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体育学院,西安 710068)
近年来,电子竞技这一新兴体育项目在我国乃至世界范围内迅速发展,参与人群、商业价值、社会话题度持续增长,对电竞项目进入大型综合类运动会的呼声与期待也不断提高。
2018年,在印度尼西亚雅加达举办的第18届亚运会将电子竞技纳为表演项目,以《英雄联盟》《星际争霸 2》《实况足球》《王者荣耀国际版》《皇室战争》和《炉石传说》这6个项目的形式呈现。最终中国电竞代表团在《英雄联盟》《王者荣耀国际版》《皇室战争》3个项目上夺得2金1银,一时间受到国内媒体的广泛关注,并有报道称,电子竞技将在2022年杭州亚运会中成为正式比赛项目。但随后据亚奥理事会(OCA)消息,电子竞技是否能被列为2022年亚运会的官方奖牌运动项目尚未确定[1]。无论电竞项目在2022年能否作为正式项目成功“入亚”,其作为表演项目出现在亚运会赛场上已经是一个十分积极的信号。与之相关,电竞能否进入奥运会、全运会的话题也再度掀起热潮。
全运会,全称“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运动会”,是我国国内水平最高、规模最大的综合性运动会。能够成为全运会项目,意味着电子竞技作为一项体育运动获得国家层面的最高认可。对我国电竞行业来说,这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电竞项目进入奥运会具有更重大的意义。要早日实现这一夙愿,有必要超越“电竞热”的表象,正确认识电竞行业的发展现状,直面行业发展的缺陷与不足,为电竞行业的规范化发展提供有价值的建议与思考。
在文娱方式日益多样、选择日渐丰富的今天,传统的综合型运动会正进入观众增长的瓶颈期,甚至出现收视下降、观众流失的现象,也因此限制了其商业价值的进一步提升。这样的处境即便是最具权威性和影响力的奥运会也不能幸免。同时,一些新型体育项目正在我国乃至世界范围内兴起,电竞无疑是其中发展势头最为强劲的项目之一。
从电竞所依托的游戏产业来看,我国网络游戏产业呈现出飞速发展的态势,网络游戏整体用户规模持续扩大,2008年我国游戏用户规模为0.67亿人,到2017年我国游戏用户规模增长至5.83亿人,复合增长率达27.17%;游戏行业实际销售收入从2008年的185.60亿元增长至2017年的2 036.10亿元,复合年增长率达到30.49%,呈迅猛增长态势[2]。
而商业化运营下的电竞赛事,在收视率、话题度与商业转化上都收获颇丰。据公开数据显示,2017年LPL(英雄联盟职业联赛)全年赛事直播观赛人次超过100亿;2018年的MSI(英雄联盟季中冠军赛)决赛的观看人数超过了1.27亿人,成为历史上观看人数最多的电竞比赛;而KPL(王者荣耀职业联赛)2018年的赞助费用已超过1亿元,达到了中国头部体育赛事的水平[3]。
在这样的形势下,如能将电竞项目纳入全运会等大型赛事体系内,不仅能体现出传统体育赛事对新生事物的接纳,更有着强强联合的意味。对电子竞技运动来说,进入全运会代表着社会各界对电竞的最终认可和“正名”,能帮助其走上规范化发展的道路;对传统赛事而言,电竞项目的加盟能带来数量巨大的活跃观众群、更高的商业赞助与新的商业增长点。这将是双方共赢的局面。
如今,科学技术越来越成为体育发展中不可或缺的条件,科技发展在推动着传统体育内容与形式革新的同时,也创造着电子竞技等新兴体育形式。电子竞技运动与传统体育的最大区别之一就是将科学技术提高到比以前更高的地位,由此导致的“科学技术主义”倾向值得我们关注[4]。电竞诞生于技术进步的浪潮中,这项体育运动直接建立在脑力劳动所设计、搭建的游戏平台之上。站在科技的角度上看,电竞是体育与技术在更高层面的结合,代表着科技对体育的深度改造;而以体育视角来看,电竞将虚拟世界纳入了人类体育竞技的版图,是对体育竞技形式的革命性创新。
在赛场之外,一项体育运动的生机与活力更多的体现在民间参与度上。多年来,受场地、设施、生活节奏等各方面条件限制,许多传统体育项目在我国的民间推广进程中呈现“空中楼阁”的态势,许多项目不缺观众但缺少爱好者、参与者,足球、排球等运动均在此列。相比之下,电竞的受众通常就是游戏玩家,这些玩家们不仅是电竞赛事的观众,同时也是更广泛意义上的电竞运动参与者,这使得他们与电竞运动之间的的联系更为紧密。而更大、更活跃的民间参与者群体,也让电竞运动拥有了更高的受众粘性和社会参与度。
同时,电竞运动开展灵活、门槛较低,对参与者的身体素质要求不高,年龄、性别均无限制、受比赛场地、气候条件影响较小,只要有网络设备即可开展;网络与计算机技术的成熟也使这项运动进一步突破了时间空间的限制,随时随地皆可参与,更符合快节奏的城市生活。而对于希望发展电竞产业或举办电竞赛事的城市来说,通常也无需为电竞运动 新建大型场馆或对已有场馆进行大规模改造,硬件设施投入相对较低。
首先,电竞的“赛场”就是各类游戏所营造的虚拟世界,开展电竞运动必须要有合适的游戏作为载体。电子游戏多年来已发展出极为多样的类型和惊人的数量,必然无法以专业竞技的形式一一呈现,要从中筛选出既符合大型体育赛事的竞技性、平衡性与观赏性要求、受众群体又足够庞大的游戏并不容易。而不同游戏各有不同的特点与目标人群,即便是最热门的游戏,也不可能对全体游戏玩家和电竞爱好者都产生吸引力。
其次,现今的游戏市场更新迭代极为迅速,一款游戏的生命力,通常只能维持几年甚至几个月。依托于游戏本身的电竞赛事则要么随着游戏市场的形势变化不断更换游戏,要么随着某款游戏的热度流失与其同步衰亡,近年来部分电竞赛事的无疾而终就是例证。对大型体育赛事来说,很难找到几款长盛不衰的游戏来作为电竞项目的稳定载体,而不断更换游戏项目,又意味着频繁修改比赛规则,不符合体育项目稳定开展的需求。
另外,与传统体育项目不同,电子竞技的特殊表现形式和封闭式的话语体系往往让圈外人难以理解。传统体育项目的观众即便不熟悉其比赛规则,也能大致看懂比赛内容并从中得到乐趣。而电竞节奏较快、专业术语较多,不同游戏的形式、内容与规则差异极大,一款游戏的“大师”很可能就是另一款游戏的“门外汉”。某款游戏的电竞观众群体通常与该游戏的玩家群体高度重合,非玩家群体难以参与其中。这给电竞带来了较高的欣赏门槛与排他性,限制了电竞受众群的进一步扩大。
电子竞技也是体育运动的形式之一,这一点已获得了较为广泛的认可。但并不是每一种体育运动项目都能符合现代体育精神。电子竞技运动能够提升人的反应速度、手部灵活性、手眼协调能力、思维的敏捷性和团队协作能力,但这项运动所调动的肌肉群较少,其身体活动范围一般局限于上肢和眼部的小幅度运动,对体能的锻炼并不充分;而且与其他体育运动项目不同的是,电子竞技运动在产生锻炼作用的同时,也会对身体造成损害,而这几乎是无法避免的。这必然与人们“体育运动强身健体”的一贯认知产生冲突。
由于特定的动作姿势,电子竞技往往会导致手腕、手指、颈部等部位活动的异常[5],诱发颈椎病、腰椎病等各类骨关节疾病;其久坐并长时间盯着屏幕的的训练方式也极易影响血液循环、损害视力。这项运动对人体的伤害是否超过其锻炼作用,尚需长期的观察与研究。
满足体育竞技性与观赏性要求的电子游戏多为对战类,较有影响力的电竞赛事就多以对战类游戏作为载体,如《魔兽争霸》《星际争霸》《英雄联盟》《守望先锋》等。在这些对战类游戏中取得胜利的条件几乎都是击杀、消灭或摧毁对手。这不仅是其他体育项目所没有的,也是追求和平的现代体育精神所难以接受的。
以体育精神中最具代表性的奥林匹克精神为例,古代奥运会的诞生离不开古希腊各城邦的休战协议,奥林匹克精神也逐渐成为了世界和平、友谊与团结的象征。尽管电竞比赛中击杀对手是在虚拟世界而非现实世界,但正如现代体育接纳了击剑而非角斗一样,对体育竞技性与观赏性的追求不能突破现代伦理和体育精神。而电子竞技追求击杀的取胜方式是否有违体育精神,这一问题必将经受长期的探讨与争论。
电竞作为新兴体育项目,在行业基础上还存在一些亟待补齐的短板。尤其在管理、规划上仍处于雏形期,行业制度尚不完善,管理主体与行业力量分散。当下,既缺乏专门的电子竞技管理中心对电子竞技发展各项工作做全面的规划指导,又没有电子竞技协会对电子竞技产业的主导方(赛事运营商、游戏生产商等)、主管方(体育总局、文化部等)、参与方(教练、选手)以及支持方(赞助商、媒体)等各方的利益进行协调保障[6]。
而在社会层面,电竞目前还没有传统体育项目那样深厚的社会基础,爱好者以年轻群体为主,尚未积累出纵贯全年龄段的受众群。应当注意的是,在大众语境下,电竞话题总会涉及另外两个行业——游戏与直播,这三个行业在今天已经形成了密不可分的整体。电子游戏是电子竞技运动的起源和基础,公众对电子竞技的认可必然建立在对电子游戏的认可之上。但电子游戏的文化形象在中国曾长期被妖魔化,时至今日,仍有不少人将游戏视为洪水猛兽。电竞与游戏的关系紧密相连,也必然受此影响,被视作玩物丧志、不务正业的行为。现阶段,社会大众对电竞的态度呈现出奇特的对立现象,高参与度与高争议度并存。一面是年轻群体的广泛认可和参与,另一面则是年长群体的抵触与否定。尽管电竞作为正式体育项目的地位已得到了官方认可,但长期累积的刻板印象仍影响着电竞的社会接受度。
近年来,电竞借助直播行业更多地进入了大众视野,各类电竞赛事纷纷与直播平台合作,许多电竞选手退役后选择成为游戏主播,许多游戏主播也为自己的直播工作冠以电竞之名。这使得电竞与直播行业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共生关系,但直播行业自身尚存在诸多乱象,泥沙俱下的直播行业现状必然对电竞行业产生一定的连带影响,一些圈内丑闻难免波及到电竞运动,对电子竞技的社会形象造成了一定损害。
在数量庞大的业余爱好者之外,电竞这项运动的正规化运作还是更多地依靠行业力量。而一个行业的长远发展,显然不能始终依赖从业者的自发活动和自我约束。要终结电竞行业发展的无序状态,首先,急需建立起全国性的电竞行业协会。一个受到广泛认可的行业协会,不仅能够平衡各方利益、统合各方力量,成为电竞行业的代言者,还可以成为这项运动加入各类大型赛事的申请主体。其次,还需确立统一、固定的监管机构,将电竞行业置于有效的监督管理之下,并对行业发展予以规划、指导。在行业协会与监管机构都得以确立的基础上,还需着手解决电竞行业无规可依、无章可循的问题,制定明确、细致、可操作的行业制度与监管办法,为业内各方行为提供参考标准和制度保障。
公众对电子竞技运动的偏见是长期存在的,要破除这些偏见也必然需要较长的时间,但这并不意味着在这一问题上短期内就无所作为。现阶段,许多电竞选手通过直播平台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俨然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但一些电竞直播过度娱乐化的倾向和一些电竞选手行为失范的现象值得引起重视。为此,电竞行业应勇于承担社会责任,对行业环境进行自我净化。建立行业退出机制,促进优胜劣汰,用制度手段加强对行业各方尤其是选手行为的约束与规范。在促进电竞行业规范化、主流化发展的同时,也帮助与电竞密切相关的游戏与直播行业改善社会形象。健康的行业生态有助于电竞运动为更多人所接受,也有助于电竞运动以“清白之身”为各类综合性运动会所接纳。
奥运会、亚运会等大型综合性运动会在将某一新项目吸纳为正式比赛项目之前,通常有先将其作为表演项目的惯例。而第18届亚运会将电竞纳为表演项目正是一个良好的契机,这次“试水”不仅为我国电竞运动的开展提供了一定的经验参考,也证明了电竞项目具备在综合型体育赛事中开展的现实条件。
在此基础上,可进一步探索电竞项目具体如何适应国内综合型赛事、办出中国特色。全运会历史上也有类似传统,如自行车、击剑、武术、马术等正式项目最早都曾被列为全运会表演项目。此外,作为我国体育赛事改革创新的重大举措,2017年的第十三届全运会首次设置了19个大项、126个小项的群众比赛项目,其中既有马拉松、乒乓球、羽毛球等传统项目,也不乏攀岩、轮滑等新兴体育项目。可见表演项目和群众项目均可以成为电竞运动“入全”的可行途径。因此,有关各方在推动电竞进入全运会的过程中应保持足够的耐心,可采取分步策略,先争取全运会表演项目或群众项目的“入场券”,根据开展过程中的经验与得失,不断调整、改进具体策略,最终过渡为正式比赛项目。
如果电竞运动未来能够顺利进入全运会、亚运会、奥运会等综合性运动会,这将帮助电竞运动为更广大的人群所接受,也会极大地推动电竞的主流化发展进程;但就电竞今日的发展规模而言,这项运动已跻身为全球范围内参与人数最多、开展范围最广、所受关注最高的运动之一,早已远远超越了“小众”的范畴。即便仍然蒙受着一些误解与污名,这些困难也必将随着社会进步而逐渐消解。
可以说,进入大型综合性运动会仍是值得电竞追求的目标,但对任何一项运动来说,更值得追求的都是其自身的发展,而不是以被“招安”的姿态强求在短时间内完成主流化进程。无论进入综合性运动会的目标能否达成,电竞运动的未来都将是不可限量的,这是信息化时代的必然趋势,是第三次技术革命赠予全人类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