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鑫蕾 吉林化工学院
马克思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现实的人的自我意识总是在与对象的“交往”中形成。因此,在回答“我是谁”这个构建自我身份的古老的问题中,我们必须考量所有的“关系”。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后现代社会的人们被赋予了自我展示的双重“舞台”——线上和线下。我们发现,社交媒体中人们戴上层层面具,“表演”越来越多的被“自恋”裹挟,呈现出一番过度装饰的网络社交图景。
自恋,根据弗洛伊德的解释,指“个体像对待性对象一样的对待自体的一种态度。自恋者自我欣赏、自我抚摸、自我玩弄,直至获得彻底的满足”。心理学中的“自恋”概念具有多维度性。国外学者将自恋分为浮夸型自恋和脆弱型自恋。浮夸型自恋者对自我认知呈过度自信,喜欢炫耀优越感。脆弱型自恋者嫉妒渴望通过他人对自己的认可和赞美来获得价值认同。
社交网站,为“自恋”型“演员”提供了更加便利和“安全”的环境。一项新的调查显示,全球网民在过去七年花在社交媒体上的时间上升了60%。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中国,2019年每人每天平均花在社交媒体上的时间为139 分钟。庞大的“观众”亦是“演员”,集聚在线上剧场乐此不疲的表演、欣赏、吐槽抑或是选择沉默。根据戈夫曼的拟剧理论,个人在社交网络上的自我呈现,是基于他者对自我印象生成的需要。表演者不断地理解并运用身体的各种象征姿势、符号来制造所期望塑造的印象,以维持正常的互动,构建社会结构,使得社会秩序正常运行。而由于互联网的虚拟性,表演者会对呈现物进行装饰甚至伪造,来获得心理需要的满足。
清华大学彭兰教授认为,自恋式的自我呈现通过美化个人形象能够找到“我美,故我在”式的存在感,借此攫取社会资本。“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技术赋权。”美化的“自我”也体现着个体的“自我建构”理想,以及“关系自我”和“集体自我”的影响,作为一种自我关注的“镜像”的美图中交织着自我的凝视与他者的凝视(彭兰,2018)。陈国战认为,人们在社交媒体上毫无节制地自我展现,是当前社会自恋主义文化的典型症候(陈国战,2016)。值得思考的是,当前的自恋更多不是一种自我欣赏,而是源于一种身份焦虑。学者蒋建国以批判的视角认为,社交网络上过度自恋的人具有“他人导向”的价值取向,渴望通过点赞来获得身份认同。从总体上看,网晒成瘾者不但具有自恋的心理特征,而且主动传播自恋主义文化,误导网络社交的内涵与价值(蒋建国,2018)。
以微信朋友圈为例,由于微信的非匿名性和私语性,大量展示私人生活内容的文字、图片和视频被公开。然而,这些信息是否具有公开展示价值值得我们怀疑。在叙事方式上,表达较浅显,没有深刻的传播价值和社会意义,更多以炫耀、未经斟酌的语言来展示“优越感”。桑内特认为,这是一种分不清自我和他人之间界限的“不文明”行为。传者“自恋”式的内容输出是否得到受众的欢迎不作为他们的考虑对象,长此以往,难逃被屏蔽的下场。当旅行不是为了休闲放松,变成了一个个炫耀的符号;当恋人的礼物不再需要悉心珍藏,变成了被偏爱的奖品;当图片被修图软件美化,变成了自我陶醉和求赞的工具,人们正常的社交体验已经发生了异化,对传受双方造成了心理和视觉负担。
“自恋”文化通过社交媒体不仅满足了传者寻求关注和社会认同的需求,背后也蕴藏着巨大的商业价值。当自恋文化具备了商品属性,许多社交媒体将其作为引流的营销手段,用各种高端消费的符合展示和美女图片来吸引网民。网民怀着各种心态来围观这种自恋文化,审“美”者有之、讽刺者有之。除此之外,诸如“美图秀秀”等美图软件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不断增加对使用者相貌的美化途径来巩固和刺激互联网“自恋”文化。
后现代文化提出以“边缘性”颠覆“中心性”,以“平面性”取代“深刻性”,以“多元叙事”取代“一元叙事”。当传播的深层意义逐渐消解,人们更倾向于追求浅显无物地表达,追求一种感性直观的现象世界。而“主体”性的消亡让人怀疑自我存在的价值。因此,人们需要透过这种“晒”,满足自己寻求认同的欲望和情感宣泄。旅行、服装、会议、名车、情侣、甚至是书籍电影等文化品位都成了当代人的炫耀的符号。在一番修饰和无深刻意义的文字表达后,他们便时刻刷新朋友圈期待“赞美”和“评论”。
自恋行为日渐消解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界限。当严肃意义表达逐渐让位于娱乐化通俗化的表达,后现代的去中心化使社交网络的内容生产趋于碎片化和平面化。互联网的赋权让传播主体的多元化,社交网络极强的互动场域给他们提供了途径,各种平台和美化工具给他们提供了技术使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表演,塑造形象以获得预期的他人印象,重构身份。
匿名环境下的互联网让许多个人的表达难以达到预期的有效传播,面对拥有强大影响力的意见领袖难免会心生沮丧。此时,非匿名性的社交网络如微信则为他们搭建了一个熟人空间内的舞台。从此,自恋式的表达不再孤掌难鸣。在熟人的关注和赞美下,个人表达的欲望被激发,从而形成网络空间内的“晒”潮。
互联网上的自恋式自我呈现承载着传播者的社会期待,在“美化”的表演中吸引受众的关注,透过金钱、美貌等符号互动来进行自我身份的重构,寻求心理安慰和存在感。拉什提出:“折磨新一代自恋主义者的不是内疚,而是一种焦虑。他并不企图让别人来承认自己存在的确凿无疑,而是苦于寻找生活的意义。”后现代社会的虚无主义让人容易在纷繁的互联网中迷失自我,深陷身份焦虑。当“主我”无法顺利形成,我们需要某种途径来促使“客我”的实现,给自己进行社会性的定位。
“马甲线”和“美颜”等后天努力的成果,集中体现了分享者的自我管理能力、意志力和行动力。当“美好而精良的身体”在社交网络这个社会和资本相关联的平台上被展示,它不仅代表了人的自控力,也获得了权力和更多社会资源的倾斜。容貌、身体、奢侈性消费等符号的呈现更有利于社会资源的获得。通过互联网的技术赋权,个体不仅获得了媒体的使用与满足,同时也能获得更多的社会资本和话语权力。
社交网站体现了模因扩散的方式,即个体扩散的内容可以在短时间内快速繁殖。这是一种越来越广泛地以用户为基础的去中心化、无层次的传播模型,同时可能深刻地引领新的社会思潮和社会规范。美图软件中的贴纸、炫富帖中的人民币、奢侈品等符号具有网络模因的特质,很容易被复制、包装和模仿。网络模因具有强大的模仿力、感染力和传染力,网民通过对这种模因进行加工,通过“自我”的代入来实现“个性化”的呈现。
社交媒体上的“自恋”文化传播,是各种视觉符合的总和呈现。如去年爆红的抖音网红温婉在车库跳舞视频,这种以音乐配舞蹈+美女+名车等多种符号的融合形式很快引起了网民的关注和模仿。这种自恋式的表演以重复化和模式化为特征,当其褪去分享的色彩后,其日益演变为迎合大众对美女和物质的追求的符号堆积,如“网红脸”、电音、性感舞蹈等。
同时,这种自恋式的表达,正是传播技术和社会文化互相渗透而共同构造的。社交网络的非匿名性、技术赋权和后现代社会中人的空虚和对社会认同的追求让这种自恋文化扎根发芽。
面对这种泛滥的自恋主义,我们要承认其传播的合理性,但同时也要对恶趣味、扭曲的价值观和拜金主义的泛滥加以警惕。毕竟,我们需要的是理性的思考而不是炫耀时片刻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