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炜
(百色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 百色 533000)
韦丰华(1821―1904),字剑城,壮族,武缘人(今广西武鸣),号大鸣山散人。其父韦天宝为嘉庆年间进士,颇有才名,惜壮年早亡,韦丰华为其遗腹子。韦丰华少小聪颖,诗文夙为粤西时人所重,然举业终身未成,一生事业尽在教书育人,在教书之余作诗不辍,有诗集《今是山房吟草》传世,又将诗歌心得、诗坛轶事及其长期搜罗之诗作录成诗话《今是山房吟余琐记》(以下称《琐记》),涉及入桂官员、本土乡贤、土司以及同窗好友、门生弟子等,甚至还有本乡武人之诗事,范围非常广泛,是研究壮族文人诗歌思想的珍贵资料。但研究韦丰华诗论若只以这本诗话为依据是远远不够的,其诗论不仅存在于《琐记》中,更存在于他创作的诗中。韦丰华十分喜爱以诗论诗,除了专门的论诗诗之外,还有一些涉及诗歌思想的赠别、赠答之作,以及相当数量的书馆诗。有的书馆诗甚至类似于课堂诗歌讲义,直接阐述某些诗歌创作原则,很有特色。韦丰华生活在清代晚期,诗歌思想必然受到清代性灵等诸家诗论的影响,但由于身处粤西荒陬,加之个人独特的身世经历,论诗并未独标一宗,有自己的倾向。而其诗论看似稍显驳杂,实则涉猎广泛,具有一定的系统性。观其论诗之言,大致涉及诗歌本体论、创作论、传播论、主体天赋论等各个方面。
清代诗论对“情”很重视,是对传统“诗缘情”说的传承。韦丰华论诗,最重视一个“情”字,曾说“诗之为道,情景而已”[注]本文所引韦丰华诗文均出自丘振声、赵建莉点校《韦丰华集》,广西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琐记》第20条),并在诗歌本体论层面多有探讨,他提到的相关概念主要有两个,一个是“诗以情生”,一个是“情至”。
韦氏在《琐记》中多次阐述“诗以情生”的观点,主张触景生情,即事成吟,方可做到不泥古人,如论归家题材之诗说:“然诗以情生,后之人亦未尝不别有怀抱,别有感触,不得谓今人皆不古若也”(《琐记》第17条),并举己作“归来笑下萱堂拜,不道慈亲转泪垂”比唐人“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之句。在另一条中又进一步讲“作诗者,抚景沉吟,必有一段真情融结其间,乃得超超特出。然则虽描摹堆砌,工整严密,神趣终是枯竭,是犹土木偶人,塑得端重庄严,令人触目起敬,究不若一花一鸟之飞扬活动,妙有天趣”,同时从名联“文生于情有春气,兴之所到无古人”中提炼出“春气”一语:“窃谓凡学吟咏者,欲得好诗,必有春气而无古人乃可”。可见韦丰华所强调的“情”是区分今人之诗与古人之诗的关窍所在,也是诗能生趣盎然的关键。“春气”一语出自陈洵《海绡说词》,评吴文英《绛都春》词使人“读之但觉满室春气”。[1](P525)韦丰华“春气”之论与此近似而更重“写情”。韦丰华所言“春气”,还指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气,是作家随心而发的生机盎然的创造力,而非刻意模拟古人,这与吴乔之说亦有相通之处,吴乔《围炉诗话》说“文思如春气之生万物”,[2](P486)即指这种生趣。
对“情”的重视主要来自家族诗教的继承,韦丰华自述:“忆余童时学拈韵,先仲父琴川公,尝有句相示云:‘不难写景难写情,情景交融乃洽观。佳作由来生趣足,无须岛瘦与郊寒’”云云。而对“诗以情生”的认识,应来自历代文论,取自“文生于情”之说,一开始便着眼于男女人伦之情,源自《世说新语·文学》:“孙子荆除妇服,作诗以示王武子。王曰:‘未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览之凄然,增伉俪之重。’”[3](P48―49)明代杨慎《词品》指白居易《花非花》一首为“因情生文者”,同样是着眼于男欢女爱的题材。清代将“情生文”之说拓展到赠答题材始于袁枚,他在《随园诗话》中说:
后见粤西学使许竹人,先生自序其《越吟》云:“诗家以不登应酬作为高。余曰:不然。《三百篇》行役之外,赠答半焉。逮自河梁,洎李、杜、王、孟,无集无之。己实不工,体于何有?万里之外,文生情,情生文;存其文,思其事,见其人,又可弃乎?[4](P83―84)
这段话与粤西相关,提出赠答诗也应以情为主、即景生情,方能如在目前,有其独特的价值。韦丰华对赠答诗也有类似的看法,在《琐记》67条中记友人周香溪赠覃墨波诗句“男子不应悲异地,情人偏自怅斜阳”“人阅冰霜怜易老,交深贫贱苦难忘”两联,称其“所谓文生于情也”。又,152条中记友人隆邦彦答梁伯琴之作四章,亦称其“文生于情”,其中“不意我为门外汉,也劳垂眷白云巅”“一曲骊歌愁里听,送君离思怅漫漫”等诗句确如韦丰华所说为“能自然无矫强之迹者”,有真情实感。韦氏多次强调这一看法,对照袁枚所言“万里之外,文生情,情生文”,核心皆是一个“情”字。
除了重视情的生发感动作用之外,韦丰华也重视情的生发过程、程度对诗歌创作的影响,又提出“情至”。韦氏在《琐记》第2条记录了好友危禄川七律四章。危禄川向无诗名,但在被俘脱险后所作悼诗真切感人,如第四首“曾指重阳订返期,西风飒飒促离思。早知有此千秋别,何至偏为半月迟。素帐灯昏寻旧梦,白头帐起集新悲。伤心漫叩灵台问,堂北萱花付与谁”,毫无矫饰地直抒胸臆,实为伤心欲绝人之语,而对仗工整,张弛有度,余音久之不去。韦氏评其“非特穷愁而已,情之所至,固有不求工而自工也”。在他看来,诗之能工的本质并不在于传统诗论所言“穷愁”,而在于作者是否因穷愁激发出了真实的情感,诗是因“情”动人,而不是因“穷愁”感人,这是很有见地的。又第19条,韦氏称上林人张灵雨悼儿诗曰:“诗有情至之语。满纸泪痕,令见之者,抚卷沉吟,凄然不能卒读。”又称诗友陆可兴寄赠之诗中“莺花惨淡欢情少,烟水苍茫别恨多”等句“皆情至之语”,可见韦氏认为“情至”之境不独亲情可到,友情也同样可以令人“为之增感喟焉”。“情至”作为文论术语,在清代颇为常见。如周济云:“稼轩固是才大,然情至处,后人万不能及。”[5](P2338)而韦丰华直接继承的还是袁枚的观点,《随园诗话》曰:“诗有情至语,写出活现者。许竹人先生督学广西,接弟石榭凶问云:‘望书眼欲穿,拆书手欲争。抱书心忽乱,隔纸字忽明。挥手急屏置,忍泪雨暗倾。老亲中庭立,念远心悬旌。病讯百计匿,矧可闻哭声?违心方饰貌,哀抑喜且盈。趋言梦弟至,所患行已平。’”[4](P372)此外,著名粤西壮族诗人郑献甫也有类似的观点,如其《感兴》之二提出“我言物各有本性,譬如人各有至情。关关阁阁虽异响,真处皆自喉处生”。[6](P458)可见,韦丰华所记之诗事与袁枚内容相仿,又都发生在广西,在对“情”的认识上亦与袁枚等诗论家深有共鸣,完全可以看作是具有统一地域色彩的整体性认识。
在重视“情”的作用之外,韦丰华对道学也极为重视,在《琐记》最后一条中提出为文当深究“经史”与“性理”之学,强烈反对“第习空腔滑调以驰骋于文场”,而“师以此为教,弟以此为学,绝不计熔铸经史,尽性穷理为何事,通儒、博士、名家、前哲为何人”的虚浮文风。同时对弟子陶天德诗引中对道学的推崇大加赞赏,欣然感慨:“先儒道学之统,其有归哉。”韦氏也在诗中多次强调道统,如《评阅社课有感即示诸友二十绝》之四称“千古文章本六经,韩潮苏海足仪型。油腔滑调真名贵,人醉何妨我独醒”;第六首又说“滥墨岂应随俗尚,会将经史灌灵根”,指出诗应以经史为本,才能避免油腔滑调;第十八首又称“自昔艺文称末事,儒修第一道中庸”,更进一步认为道统是第一位的,诗艺不过是末事。在韦丰华看来,重情与重道是并不冲突的,这一认识也能从清代诗论家那里找到渊源,如贺贻孙《诗筏》评《陌上桑》与《羽林郎》说:“中间‘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四语,皆从世俗人情,写得十分痛快。天地间一种绝妙义理,偏出自不读书人口中,可见人情至处,即礼法也”。[2](P151)贺贻孙认为情至极处则向着理性和礼法回归,为情正名,实际上打通了道统与诗歌情感的界限,以“天地间一种绝妙义理”即“天道”定义诗歌的本质属性,这一认识为韦丰华所继承。
对于诗歌艺术,韦丰华是主张不拘一格的,不独尊一家,他的《阅课卷示诸及门八首》之七曰:
随时徇俗漫为师,考古观今几熟思。
岛瘦郊寒应借鉴,班香宋艳要兼资。
金针暗渡言须我,铁网宏收问及谁。
应试挟持何具去,青灯坐对好敲推。
这首诗指出作诗应向生活取经,重生活思考,悟人生道理,各种诗歌风格均有必要加以借鉴,转益多师,对前世诗歌经验“铁网宏收”,显示了宽广豁达的艺术眼界。尽管如此,韦丰华论诗仍然是有鲜明的倾向性的,那就是主张“沈实高华,清真雅切”,其核心是“雅”,同时重视故实,忌空腔滑调。从韦丰华论诗诗中,能感受到他心目中理想的诗歌范式,如《评阅社课有感即示诸友二十绝》其三曰:“国朝三十有名家,健笔争开梦里花。毕竟正宗何所尚,亦须沈实亦高华”。以“沈实”与“高华”为正宗所尚。沈实与高华并举,源自清人陆以湉《冷庐杂识·沈鹿坪师》:“公折衷至当,探经书之藴,而出之以高华;究理法之精,而归于沈实”。[7](P69)可见这两个词原本用于品评人物,指人物由于儒家经典的浸润和道学礼法的精研呈现出既沉着笃实又高贵典雅的气质。韦丰华借来论诗,正是出于以六经为根基的诗歌创作理念。又第七首曰:“清真雅正式先民,知己相逢自有因。欲趁风雷腾达去,要须涤笔不染尘。”此外《阅课卷示诸及门八首》之五中也有“铭心誓与仙为伍,吐气焉能俗不医”“雅正清真名贵品,端庄流丽吉祥词”等诗句,表达对清真、雅正诗学理想的推崇。雅正,指典雅纯正,自不待言;清真,则强调诗歌情感的真实自然,正如清人薛雪《一瓢诗话》172条所说:“文贵清真,诗贵平澹”。[8](P707)
韦氏诗论中和“清真”联系密切的还有“雅切”。《琐记》第7条评友人谢子惠、曾子颂之诗为“清而不俗”,14条又评蒋湘源、尹邦士、宋廷璧、宋崇德等人赠其大父离任兴安之诗“言皆雅切”“庄雅可诵”。“雅切”者,即庄雅切当。从蒋诗七律“梅花香信透南天,陆听骊歌唱锦旋。绛帐有规留两舍,金兰结契忆丁年。同心曾共云澄奋,隔岁齐看蕊榜鲜。廿载秀峰峰顶上,风风雨雨纪流连”一首来看,所刻画的赠行对象高风雅量,所述行止又准确贴合人物身份,十分符合赠行诗的情境设定。韦氏对于“雅切”的观点也受了袁枚的影响,《随园诗话》补遗卷五论赠答诗:
“生面果能开一代,古人原不占千秋。”此余赠赵云松诗也。“作宦不曾逾十载,及身早自定千秋。”此云松见赠诗也。近至扬州书院,见壁上有秀才吴楷集余第一句,配赵之第二句,作对联赠掌教云松,天然雅切。[4](P770)
此外,在《琐记》头一篇中韦氏对祝寿之诗也有类似的看法,以有“故实”、少“浮词”者为高。世俗应酬之诗,倘有“故实”则距“雅切”不远,实际上也是对“雅切”的另一种表述。比韦氏稍后的粤西籍词人况周颐亦有类似之论,只是用于论祝寿之词,如《蕙风词话》续编卷一曰:
宋人多寿词,佳句却罕觏。《雪坡词》,《沁园春·寿婺州陈可斋》云:“元佑诸贤,纷纷台省,惟有景仁招不来。”命意高绝。前调《寿陈中书》云:“着身已是瀛洲。问更有长生别药不?”极雅切,极自然。[9](P391)
故此可见,对于赠答、祝寿等特定情境下的诗歌创作,袁枚、韦丰华和况周颐三人之论一脉相承,都把“雅切”和自然、天然的情感抒发联系在了一起。
诗人分布和诗歌传播的地域性问题是近些年来古代文学学术界比较关注的问题,由此产生的“文学地理学”亦方兴未艾。粤西诗人实际上很早就开始关注此类问题,郑献甫曾作诗感叹唐代以来粤西以诗著名者十分稀少的窘况:“……唐末诗人至不堪,宋初科第何容数。勋名虽盛文物陋,岭外赧然让中土。奇山异水甲天下,毓秀钟灵遽如许。苏门四客半留粤,柳州一老南迁楚。流人相率殉流俗,谁向儒林传中补……”(《除夕醉吟》)又在全州蒋鼎山《俟园集》集序中说:“山水之奇也,多题咏者则灵秀著焉;文章之盛也,有提唱者则风会趋焉”,[6](P941)指出粤西山水甲天下,不缺好的素材,也并不乏好的诗人,只是缺少诗歌大家的倡导,从而难以形成气候。
关于地域和诗名的关系,韦丰华有自己的独特看法,他的观点是比较辩证的。首先,他提出“诗籍山传”的观点,认为粤西多山水的地理环境直接促成了诗歌的创作和传播。《琐记》第8条记武鸣玉印山有琢玉亭,为明代诗人李白夫读书所筑,道光间李彦章知武缘时重建,并建乡贤祠,来题诗名胜者不绝。玉印山被列为武缘八景之一,世俗以为因文物而知名。韦丰华却说:“或谓其山藉诗以传,而余则谓其诗籍山以传耳”,认为玉印山早已知名,是文人们藉山传诗而已。韦丰华此言提出了自然物与创作主体的关系问题,认为山水之所以知名,无非因前代诗人所起,先有好山而后有好诗,实际上指出武缘作为壮族地区自古便有诗人题咏,只是近人不知罢了,反映了韦丰华对故乡山水文化渊源的重视,体现了壮族诗人的乡邦情感。
其次,韦丰华又指出地域环境对诗人和诗歌发展的限制。粤西山水固然灵秀,却因地处荒僻,读书人本就稀少,又缺乏和中土诗人交流的机会,加之科举不以诗取士,世人无此习尚,极大地限制了诗人的眼光和创造力。《琐记》155条载弟子黄子绍所作《琴泉垂钓》一诗:“勾留胜地偶垂纶,琴筑泉清领趣新。幸有好山兼好水,聊将闲事绊闲身。虚名岂要争严濑,高躅何妨拟渭滨。谁是知音相物色,临流侬早濯缨尘。”韦氏评此诗“有清趣”,之后感慨道:“念余平时好论诗,欲传衣钵,苦未得人,所谓不得中行而必之狂狷者。余其以少兰(黄子绍)为门下之狂狷哉,然无以相酬唱,每苦兴孤,亦不多作,其亦不幸而生于荒陬也,可为一慨”。从此诗来看,虽有清高之气及山林之趣,终觉眼界稍过于幽独狭小。这一点韦丰华与郑献甫持论一致,指出诗名不传除了个人创作动力不足之外,缺少与外界的交流和名家的提唱也是重要的原因。因此韦氏写诗感慨:“吾曹滞迹在遐荒,孤陋贻讥引恨长。况复老成凋谢尽,大川欲济无津梁。”(《评阅社课有感即示诸友二十绝》之十五)其实明代李东阳早已指出地域习尚对诗歌传播的影响,《麓堂诗话》曰:
文章固关气运,亦系于习尚。……盖周以诗教民,而唐以诗取士,畿甸之地,王化所先,文轨车书所聚,虽欲其不能,不可得也。荆楚之音,圣人不录,实以要荒之故。……本朝定都北方,乃为一统之盛,历百有余年之久,然文章多出东南,能诗之士,莫吴越若者。而西北顾鲜其人,何哉?无亦科目不以取,郡县不以荐之故欤?[10](P1509)
李氏没有提到西南,而西南亦地处荒陬,清代粤西诗歌难传的原因除了科举不以诗取士,郡县不以诗荐士,以致粤西之地多不习尚之外,韦丰华又提出是“无以相酬唱,每苦兴孤,亦不多作”,即缺乏整体性的创作氛围,可谓真知灼见。
第三,主张“诗以人传”。关于“诗以人传”,袁枚也有过探讨,《随园诗话》下补遗卷1:“人有以诗重者,亦有诗以人重者。古李、杜、韩、苏,俱以诗名千古。然李、杜无功业,不得不以诗传。韩、苏有功业,虽无诗,其人亦传也,而况其有诗乎?金陵方伯康茂园先生,清风惠政,人所共知。……公岂藉诗以传者哉?然重其人,则其诗亦因人而重。”[4](P640)韦丰华对此亦有体会,《琐记》83条记载其父韦天宝应聘于东兰分州,堂叔天龙“随侍习读”,二人曾偕众游凤山之穿岩,各有题诗,为庆远郡志所登载,而独天龙诗遗漏。韦丰华以为不公,指出“殆诗以人传,非公诗独不堪采也”。天龙因弟子身份不入郡志,可见地方编志者重人不重诗,以偏远地区尤甚。观其“童心自笑顽如石,野兴偏多涌若泉。幸许提壶忝末座,几经拨藓得残篇”二联收放得体,雅趣天然,亦确有可采之处。
诚然,清代晚期粤西产生过一些蜚声全国的诗人,如王德明教授所言:“除了文与词这两种文体之外,作为最主要的文学体裁诗歌,广西的诗人在当时也至少达到了全国的先进水平”,并举钱仲联先生《道咸诗坛点将录》仿《水浒传》一百单八将旧例将广西籍诗人朱琦比附为杨雄,王拯比附为石秀,郑献甫比作鲍旭,龙启瑞比为张青,沈溎比为孙二娘,粤西独占五席,认为“广西诗歌创作的整体水平已进入了当时全国的先进行列了”。[11](P98)然而细究起来就会发现,这五人中有三人是临桂人,壮族诗人只有郑献甫一人,而且除了沈溎之外皆为进士出身,多有做京官的经历。如郑献甫,虽壮年辞官,但大半生在全国各地入幕、游历,交往对象多为外省诗人,本土诗人极少。严格说来,这五人说是“广西籍”诗人似乎更加准确一些。粤西地区在晚清时代仍是全国最为闭塞的地区之一,像韦丰华、蒙泉镜这样的本土诗人因未能取得功名,终生辗转广西各地教书为业,其诗集不传,正所谓人微言轻;加之交际面狭窄,无法与外界诗人交流,其足迹到处不过入京应试而已,眼界自然受限,诗名终未能超出广西的范围。对此,韦丰华本人也有清醒的认识。
除上述之外,韦丰华在其他方面也有一些观点较有见地,如对创作主体天赋的肯定,认同严羽“诗有别才”之说。韦氏曾与蒙泉镜一同入京赴试时盘费告罄,蒙氏滞留京师,韦丰华先返家,以五古相赠,蒙氏以古诗步韵回赠,《琐记》142条记曰:“时芙初本未习古体,因余有作,始试作焉。而遂臻佳妙。即此可见,诗有别才,无关学也。……若五古则以直朴冲淡清腴闲远为宗,非服习于陶、韦者不易臻此佳境。今芙初一学便肖,盖由其天分夙优也。”同时他又反对一味强调才情而不重学问,指出“诗有别才无待学,此言误却几英奇”。他还主张“诗文一体”论,作诗云:“文囿诗林路岂分,要归艳滴更香薰。不辞摩揣敲推苦,自尔遄收翰墨勋。”(《评阅社课有感即示诸友二十绝》之十四)另外,韦丰华对诗友之间的交流非常重视,与学博梁伯琴唱酬最多,有诗云:“课余无事爱摛华,大敌相逢是作家。笑我多方砖引玉,输君好句笔生花”(《解馆将归吟别伯琴学博用其留别亲友之韵四首》之四),提出诗友相互切磋唱和犹如大敌相逢,对提高诗艺帮助甚大,也增进了唱和的乐趣。
韦丰华的诗论虽对诗艺的探究没有很大的突破,但他在课徒之余能够重视并潜心诗艺的探讨,创作了一些论诗诗,不乏真知灼见,且不拘一格、“铁网宏收”,具有融会贯通的艺术胸怀。更难得的是,他广采博收而成《今是山房吟余琐记》,保存了大量濒临失传的粤西诗歌作品,同时对很多诗人及其诗作做出了富有见地的评论。可以说,韦丰华的诗论在晚清粤西诗坛是最有系统性的,具有较高的地位和学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