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八大怪”剪纸中的民俗文化与艺术表现手法

2019-03-26 13:16孙丽媛
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集刊 2019年0期
关键词:剪纸作品满族剪纸

孙丽媛

(安徽大学艺术学院 安徽合肥 230039)

一、“东北八大怪”剪纸中的民俗性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东北八大怪”是当地人们在长期的日常生产生活中所衍生出来的俗语,具体是“窗户纸糊在外”“冬包豆包讲鬼怪”“反穿皮袄毛朝外”“大姑娘叼烟袋”“草坯房子篱笆寨”“狗皮帽子头上戴”“大缸小坛渍白菜”“养活孩子吊起来”。 “怪”是适应了东北气候、环境、文化等各方面的影响所形成的一种独特的迥异于其他地区的生产生活方式,是沿袭历史民俗恒定发展过程中的一项产物,是关东独特民俗文化的集中体现。东北地区民俗文化的形成受到满族风俗文化强烈的影响,其在长期发展过程当中形成了以满族文化为基础的关东优秀文化特色,洋溢着浓浓的满族民俗风情。“东北八大怪”剪纸艺术形象正是结合这种独特的地方民俗文化以及民俗风情所创作出的民间艺术作品。“八大怪”剪纸作品聚焦于关东人民最熟悉的日常生活场景,广大民间艺术家以自身生活的真实体验和独特的艺术创造力,从“衣”“食”“住”“行”各个方面概括了当地丰富多彩的民风民俗,以剪纸的形式直接而生动地表达了东北农村广大农民的生活面貌和淳实的民风情趣。其紧紧扎根于普通民众民俗生活,依附于民间特定的文化背景与生活环境,以各方面民众生活实践为养分,以激发于实际生活的情感为引发,最终以物态化的形式展现出来,根本上来说是广大民众审美意识和当地民俗文化的集中呈现,是当地人们对于本土风俗文化的自我阐述和发挥。这种以习俗意义为内在动力和支撑的剪纸艺术中蕴含着东北人民深层的社会心理,具有强烈的地域文化气息与独特的艺术感染力,展示出关东地区别样的风土乡俗与历史印记,可以说是一部地道的东北人民活态生活文化史。

1.饮食习俗

“东北八大怪”剪纸艺术中的《大缸小坛渍白菜》和《冬包豆包讲鬼怪》就分别展示出东北人民独特的饮食文化,让人感受到浓浓的东北风情。历史上以渔猎和采集活动为主要生产生活方式的满族人民对于自然环境和气候条件的依赖性较大,这使得满族先民的日常生产生活大都处于不可预期的状态下,流动性和风险危害性较大。为了在自然环境恶劣和狩猎不利的情况下保证食物的充足与供给,当地人们发明了腌渍、风干、冷冻和窖藏等方法以储存和延长食物的食用时间。尤其是在东北冬长夏短、生产力低下的环境条件下,渍酸菜这一做法不仅解决了秋菜掩藏过冬这一生计问题,且口感脆嫩、酸甜解腻,成为关东人民不可缺少的特色饮食之一。满族人民还喜爱吃黏食,因其不易消化,抗饥耐饿,适合人们在野外长时间狩猎奔波食用。就如豆包制作完成经冷冻后便于携带和存放,成为东北先民在寒冷气候下外出时必不可少的干粮。包豆包要边包边蒸,动作单调乏味,为了防止大伙发困瞌睡,会专门找一个会讲故事的老奶奶给大姑娘、小媳妇讲“瞎话”提神。在剪纸艺术作品的表现当中,桌子上并没有摆放任何豆包,而是象征性地装饰牛头、狐狸、鬼怪以及吉祥葫芦等形象,将这一特有的关东民俗风情生动直接地展现在人们眼前,让人切实感受到东北民俗文化。

2.服饰习俗

服饰习俗是一个民族物质和精神文化生活特征的重要标志。“东北八大怪”剪纸中的各人物形象真实地反映出了当时东北地区民间服饰的基本面貌。作品中的两位年轻女性形象,一穿圆领窄袖开襟长旗袍,另一位上穿满族圆领宽袖镶边袄,下穿长裙配以马蹄鞋,原汁原味地展示出满族“旗袍文化”的特色形态。仅从一双简单的旗鞋就可窥视出与汉族截然不同的习俗文化,满族历史上女性没有缠足的恶习,称之为“天足”。除此,女性人物形象的发饰尤其能显示出其民族特色,年轻姑娘梳单辫,前额留“刘海儿”,其中正在捏豆包一年长妇女“结髻于顶”戴以旗头,正面以珠翠鲜花装饰,完全是当时人物服饰风貌的真实写照,是当时关东民风民俗的具体表达。由于东北三省冬季严寒多雪,人们穿衣戴帽与自然气候环境相适应,多以皮毛为主,以抗风寒。“八大怪”剪纸作品中的《反穿皮袄毛朝外》和《狗皮帽子头上戴》就是这一特征的典型反映,以男子服饰最具代表性。其中的男性人物身着大皮貂袄,头戴帽耳加长的大皮帽子以抵御严寒,在寒冷的东北地区反穿皮袄当遇到雨雪时有着“毛不沾雪”的独特功效,既轻盈舒适,保暖效果又极佳。“东北八大怪”剪纸艺术借助民俗文化的土壤将关东地区民间男女服饰面貌真实地表达出来,体现出大量地域民间文化的符号。

3.起居习俗

“窗户纸糊在外”和“草坯房子篱笆寨”则反映了过去东北农村起居习俗的特点。剪纸作品《窗户纸糊在外》以极其简洁的形式展示出几何形的窗楞以及人物正在贴窗纸的瞬间动态,将“关东怪事”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观者面前。在过去满族住房门窗多为木制,在高寒的冬季,东北居民以火炕取暖,因此室内外温差较大,若将纸糊在里面,冰霜遇室内高温溶化,不仅导致窗纸容易脱落,而且还会造成窗楞构件腐坏。将窗纸糊在外面以保护窗楞不受雨雪腐蚀和风吹日晒,且乘风面积大还可室内保温。这种“怪事”是适应东北气候环境和民间风俗的产物,是关东人在长期的日常生活实践中逐渐培养形成的。“草坯房子篱笆寨”是过去东北村屯住宅的一大特色。这种以木架为主附以草和泥筑成的墙壁既坚固又御寒,尤其适合寒冷的北方。剪纸作品中我们还可以直观地看到当时农村建筑最基本的特点,建筑屋顶呈等腰三角形硬山起脊式,从屋顶到屋檐全苫以草,这种房屋从屋顶到墙壁都呈现出“厚”的形态,有极好的保温性能。房屋周围以篱笆连成障子,形成方形院落,既可开辟菜园,又是禽舍畜栏,一家一户一天地,充分展现了旧时东北地区村落民居特点。整个房屋盖造方便,材料易得,造价低廉,冬暖夏凉,对于普通农村民众来说有极大的实用性。

4.育儿习俗

子嗣繁衍向来是每个民族要面对的重要内容。家族由此而兴旺,民族由此而昌隆,(1)张佳生:《中国满族通论》,辽宁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人们总是对于下一代寄予毕生的厚望。以渔猎和采集作为生产生活方式的满族先民长期奔走于丛林之间,为保护幼儿免于蛇虫野兽的侵袭,便以兽皮制成吊袋,系上树藤,挂以树上。之后,这一习俗被保留下来逐渐形成了满族独特的育儿方式“养活孩子吊起来”。后来,吊床大多以木板制作,并绘以吉祥图案,挂以小玩意儿,既有装饰效果又可哄孩子玩耍。在具体剪纸作品当中,民间艺术家展示出独特的艺术创造力,在剪纸木板周侧饰以一朵盛开的莲花,以一个独特的视角展示出孩童仿佛被莲花托起一般,取其“莲生贵子”之意。莲花旁一并还有葫芦等吉祥事象,取“福禄”之意。这其中深深表达了长辈对于晚辈无限的祝愿与祈盼。有趣的是,窗户边被安排了一只喜鹊,占据了画面的显现位置,以表示“喜报平安”,表达了人民对于幸福美好生活的愿景与盼望,是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和高度地域风俗化的民俗表现。

5. 伦理道德观

“东北八大怪”中的“大姑娘叼烟袋”指的是满族女子抽烟的独特习惯,剪纸作品中展现一年轻女子叼着一根长长的烟杆儿,是先前关东女子的真实写照。从表面上看展示出的是满族独特的民风民俗,在这背后却深深渗透着汉族的道德伦理观。满族先民在与汉族的密切交往当中,受到了汉族传统文化强大的影响,尤其是儒家思想和理学观念,其强调伦常,提倡孝悌,由此满族文化形成了严明尊卑长幼的家庭伦理观。其中最主要的内容便是孝亲,对尊长者极其恭敬,认为孝是人伦之本。满族女子抽烟便源于满族的“装烟礼”,即为家里尊长者装烟,每日黎明媳妇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公婆装烟,这是孝亲、顺亲、敬老的一种礼节。妇女的烟杆以长为美、为贵,同时也是家庭地位的象征。它是特殊的满族民俗形态与传统儒家道德观相互渗透而形成的文化现象,充分体现了该民族的精神面貌与文化风俗。

二、 “东北八大怪”剪纸中的艺术表现手法

东北剪纸在其特定地域文化的长期影响下,久而久之形成了独特的艺术语言和风格。民间艺人将其创作个性淋漓尽致地彰显于剪纸的手法与内容当中,作品表现形式趋于奔放粗犷、浑朴简洁、稚拙直白,也直接体现出东北民族豪爽、强健、淳朴的性格特征,带给我们非同一般的视觉艺术美的享受。

1. 整体写意法

“八大怪”的题材表现对东北民间艺人来说是习以为常的生活习惯,在各个“怪”形象的创造过程中,早已“烂熟于心”,他们不假思索,信手拈来,依靠自己的记忆,而非借助意象,集中于各个主题气氛的渲染,抓住意态物象的整体动态形貌,不受生活惯例的限制,根据自己的审美习惯大胆进行夸张、变形,强调作品的主观创造性与主题意蕴的表现性。剪纸作品中无论是人物还是动植物形象的塑造上,都是选取其最典型的整体态势加以概括表现,抛弃细节性的具体描绘,突出夸张有特征的部分和轮廓线,使高度凝练的物象得以更集中、更充分地发挥其审美意蕴。就比如剪纸艺术中对于人物五官、手足的描绘就极度简略,以锯齿形以表示五指张开、以一个囫囵圆形表达足部或鞋,大刀阔斧,干净利落,简洁明了,人物取其神似而不求形似,展示出奇特质朴的艺术效果。在《大姑娘叼烟袋》这幅剪纸作品中,作者从整体出发,以极度夸张变形的手法着力表达了一年轻女子正在抽烟这一典型动态,人物头部与脖子几乎形成90°直角,这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出现的,但在剪纸作品中并无给人不妥之感,反而别有一番意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几乎占据面部一半位置,集中表现了人物的形象特点。作者对于烟的描绘极具表现特征,给予现实生活中的缥缈青烟以形象化,在画面中占据显眼的位置,以重复的大螺旋纹大胆夸张描绘,只求生动,不注逼真,给观者造成强大的视觉冲击力并巧妙地与主题形成呼应关系。这种意态式的整体造型表现手法,简中求神,拙中求趣,民间艺人着力表达情感之“真”,而非形象之“似”,从这简洁夸张的形式语言中能更纯真地体会到画面的情景内蕴与关东淳朴民情。

2. 影像表现法

在剪纸表现题材的过程当中,作者十分注重物象情态的整体表现,以阴刻为主,阳刻为辅,剪出整体轮廓大形,在大块面的造型基础上,或不着一笔,或只作简略镂刻装饰,形象外在特征简练而鲜明。作品单纯而不单调、简笔而不简单,朴茂古拙,形体浑然成趣。这种表现手法在人物衣饰皮袄的塑造上尤为成功,整体人物造型手法简明,皮袄的表现以大面积的黑与白在画面上形成鲜明的对比,“实”以表达皮袄之质感与厚实,“虚”则形象生动地展示出皮毛之细密,以简洁的形式手法表现出物体的本质特征。剪纸作品在幼儿的表现上剪出孩童大的动势,仅在头部以简略的月牙形刻画五官,删略了体内一切细节的表现,以此更加强调出其稚幼圆实的身体,整体形象没有任何细致描绘,却已达到视觉艺术的最佳效果。这种影像式的造型表现化繁为简、出神入化,充分展示了东北剪纸古朴原始、自然粗犷的艺术性。与此同时,留给观者更大的想象空间,在其大手笔的概括形式语言中更真切地体会作品的情感内蕴。其形式语言与主题内容相结合,立体化地表现了东北民族豪爽粗放的性格与淳实乐观的精神风貌。

3. 自由透视法

剪纸是在二维平面上去表现立体多维度感受的造型艺术。受到其造型语言的限制,剪纸艺人在一个特定的可视平面内尽可能地表现出物象造型的完整性与完美性,通常突破事理常情的束缚以及空间、比例的局限以丰富画面的表现力。在具体“八大怪”剪纸作品中,我们可看到人比树大,与云同高等现象,一切近大远小的透视法与比例关系在这里相当于零。艺人往往超越客观自然逻辑的束缚,以其主观愿望的心理逻辑表达对自然物体的感性理解。剪纸作品中理应被房子遮住的一半篱笆仍表现在画面上,罐子内的酸白菜也形象化地透过罐体一览无余地呈现在观者眼前,完全打破了正常的透视观。这并非作者一时失察,与此相反,这是艺人在剪纸过程中顺势而发的一种本能,为的是追求作品的真实性与丰富性。这种不合逻辑而又在画理之中的表现手法既充实了画面主题的表达,也充分体现出民间艺人绝妙的匠心与求全、求美的质朴审美需求。

三、结 语

“东北八大怪”剪纸艺术无论是主题内容还是艺术形式都直接体现出黑土地的人文风情与民族特征。其内容与形式的完美融合使剪纸作品形成了丰富的艺术内涵与文化内涵。它不仅是对关东乡土民情历史记忆的记录与传承,也体现了东北人民独特的艺术创造力与纯朴的审美情趣,从而成为东北文化独特的视觉符号与地域标志。在被现代文明猛烈冲击的今天,我们对于其体现出的民俗性与艺术性应予以高度的重视与保护,以确保其以蓬勃的生机与活力继续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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