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名的裘德》看哈代对维多利亚时代婚姻观的批判与重构

2019-03-22 06:42郝涂根
池州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裘德婚姻观艾拉

郝涂根

(安庆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安庆246001)

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资本主义处于上升阶段,物质文明得到长足发展,而精神文明领域未能取得相应进步,社会道德风气、婚姻家庭制度、宗教伦理观念等方面依然陈腐僵化。在《无名的裘德》这部悲剧小说中,哈代通过展现传统的婚姻观给主要人物造成的痛苦和磨难,无情地揭露了这一婚姻观扼杀人性的本质,倡导了符合人性要求的婚姻观。

1 维多利亚时代的婚姻观

历史学家欧斯维特指出,婚姻是一种社会行为,它不仅仅关系到夫妻双方两人,而且受到法律和社会习俗的制约,也会受到他人赞成或反对的情感影响[1]。婚姻观是人们对待婚姻问题的基本认识和态度。在维多利亚时代,结婚被视为“圣礼”。婚姻是上帝赐予的,结婚就意味着必须承担上帝交付的责任和义务。

从社会道德习俗来看,维多利亚时代的婚姻观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首先,女性婚前必须守贞,必须恪守结婚后才能过夫妻生活的道德规范。如果双方发生肉体关系,女方必须设法使男方娶她。在哈代的长篇小说《无名的裘德》中,艾拉白拉引诱裘德与她发生了性关系。为达到让裘德娶她的目的,艾拉白拉欺骗他说自己怀了孕。裘德深知如果自己不和她结婚,人们就会认为艾拉白拉是道德败坏的女人,她一生的幸福就会毁在他的手上。所以裘德对艾拉白拉说:“如果事情真是你说的那样,那咱们一定得结婚!你想我还能有任何别的想法吗?”[2]68为了艾拉白拉的名声和幸福,诚实的裘德相信了艾拉白拉的谎言,与她举行了婚礼。

其次,爱情不是婚姻的基础,男女双方缔结婚姻往往考虑的是责任与义务。裘德与艾拉白拉没有感情基础,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十二分清楚地知道:艾拉白拉这个女人,并没有什么可取的地方”[2]68。然而出于责任感,裘德还是答应与艾拉白拉成婚:“如果一个讲体面的青年,糊里糊涂地跟一个女人搞到一种亲密的关系,像他不幸跟艾拉白拉搞到的那样,那他按照习惯,就得采取前面所说的那种办法”[2]68。书中着重描写的另一对夫妇——淑与费劳孙——的婚姻亦非基于爱情。费劳孙对淑颇有好感,但淑对他却毫无爱意。淑在失去工作后接受了费劳孙的资助,出于感激答应在完成师范教育后与他成婚。淑在这期间爱上了裘德,但在婚约的束缚下,还是违心与费劳孙结婚。

再次,夫妻原则上不能离婚。按照基督教教义,夫妻是“神配合的,人不可分开”[3]。由于宗教教义以及社会传统观念的禁锢,当时的婚姻法对离婚条件的限制极其严苛。在1857年颁布的《婚姻诉因法》(Matrimonial Causes Act)问世之前,离婚只是上层男性的特权。虽然《婚姻诉因法》对离婚条件有所放松,但限制仍然苛刻,只允许把通奸作为离婚的唯一理由。该法案的立法依据是宗教思想,因此它没有把婚姻看作是个人自觉自愿的、可以解除的契约[4]。法律还允许丈夫给与妻子“适当的惩罚”,“只要棍子不粗过男性的拇指,就可以用来打妻子”[5]。费劳孙在为淑的离经叛道大伤脑筋时,向老朋友吉令恩寻求建议。吉令恩与费劳孙同窗多年,也是受过师范教育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但他没有建议他放弃这段无爱的婚姻主动离婚,而是认为费劳孙“应该揍她一顿,问问她还胡思乱想不啦”[2]302。

显而易见,维多利亚时代的婚姻观是陈腐守旧的,女性的人身自由和权利无法得到保障,这造成了无数不幸的婚姻和家庭悲剧。

2 维多利亚时代婚姻观的危害

维多利亚社会被基督教的道德说教凝聚着,被清教徒的性主张死死控制着[6]。在清教禁欲主义的影响下,个人情感和欲望在维多利亚时代是不受肯定的。当时社会主流价值观压抑人的本性和欲望,要求人们追求神圣的理想、承担高尚的责任和义务,因此“维多利亚时代的婚姻不是自由爱情的结合”[7]。这样僵化落后的婚姻观危害深远,不仅剥夺女性的身心自由,男性的自我发展也同样受其钳制。小说主要描写了两对所谓的“合法”夫妻,即裘德与艾拉白拉、费劳孙与淑。这两对夫妻的婚姻关系为当时的法律所承认,但他们的婚姻生活都是极其不幸的。

裘德结婚后发现没有爱情的婚姻是痛苦的。他和妻子根本没有共同语言,无法进行情感交流。艾拉白拉自私粗鄙、虚荣无情,她不理解裘德的理想和追求,对裘德求学上进的梦想十分不屑,甚至丢掉了裘德心爱的古典文学书籍。裘德在忍无可忍之际抓住她的胳膊,让她不要扔书,无意间弄散了她的头发。艾拉白拉立刻披头散发地跑到大街上,“把头发故意弄得比以先还乱,把袍子上的纽子也解开了好几个”[2]84,以此诬陷裘德虐待她。艾拉白拉向行人大声叫嚷:“你们都来看一看,他欺负我到哪步田地啦”[2]84。目睹艾拉白拉丑态的裘德意识到:“他们的生命完全毁了,让他们两个误结姻缘这个根本大错完全毁了”[2]84。裘德对婚姻心灰意冷,情绪极度低沉,甚至想要自杀。由于自杀在宗教上为重罪,裘德随后选择了比自杀“更下贱、更合乎他现在这样可耻的身份”[2]86的行为:“他做不了死鬼,却可以做醉鬼”[2]86。在这之后,裘德染上了酗酒的恶习。裘德因为一时的性冲动,陷入不幸婚姻的泥淖中而无法脱身,其精神痛苦无以复加。

淑与费劳孙成婚后,内心饱受煎熬。她只能将费劳孙看做真挚的朋友,而无法在心理和生理上接受他作为自己的丈夫,因此向他提出分居。在分居期间,费劳孙夜晚工作后无意中走进她的卧室,把淑惊醒。由于害怕与他发生身体接触,她立刻从窗户跳到了楼下,毫不在意是否会摔坏身体。这场无爱的婚姻不仅让淑痛苦万分,也让费劳孙遭到多方面的打击。费劳孙心地善良,不忍心让淑继续困在令她窒息的婚姻里,他自认为拥有丈夫气概、侠义心肠,在淑的哀求下同意她离开他,让她自由地选择归宿[2]299。淑离家之后,校董事会认为费劳孙的行为是纵容通奸的不道德行为,会对他所教的学生产生恶劣的影响,于是迅速开除了他。费劳孙丢掉了工作,被主流社会排挤,只能重回小村庄玛丽格伦教书,薪水缩减了四分之三,工作事业、家庭生活、学术追求均遭到重创。

传统落后的婚姻观最终毁灭了淑与裘德这对爱侣。淑与裘德坚持自己的爱情追求,竭尽全力挣脱了无爱的婚姻。二人相互扶持,历经风雨,但三个孩子的惨死将淑彻底击垮了,她把这场悲剧看作上帝对她离开费劳孙的惩罚,认为自己遭受这样的报应是离婚造成的后果,于是怀着赎罪的心理重新回到费劳孙身边。复婚之后,淑终日忏悔,强迫自己接受费劳孙,声称自己发自真心地顺从丈夫。但旁观者艾德林太太却十分清楚“她受不了他那股子劲头儿,即便这阵儿,也还是受不了”[2]534。淑饱受无爱的婚姻带来的苦难和折磨,很快变得极度憔悴和衰老,成了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裘德失去了深爱的淑与孩子后,遭受了沉重的精神打击,因而一病不起,最终缠绵病榻抱憾早逝。

通过分析哈代塑造的主要人物及其婚姻生活可以发现,在维多利亚时代陈腐落后婚姻观的钳制下,女性和男性往往生活在痛苦的婚姻牢笼中。在小说中,合法缔结的婚姻缺乏真挚的爱情与共同的理想。男女主人公虽然志趣相投、心灵相通,但“非法”的同居关系让他们饱受道德谴责,无处栖身。哈代通过合法与“非法”婚姻的对比,无情地批判了维多利亚时代不合理的婚姻制度、道德观念及相关律法,提出了符合人性要求的婚姻观。

3 哈代对维多利亚时代婚姻观的重构

哈代在小说中倡导的婚姻观,渗透着现代意识和超前思想。他通过人物刻画与情节设计,否定了传统的婚姻观,提出了自己对理想婚姻关系的构想。

第一,未婚男女发生性关系不能一概被视为道德败坏的行为,更不能作为必须结婚的依据。哈代在达尔文生物进化论和叔本华、哈特曼内在意志力论的启迪下,对人的本质有着独到的看法,他认为人并非是完全拥有自由意志的理性动物,人除了理性之外还有非理性的一面[8]。因此,尽管裘德凭借理智认识到艾拉白拉“绝不是什么祀神的贞女”[2]48,亦非理想的恋爱对象,但是面对卖弄风情的艾拉白拉,裘德感到“好像是司令部发来了一道要他和女人结合的命令,自然要对它服从”[2]44。在艾拉白拉的引诱和自身情欲的推动下,失去理智的裘德与她发生了性关系,后迫于道德要求与她成婚。落入婚姻陷阱的裘德认识到人的性本能“并不含有什么罪恶的成份在内,顶多也不过是一点弱点而已——但是一个人,一旦被它暂时制伏,而举行了一种社会仪式,于是……他自己唯一能对他那个时代整个的前进作一份儿贡献的机会,也不得不放弃,那这种仪式,一定有问题”[2]75。显而易见,在哈代看来,婚前发生性关系并非都是罪恶,更不能只因为这一点而草率地缔结婚姻。

第二,婚姻必须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哈代描述了裘德第一段婚姻的不幸,这也是他个人悲剧的开端。裘德热爱文学艺术,天性敏感善良,对待动物甚至草木都怀有仁慈悲悯之心;艾拉白拉则粗俗虚荣,用欺骗的手段笼络住裘德。由于裘德不能为她提供优渥的生活,她自私地抛弃丈夫,另寻新欢后又抛弃了第一段婚姻里的孩子。淑与裘德志趣相投,性格同样敏感细腻,“她那个人,本来就是一张竖琴,别人的感情,即便像极轻微的风一样荡漾,都能使她这张琴的弦立刻颤动”[2]360。淑与裘德之间拥有更多的精神共鸣,而他们却困于各自不幸的“合法”婚姻。二人相亲相爱,但传统的婚姻制度给他们带来的却是无尽的折磨和痛苦。哈代认为,这样的婚姻制度背离了基督教“爱人如己”的教义[8],扭曲了人性,摧残了爱情,造成了个人与家庭的悲剧。因此,理想的婚姻应该以爱情为基础,夫妻双方应将仁爱、慈悲、宽容注入婚姻生活,从而构建和谐幸福的家庭与人生。

第三,如果婚后生活不幸,夫妻双方都有离婚自由的权利。在哈代的笔下,淑原本敏感聪颖,激烈地讽刺抨击过不合理的婚姻制度与法律,但丧子之痛让她失去了理智,反而接受了传统的婚姻观。她认为婚姻是上帝安排的,“是不能解除的”[2]466,人们“只能俯首听命,反抗上帝,没有用处!”[2]444虽然她和裘德都依法解除了与原配的婚姻,但在精神崩溃之后,淑受传统婚姻观影响,认为离婚是自私自利的行为,亵渎了婚姻的神圣庄严,人为解除婚姻会遭到上帝的惩罚,因此她的三个孩子才会惨死。哈代通过描写淑在思想上的倒退,让读者清醒地认识到:不幸婚姻的解除,不仅要有法律的保障,更需要摆脱传统婚姻观的束缚,摒弃“神配合的,人不可分开”这一陈旧的宗教观念。由此可见,哈代不仅批判了落后的婚姻制度,而且鞭挞了维护这一婚姻制度的宗教教义,呼吁夫妻双方均应拥有离婚自由的权利。

4 结语

在《无名的裘德》中,哈代批判了传统落后的婚姻观,提出了超越于时代的婚姻观:不能只因发生过肉体关系而缔结婚姻,婚姻应该建立在纯洁爱情的基础上,夫妻双方都有权利主动解除无爱的婚姻。裘德与淑的结合是以共同的志趣和真挚的爱情为基础的,这也是作者所期望的理想婚姻形态。在小说的结尾,哈代借裘德之口控诉了落后的婚姻道德观,相信自己提出的婚姻观在未来一定会被社会所接受:“我跟淑两个人本来过得非常美满,头脑非常清楚,追求真理的时候非常大胆;但我们这种情况,可完全走在时代的前头!时代还没成熟到我们这种程度哪!我们的看法,早了五十年……于是结果她变得倒退起来,我哪,拚却一切,最后毁灭完事!”[2]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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