叶自觉。
苏雪漫告诉开锁师傅,叶自觉是她老公。
夫妻?师傅苦笑不止:先下雨后生云,头一回碰到这等天下奇事!
无法也没有必要与师傅解释清楚,他绝对不会相信她的解释,一切解释都是苍白的,毫无意义的。苏雪漫拿出五十元钱递给师傅,作为酬谢。
师傅红脸了,嗓门拔高一节:门是你叫我来开的,价钱事先你答应的,怎么可以说不开就不开,价钱说变就变的?
按量计酬,你最多干了一半的活,五十块不少了。苏雪漫觉得付一百块钱有点儿冤。
双方为钱僵持不下。
声音渐大,引得楼下巡查的保安驻足仰脸。对门的一个老人探出圆太阳般的脑袋张望:出什么事了?
苏雪漫害怕闹出太大动静有损颜面,花钱消灾吧。她沉着脸付给师傅一张百元大钞。
师傅接过钱,眼睛底下刮刮,揣进口袋里。走人时哼着江南小曲《双推磨》——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一人推磨像牛车水,二人牵磨像扯篷船……
关门先找钥匙,半天找不到。叶自觉说你到别的地方找找。苏雪漫知道他话里带刺。苏雪漫细说原委,只是没有泄露住旅馆,转弯抹角告诉叶自觉她到一个亲戚家借宿的。
叶自觉仍然机关风度,带着笑听她倾诉完毕,然后称赞她文艺细胞富足,故事编得天衣无缝。
编故事?苏雪漫心想:你脸上不编,心里编,嘴上不说,心里说。你说会议提前结束,明天参观你请假,这不是编故事吗?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省里的会议也猴儿脸说翻就翻?苏雪漫责怪叶自觉对她缺少信任。
叶自觉反驳:你典型的猪八戒倒打一耙!丢失数据线,丢失钥匙,差不多把自己丢失。女人说谎的能力不输于福尔摩斯!
说真话你当谎话,当故事。
温柔的谎言,荒诞的故事。
说故事的男人往往怀疑不说谎的女人。
你的数据线找到了吗?你的钥匙丢在家里了吗?会不会丢错地方?一切皆有可能!
叶自觉含沙射影的话语如一枚枚钉子,深深扎在苏雪漫的心上。他知道她的感受,她很痛苦,他却毫不在意的样子。见苏雪漫不再吱声,他拎着公文包,说声你慢慢找,然后出门。
苏雪漫突然想起办公室里有一把家里的备用钥匙。她换条湖蓝色连衫裙。梳妆镜前,映出气色黯然的脸,嘴唇干燥泛白。她涂点朱红色唇釉,嘴唇显出些光亮和湿润。
走进办公室,小刘见苏雪漫脸色疲倦,嬉皮笑脸问她昨晚去哪儿啪啪啦?
我哪有你的好心情好精神!苏雪漫认真问小刘:你昨晚跟谁浪在一起?
小刘让苏雪漫猜。剧情不能透露,一旦透露就像一杯白开水没有滋味。
一个女人的隐私,一百个女人猜不到,一千个男人摸不着。怎么猜?
小杨笑着插话:到外面壁咚壁咚,与爱情兵分两路!
苏雪漫憋不住,把昨晚的倒霉事儿一股脑儿抖出来。依然闭口不提在麦芒旅馆开房。
小杨生气了:我们是亲如姐妹的闺蜜,你为什么不来我家?关键时刻,妹妹肯定救你于水深火熱之中!
没有征求苏雪漫的意见,小刘自作主张,拨通叶自觉的手机,张口怒喷:苏雪漫昨晚住我家,你咋吃醋啦?大男人小心眼!
叶自觉笑答: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闺蜜抱团骗男人。苏雪漫昨晚开房你们知道吗?
小刘吃惊地审视苏雪漫:你也开房在外面?
苏雪漫欲言又止,好大一会儿才出语澄清:不是你想象的外面。
什么,你也开房在外面?这个“也”字“也”得奇怪。小杨说。
你们想得太多。
外面开房找人住,不住是头小肥猪!小杨做个夸张的怪脸,冲小刘挤眉弄眼。
苏雪漫一句不吭。她即使浑身长嘴,也洗不干净身子了。
小刘约苏雪漫今晚去佳茗茶楼喝茶,放松放松心情,让叶自觉尝尝被女人冷落的滋味。苏雪漫说她不去,不如在家上上网看看手机。小刘告诉她是曹总盛情相约。苏雪漫问怎么又是曹总?小刘说你别把曹总想歪了,其实他不骚,不坏,他天生喜欢往女人堆里钻,喜欢与女人交往……
苏雪漫照常步行回家,叶自觉已经在观看足球比赛。
屋内没有开灯。电视屏幕映出的亮光一闪一跳,忽明忽暗。
苏雪漫刚放下布包,惠民超市老板打来电话。老板告诉她,超市发现顾客遗失的一串钥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
叶自觉眼睛盯着电视屏幕,硬硬地吐出几个字:去吧去吧,我当守门员行吗?
苏雪漫迟疑片刻,踏出家门的瞬间,她似乎嗅到从远处飘来的茶香味儿。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