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
吳钩
每年的这个时节,樱花竞相绽放,以“三月赏樱,唯有武大”闻名于世的武汉大学照例又会开放校园,让游客踏春赏花。从去年的情况来看,四方游人蜂涌而至,出现了一些大煞风景的事情,比如有的游客疯狂摇动樱树,制造所谓的“樱花雨”;有的游客攀折花木,乱扔垃圾;激增的客流量也会给校园“添堵”,影响学生的日常生活与上课;校方若实行限入制,则势必会冒出“黄牛”。
困扰之下,有人发问:“武大开办樱花节,真的合适吗?还高校一个宁静,不好吗?”也有武大学生在网络上留言:“樱花节,对学生来说是樱花劫!吃早饭现在要排十几分钟,坐校车能在车上被堵二十分钟,早上去上课的路被封了,各种不方便。封校or停课放假,请学校考虑一下:学校献给游客,我们学生走!”—听这语气,有些傲娇了。真的。
所幸武大校长窦贤康先生很大气,说:“武大樱花全国闻名,大家愿意到武大来,武大有责任接纳。为尽到这份责任,学校愿意为此承担每年约600万元经费。”我真心佩服窦校长这个胸襟。
我平日比较关注宋朝历史,从武大接纳赏樱游客之举,很自然地便想到了宋时洛阳的一项可贵风俗:每年暮春时节,洛阳牡丹盛开,各家园林都会打开大门,让游客入内赏花。
唐宋之时,洛阳还是最负盛名的城市之一,而洛阳最负盛名的东西有两样:园林与牡丹。著名词人李清照的爸爸李格非写过一篇《洛阳名园记》,记述了当时洛阳名园,这些名园多种植有牡丹,特别是天王院花园子,就是一个纯粹的牡丹园:“园皆植牡丹,而独名此曰‘花园子,盖无他池亭,独有牡丹数十万本(株)。”
宋时洛阳牡丹的名气,如果谦称天下第二,就没有谁敢称天下第一,半点不逊今日的武大樱花。也所以,每至牡丹花开季节,“都人士女倾城往观,乡人扶老携幼,不远千里”。前往洛阳名园观牡丹的游人之多,也不比今日前往武大赏樱之人少。洛阳的名园基本上是私家园林,但园林主人从来不敢将围起来的春光与鲜花据为己有,而是开放给所有游客欣赏,形成“开园放春”的惯例。
有些园林不但打开大门,还“张幙幄(搭帐篷),列市肆,管弦其中”,允许“四方伎艺举集”。游园的客人不但可以赏花,还能够欣赏文艺表演。多美的事啊。所以,“都人士女载酒争出,择园亭胜地,上下池台间引满歌呼,不复问其主人”。今日让武大学生苦恼的游客喧闹、拥堵等问题,我相信也会出现在宋时的洛阳园林中。但是,没有一个园主想独占春色,将赏花的游客赶出门去。
这是唐宋园林的开放传统。其实,那个时候,连开封的皇家林苑都是定期向市民开放的。生活在清代的京师市民,想都别想进入圆明园游赏,但生活在北宋的人们,在每年的春暖花开时节,却可以到琼林苑、金明池等皇家林苑游春,因为每年的农历三月一日至四月八日,琼林苑和金明池都要打开大门,纵民游览,这叫做“开园”、“开池”。
每至开园之时,金明池与琼林苑内,每一日都是游客如蚁,观者如堵,“虽风雨亦有游人,略无虚日矣”。当时开封府郊外的乡村流行一句谚语:“三月十八,村里老婆风发。”为什么连村里的老太婆也意气风发?“盖是日村姑无老幼,皆入城也”,入城游皇家林苑呗。
宋时皇家林苑与洛阳名园的开园时间,都是在暮春季节,正好跟今日武大樱花节同时。不奇怪,因为春暖花开,正是踏青赏花的大好时节,好花堪赏直须赏,莫待花落空看枝。宋人“开园放春”的传统,也许可以给今日呼吁武大“封园”的朋友提供一点启迪:不管是牡丹,还是樱花,都是上苍一年一度的馈赠,理当与天下人共赏。更何况,公立的大学校园并不是某一群人独享的禁园,更当与天下人共之。
当然,我也知道,大学校园不同于公园、园林,校园的首要功能是教学,需要宁静,不受干扰,而赏樱的游人蜂涌而来,难免会发生种种问题,甚至可能会影响校园秩序。不过,这种种问题中,有一部分是可以控制的,比如校方可以限制每日入园的人数,增加志愿者维持秩序;有一部分问题则是可以容忍与谅解的(想想宋时皇帝的宫殿都能容忍市井商民喧哗),比如“吃早饭现在要排十几分钟”之类。毕竟,樱花绽放的时间就那么几天,很快花就会凋谢,游客也将稀少,校园也会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