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批评视域下特德·休斯中后期诗歌研究
——以《埃尔默废墟》和《望狼》为例

2019-03-22 08:26:58闻丹丹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特德休斯河谷

闻丹丹

(信阳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特德·休斯被誉为20世纪英国最重要的诗人之一。作为文学家及历史学家,休斯密切关注自然环境与工业发展的关系,追溯西方文明的发展轨迹。他把人类看作自然界的一部分,认为人类社会在寻求发展的过程中给自然环境带来了不可逆转的破坏,导致生态失衡。在其中后期诗篇中,特德·休斯反复书写自然环境下美丽与暴力并存的局面,挖掘生态危机的根源,揭示自然界无穷循环的能量和人类的愚昧无知。自诗集《埃尔默废墟》问世以来,特德·休斯把人类文明的发展与变迁视为自然界的一部分。

社会生态学创始人默里·布克钦声称,自然界与人类社会有着根深蒂固的连续性。如果把人类从自然界的概念中排挤出去,则会大大降低“自然界”一词的效能。[1]本文借用布克钦提出的“社会生态学”一词,对特德·休斯诗篇中的生态责任进行解读。

一、《埃尔默废墟》:书写在废墟上的人类文明

默里·布克钦指出,几乎所有的生态问题都有其深刻的社会根源。在工业化、商业化、都市化的进程中,现代社会人变得麻木、困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纯粹的利益关系。

从创作《埃尔默废墟》开始,特德·休斯背离了神话色彩浓郁的诗歌风格,把焦点转向现实社会,“真实地再现人类犯下的错误和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力量”[2],揭露人类社会与自然的联系。特德·休斯笔下的科尔德河谷,地势险要、气候恶劣,曾经被凯尔特人称为“埃尔默”地区。在休斯的诗篇里,这里既没有盛放的玫瑰,也不再是令人向往之地。《埃尔默废墟》描绘饱经风雨侵蚀的埃尔默地貌、埃尔默人民和埃尔默的工业废墟,展现这片地域的宗教习俗以及文化传统。“废墟”一词表达出休斯对已经逝去的美好事物的痛惜,更印证这片土地固有的卓尔不凡的生命力。

休斯对科尔德河谷注入深厚的情感,因为这里是休斯的出生地,承载着他童年的记忆。据休斯称,《埃尔默废墟》的创作初衷是呈现一部关于他童年记忆的自传,这段记忆植根于科尔德河谷的种种事物。后来休斯又称,“我猛然领悟到,如果把整个科尔德河谷仅仅看作是我儿时的回忆,多么自私偏狭”[3]。这块土地被一战阴影笼罩,战争给科德尔河谷烙下深深的印记,给休斯的父辈们留下无法愈合的心理创伤。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西线的战火烧到科尔德河谷。在这片废墟上,唯一的幸存者是大自然。在人类面前,大自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里世世代代的居民目睹经济的衰败,直到大自然从曾经的居民手里收回土地。战后的科尔德河谷荒无人烟,乌鸦啄食着被战火烧焦的废墟上的残骸,破败的农场、倒闭的工厂、逝去的生命……这里的一切都归于平静,沉寂的背后是空虚和回响。经历了工业的侵袭、战争的吞噬,埃尔默地区只剩下一派颓废景象。休斯总是在担忧,父辈们的逝去会切断科尔德河谷的历史与记忆。

气候的变化、生物多样性的减少、环境污染,表明人类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大自然。然而人的生命转瞬即逝,坚不可摧的大自然无意中跟人类开了个玩笑,特德·休斯似乎在赞叹自然界的这种力量。同时,休斯描写了埃尔默人民与河谷之间既相互对立又息息相关的联系。

从人类文明发展初期,人类就把自然界视为最大的敌人,改变着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的系统结构。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诠释了《锡安山》这首诗,人与自然界之间上演的斗争从未停止过,而最终的胜利者是大自然。现代工业社会的形成建立在一个假说之上:自然界的存在是人类获取自身利益的需要。

在特德·休斯看来,人类文明与自然环境相互依存、密不可分。人类文明的发展轨迹渗透于自然生态,自然生态的变化诉说着人类文明的变迁。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环境生态学就是社会生态学。《埃尔默废墟》明确描绘了后工业时代约克郡的衰变景象。人们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自然界,西约克郡工业、农业的发展变化无不在自然环境中刻下深深的烙印:工厂的烟囱“遍地开花”[4],不久这些烟囱又纷纷倒下。“遍地开花”的烟囱,改变着大气环境,吞噬着地球上的绿色。山的自然轮廓被人为切断,散乱的荒野到处是满目苍夷的景象。更可怕的是,代代相传的工人们如同被加工改造过的石块一般,也变成那不通人性的“方方正正的石头人”[4]。

在《赫普顿斯托尔》一诗中,特德·休斯痛心地描述了露出地表的砾石、半废弃的村庄和房舍。人为的侵蚀、科技的进步、工业的发展,彻底改变了地理和历史变迁的自然历程。

《埃尔默废墟》组诗承载着休斯家族历史的记忆。休斯与哥哥杰拉德的剪影呈现在《两人》一诗中,黎明时分的山谷格外宁静而又和谐,清晨伴着公鸡的打鸣声,光影、色彩、各种美妙的场景相互交织。兄弟两人打猎归来,穿梭于米索尔姆洛伊德小镇。他们沿着休格洛夫山路下行,朝农场的方向走去,享受着田园诗般的日子,如同生活在人间天堂。兄弟俩朝前走着,如同从天堂森林里跌落下来。他们一连数小时就坐在那里,远处工厂的机器轰鸣声在他们的耳畔响起。林中的鸟儿奏出的和谐悦耳的篇章,被生活中的喧嚣和嘈杂取代。战争打破了这里的静谧与和谐,休斯天堂般的童年也随之结束。这是一场穿越时间的旅行,“现实与幻想之间来回转换”[5],记载着休斯从童年到成年的历程。

诗歌《天使》描绘孩提时代的休斯与母亲对话的情景。天真的休斯认为天使给他们带来了福音,然而母亲的一番话让他明白,天使是不祥之兆;休斯把无题的墓志铭诗献给他的叔父沃尔特;休斯的父亲也总是出现在关于一战记忆的诗篇中。

从某种意义上讲,《埃尔默废墟》不仅仅是一部诗集,它真实地还原了科尔德河谷的发展史。近年来,文学评论界对《埃尔默废墟》的反复研究和解读揭示出休斯所描绘的一幅幅社会、政治、文化、宗教和历史画卷。

二、《望狼》:人类与动物休戚与共的关系

《望狼》发表于1989年,年近60的特德·休斯重新审视他一直深切关注的人类与动物的关系。休斯试图以诗歌中典型的地域特征和具有代表性的动物形象唤醒人们的社会意识,因此他被称为“动物诗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休斯对个人家庭的认知愈发痛彻与深刻。在诗篇《沃尔特》中,叔父整日踱步徘徊于村野山间,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遥望着天际线。休斯懂得叔父叮嘱他传承的多重责任:自然、文化、地理、历史、记忆等。

诗集《望狼》涵盖特德·休斯文学创作生涯中所关注的主要问题。借助于描写自然环境下的野生动物,休斯书写自然能源的复杂性,反复例证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对各种资源的滥用,不仅给动物,而且给人类自身带来了灾难性后果,人类也因此付出了惨重代价。比如,《黑犀牛》这首诗表达对逝去生命的悲痛,无论是人,还是地球上的其他物种。

在休斯的所有诗集中,《望狼》有着特殊的地位。《望狼》融合了密切关注自然的诗篇(如《金刚鹦鹉》《黑犀牛》),书写一战痛苦记忆的诗篇(如《根源》《延续》)和触及玄学思想探究的诗篇(如《占星之谜》《攫取与偿还》)。《望狼》组诗以清晰独特的视角,印证了他丰富的生活阅历和娴熟的写作技巧。以《雀鹰》为例,休斯以历史发展视角再次诠释其早期诗歌中鹰的形象。

《消沉的礼拜天》这首诗的开篇描绘一场葬礼:“我的周围簇拥着前来吊唁的人/他们吃着羊肉/牛肚,火腿,辣泡菜”[4]。诗歌的结尾发人深思:孩子的视野中是战争的阴影笼罩下的河谷,“一只羸弱的小羊在荒野间游荡/犹如采石场散落的一块砾石/深切期盼的眼神里/写满了归乡之情”[4]。这里的飞禽鸟兽,这里的子孙后代,都饱受战争的摧残,他们生活在死亡的恐惧中,似乎时间也无法抚平他们的精神创伤。

在特德·休斯采用的所有象征符号中,狼的形象寓意深刻,代表着自然环境的矛盾特质:它体态优美、贪婪成性。也正是狼狡猾猎食的本能,才使得它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得以生存。

标题诗《望狼》中,伦敦动物园里被关在笼子里的狼,两眼空洞,犹如沙漠里竖起的一道门框,空空如也[4]。两次世界大战都对休斯产生了重要影响,休斯的父亲就是一战的幸存者。在诗歌《我们本是尘土》中,休斯刻画了历经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父亲”的形象——整日精神空虚,颓废沮丧。此外,这首诗还渲染了战后科尔德河谷人民的困顿和麻木,揭露了现代社会人的孤独和异化。“狼蜷缩着/它把后腿曲于身下。意志消沉/瑟瑟发抖,披着狼皮却徒有虚名/它忘却了该如何去生存”[4]。“他就坐在那/行尸走肉一般”[4]。关在笼子里的狼固有的本性无处宣泄,历经战争创伤的父亲回顾自己白白浪费的青春只能独自叹息。

在这部诗集中,特德·休斯深化了他一直关注的焦点——环境责任问题,即生态批评家们所称的“环境正义”,打破了传统生态批评的局限性。环境问题就是人类社会的问题,人权问题往往也涉及自然资源的可持续利用。主张环境正义的诗篇《保留地》把休斯的社会生态观推向新的高度,休斯在该作品中密切关注保留地的土著印第安人的居住环境。

面对现状,特德·休斯并没有沮丧和绝望。恰恰相反,他把战后老兵的经历与狼、金刚鹦鹉等动物形象联系起来[6]。他暗指人和其他物种体内蕴藏着被忽视但未曾熄灭的原始生命力。《望狼》中的第一首诗中,雀鹰犹如一位勇士,它英勇好战,但绝不粗俗。雀鹰的形象高贵气派、沉着冷静。

在《正在制造中的诗歌》一书中,休斯“把自己的诗歌想象成动物”[7],希望他的诗歌像动物一样,能够展现出它们固有的生命力。特德·休斯指出,人类的社会意识与人性中原始的一面并存,他呼吁在这两者之间寻求一种平衡。特德·休斯对人与动物关系的诠释,深化了人类的自我认知:人是兼具自然性与社会性的动物。人与动物之间不是对立的关系,二者能够和谐共生。

三、结语

特德·休斯的诗歌犹如一面镜子,折射出自然界、人类社会、环境伦理的层层关系,也促使我们反思人类活动对自然环境产生的影响,反思现代社会人的生存现状。特德·休斯在1996年接受采访时声称,任何一部好的作品都植根于作者灵魂深处的创伤。作品的创作过程就是作者自我疗伤的过程,所以他深信诗歌具有治愈和改变的功能,能够改变人们的认知,唤醒人们的意识,进而改变人类的生存现状。作为一名诗人,特德·休斯富有强烈的历史责任感,他的诗歌激发我们以更复杂全面的视角重新审视人类社会中的各种矛盾,以可持续发展的眼光看待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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