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罱河泥

◎ 文 | 金纲 编辑 | 任红

江南人有谚语：“冬里一船泥，秋里几担谷。”罱河泥，就是驾了小船到河湖港汊里去挖水底的淤泥。淤泥要发酵、晾晒，再辛苦地弄到田里，做肥料。

知道“罱河泥”这个事，与画家钱松岩有关。

我尚少时，曾斥巨资21元购买一部名为《中国画选编》的大书。那是六十年代，21元，比那时青年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现在，这部书在旧书网卖到了几千元）。书中按“人物、山水、花鸟”三大类，收录了10年间的“中国画优秀作品”。

那时欣赏钱松岩，又缘于一部《砚边点滴》的小书。这是钱松岩关于绘画艺术的经验随笔，出版于1962年。这是我自费购置的第一本书，比《中国画选编》还要早。当年走在河北大街一个新华书店，看到了这本书。服务员拿给我，翻阅中，就已经知道：这书回不去了。于是掏出零花钱，买下。我怀揣着小确幸，晃荡到北大关，坐在运河大堤上，在冬日的阳光下读《砚边点滴》的情景，恍如眼前。那时我在读小学三年级。

我少时即喜爱古典文学。明清小说、史记列传、庄子诸篇以外，就爱读古诗古词元人小令。16岁时曾手抄1600首诗词，装订为8册，制为1函。

我也喜欢“水墨丹青”。家中藏有近20帧清人字画，也曾拜于家居南大道的民间画师苗毓芳门下。临习过全本《芥子园画传》与《张子祥课徒画稿》，这些之外，钱松岩成为影响我理解中国绘画的重要人物。

我少年时代或青涩，总之似“不识人间烟火”，整日生活在“诗书绘画世界”之中。钱松岩的《罱河泥》，是我认识中国画“骨法用笔”（“六法”之一）的直观教材。但是今日想来，与“三言二拍”的江南故事、家藏的秀水画家吴谷祥画的山水画、另一位秀水画家张子祥的《课徒画稿》一样，《罱河泥》也是我认识江浙的直观教材。我这个北方人，对江南钟情太久了。这也许就是我年逾六旬仍坚决南下，选定浙北终老的远缘。

江浙属于中国吴方言区，此地有崇文重教、敬天法祖、尊老爱幼的深厚传统，居于此地，士庶之间，可以依稀感觉到淳穆之风、祥和之气。

“罱河泥”作为一种积肥活动，现在已经成为往事，但在江南偏远乡下，还偶尔可见。据江南朋友介绍，河泥从河底罱起来，挑上田头，再弄个发酵池，就是生态肥！现在，我所在的秀水（嘉兴）海盐县，有个元通镇，这个河网密布的江南水乡，正在将“罱河泥”推动为“非遗”项目。我感觉这活动对鼓励乡民河泥还田或有作用，对恢复昔日之乡风民俗也应有助力。这是一个充满江南情调的农家活动。

1 钱松岩的作品《罱河泥》

2金纲少时购置的《中国画选编》

3、4海盐县元通镇的“罱河泥”活动

我喜欢“罱河泥”这个江南庄稼汉的作业。

我知道，罱河泥，在晃晃悠悠的小船上保持身体平衡，将那夹满淤泥的竹编箩头甩进舱里，要用膝盖做长竹竿的支点，过程又笨又巧，但一定要出力，是个力气活，很累。罱河泥，多在冬春之交，清晨出船，天气寒冷，但也一定会出汗。

我如果是个古人，决计会在江南买几亩地，也可能去“罱河泥”，流自己汗，吃自己饭，自己的活儿自己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