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光
三年的研究生生涯即将落下帷幕,站在第三个年头的尾巴上,我一边焦头烂额埋头于论文中,一边不时往返于成都与北京之间,为新家的装修东奔西走挑选建材。为了不让过于高昂的路费限制我节约的美德,我选的航班大都在深夜,于是很多个凌晨时分,我都坐在飞机上,一邊望着逼仄机舱里沉默打盹的面孔,一边不由自主地成为那众多面孔中的一个。
相识的第四个年头已然过去,我才发现我和陈先生依然还在异地恋,只是如今再也不会于机场分别时落泪了。那是热恋中的年轻情侣才会做的事。我呢,我只是怅惘。我只是在安检的队伍里沉默地回头望他,挥挥手,笑着喊:“你走吧!路上小心。”回过头来,我才露出一脸黯然。
然后是我年迈的奶奶,我写下这篇文章的前一天,她刚好过七十四岁的生日。我远在天边,只能遥寄红包,然后在电话里说一声生日快乐,夜深人静躺在被窝里时忍不住掰着手指头去算我还能为她过多少个生日。我当然希望她长命百岁,希望她永不离去,可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千山万水,还有数十个春秋冬夏。我真恨自己赶不回家。
十月的尾声,北京的深秋,我把心一横,订了去上海和杭州的机票,把老陈和奶奶统统叫上,扔下了论文和新房,也逃了那虽然可有可无但毕竟还是该按部就班去上的每周一节课,说走就走。我天生就是个不安分的人,从老师口中跟男孩子一样皮的小姑娘,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一任性起来拒接电话、拒回短信,叫老师编辑都心急如焚的大姑娘。我去了苏杭,带着奶奶和老陈,避世一般度过了十来天。
我在迪士尼里戴着米妮的帽子,穿着大红色的卫衣,吃雪糕、啃排骨、大声笑,然后听着老陈在过山车上尖叫,笑得更厉害。我们在上海的弄堂里找到了阿婆开的小摊子,坐在塑料板凳上吃生煎。有家小馆子的房梁上挂着一个木笼子,精力充沛的蛐蛐扯着嗓门儿嘶吼着,想轰走这群大快朵颐的人。西湖烟雨朦胧,漫步苏堤,我们闲话家常。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忽然变成了我青春时期嗤之以鼻的妇人,说一说东家长,道一道西家短。可老太太年纪太大,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也许我们之间的谈话仅限于这样烦琐乏味的家庭琐事了。前些年,我每晚与她打电话,却又总是说不过两分钟就想挂断。如今那种焦躁和不耐烦大概是被时间磨光了,我也能够心平气和地与她一边散步,一边说李家奶奶的孙子很懂事、王家婆婆的孩子不孝顺。时间像阵风,斗转星移间磨去了我的棱角,却又为她的眼尾增添了几道深深的纹路。
十来天的光阴眨眼就没了,我的悠闲不见了,不得不认命地拖上行李箱,又一次踏上回北京的旅程。依然是夜航,依然在双流机场,我站在安检的队伍里,回头去看我的先生与老太太,他们都在冲我笑,都在挥手告别。
鼻子一酸,我笑着说“回去吧,路上小心啊”,转头时,终是没忍住夺眶而下的眼泪。
相见时难别亦难,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我掰着手指头,一边叹气,一边看了看文档的字数统计,心酸也许还没到头,但专栏写完了,到底还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