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电影《小王子》的现实批判意识与艺术探索

张冉

（合肥师范学院艺术传媒学院，安徽合肥230601）

1 现实批判意识

法兰克福学派左翼主要代表人物赫伯特·马尔库塞认为，生产力发达的工业社会，人们享受着物质富裕带来的种种享受和便利，丧失了否定、批判和超越能力。人们就范于同质化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状态，而失去了对不同于现实生活的另一种超现实生活的想象能力。动画电影《小王子》通过批判性审视来引导观众追求一种精神性生活。象征主义诗人瓦雷里认为，诗人的任务是创造与实际事物无关的一个世界或一种秩序，一种体制[1]。真正的电影诗人，也应该通过电影艺术为大众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一个与我们日常生活完全不同的虚拟世界。《小王子》这部动画电影的导演采取与原著对话的形式展开故事的叙述，导演与原著的对话基于当下这样的现实：工具理性法则盛行，人们沉迷于技术革新，物质生活的极大满足，反而造成人们骄奢安逸，精神上的匮乏甚至心灵上的扭曲。这种主流意识形态也渗透进当下的很多电影创作中，电影堕落为炫奇弄巧、声色犬马的视觉奇观，文学性退位，叙事性在电影中失去其核心地位，代之以视觉奇观性电影。德波曾说，“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中，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的庞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2]。视觉奇观开始支配叙事，去叙事化大多只能满足观众对视觉的期待，将审美停留在视听层次，无法满足观众对故事层次和更为深层的内在结构的期待，而后两个层面是决定一部作品是否能够成为经典的重要标志，美国动画电影《小王子》正是在视听、故事和更为深层的内在结构这三个层次上满足了观众了期待，赢得口碑。

动画电影《小王子》对当下加以批判性地反思，指引人们朝着原著《小王子》指导的方向前行。

在动画电影《小王子》里呈现的现实批判意识首先是对工具理性的批判。现代社会，技术的发展造就了一个自成体系的机器世界，人们也就越来越根据实证科学的思维方式来调整自己的行为与价值理念，理性越来越工具化了[3]。理性世界压倒丰富的感性世界，带来的是人失去其本应具有的多元丰富性。在动画电影《小王子》里，母亲为女儿安排的“人生大计”里，是如机器般精密的一连串数字序列，失去了人之为人的多元性和丰富性，人变成了马尔库塞批判的“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是极权社会，成功地压制了人们内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超越性的向度，使这个社会成为丧失了自由和创造力，不再想像或追求与现实生活不同的另一种生活。理性将人生庸常化。影片里，母亲带着女儿走着一条同质化和标准化的道路，女儿的一切问题都有标准答案，当问题一旦超出预先设定，女儿作为独立个体，失去主观能动性，无法充分发挥个体的潜能，无从作答，女儿人之为人的主体性和自由意识丧失殆尽。起初在母亲的驾驭下，女儿对母亲的安排很配合，被母亲夸为“你最让妈妈省心了”，女儿就范于母亲的物化规定性之中。发达工业社会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它有效地窒息那些要求自由的需要，即要求从尚可忍受的、有好处的和舒适的情况中摆脱出来的需要，同时它容忍和宽恕富裕社会的破坏力量和抑制功能”[4]。在遇见飞行员和童话书《小王子》之前，女儿的主观能动性被抑制。但当小女孩遇见飞行员，看到他写的《小王子》，并成为飞行员的朋友，听到他的关于玫瑰和狐狸的故事，她的主观意识开始觉醒，质疑母亲为自己安排的“人生大计”，当母亲责备她居然对“人生大计”撒谎时，小女孩认为“这只是一个摆满磁铁的木盒”，母亲居然把它看得比自己重要，开始按照自己的心愿行事，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重新获得平衡，工具理性的过分膨胀受到抑制，价值理性赢得回归，女儿的情感最终得到母亲的理解、尊重和支持，带着鲜花陪女儿来看望病房中的飞行员。

其次在于对迷失自我的批判。导演用小女孩的迷失、寻找、回归的故事引导观众回归生活和心灵的本真。在影片中，母亲为了女儿的“人生大计”不受干扰，举家搬迁，甚至连屋顶的鸽子也无法容忍，人与自然完全脱节，成为都市城堡中一个孤独过客。孤独的女孩与形单影只的飞行员，从最初的排斥到慢慢产生友谊。飞行员在现实世界中无人理解，离群索居，邻居、警察、母亲都视他为危险的存在；对小女孩来说，爸爸永远缺席，母亲永远忙于工作，毫无任何惊喜的生日礼物，父亲每年的礼物几乎是一样的，母亲送来计划好的礼物，面对这些没有悬念、没有感情温度的礼物，小女孩流下伤心的眼泪，飞行员的童话故事《小王子》成为沟通这一对老少情谊的桥梁，失落的小女孩到垃圾堆里找回属于自己的狐狸玩偶和被母亲撕掉的童话故事《小王子》，小王子的故事成为寂寞女孩的抚慰。为了友情，小女孩去找小王子，无奈现实中的小王子变成了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担心失业的现代人，小女孩向小王子说起属于他的玫瑰，终于唤回小王子的记忆，回忆起单纯的过去，回到属于自己的星球，也让观众真正明了童话故事中说的“真正的问题不在于长大，在于遗忘”的提醒，珍惜友情、爱情、亲情，牢记爱和责任，人类才不会迷失自我。

再次对现实荒原感的批判。这里的荒原当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荒原，而是导演选择的空间环境所呈现出来的荒原感。在动画电影里，导演选择的现实空间包括街道、公司和家庭，囊括都市人所有活动空间。色调上，无论是街道、公司还是家庭，都呈现单调、乏味的灰色，与飞行员色彩斑斓的后花园这个诗性空间形成鲜明的对比。在空间布置安排上，无论街道、公司还是家庭，都一律呈现整齐划一、有序高效的状态，失去了它们本该有的丰富多元性。人们似乎不再是为人本身的需要而活，而是为社会规定的目标生活，将社会需要纳入个人目标，“家”不再是现实生活维系亲情的温暖有爱的私人居所，而是变成了他人、整个社会发展的辅助工具，在小女孩的家里，父亲角色长期缺席，母亲终日忙碌，孩子的成长主要受制于教育和社会机构，这种家庭关系使得家不再成为人与人亲密交流之所在，而变成了同质化社会人们的寄居之所。母女新搬来的家里，我们只看到其实用目的，没有属于家的温馨和美的感觉。总而言之，动画电影《小王子》通过对现实的批判，充分发挥电影艺术的批判功能，为迷失的现代人指引追寻方向和目标，为失去精神家园的现代人创造一个属于人类栖居的诗意空间。

2 更高形式地忠实原著

在中国电影界以综艺电影、粉丝电影大行其道的当下，一部独立动画电影《小王子》进入我们视野。导演马克·奥斯本面对这样一部作品，没有拘泥于原著情节的照搬，而是采取与原著对话的方式来解读《小王子》，忠实于原作的世界观，并将此作为核心展开故事的叙述。

《小王子》是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于1942年写成的儿童文学短篇小说，这一充满诗意而又温馨的美丽童话，先后被翻译成200多种语言，在全世界销量超过2亿册，仅次于《圣经》，影响深远，也因此被改编成电影、电视、音乐剧、歌剧、芭蕾舞剧。

面对这样一部优秀作品，圣埃克苏佩里的后代曾邀请获得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的动画大师宫崎骏来拍《小王子》，遭到拒绝：“不，小王子是一颗钻石，太纯净，太完美，我不会碰它。”曾导演《功夫熊猫》的美国导演马克·奥斯本勇敢接受挑战，他说：“第一次商议这个项目的时候，我在兴奋的同时又有点担心。毕竟是那么出名的小说，会不会被我们动画化给毁了？”尽管如此，马克·奥斯本导演还是认为这是“上天赐予自己的，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他说：“经过深思熟虑后，我认为动画电影化的关键在于小说内容中不断展开的剧情，我们必须忠实原作的世界观，把这个当成核心来描绘故事的发展。”于是就有了这一部以不破坏留下许多想象空间为美丽的原作魅力的基础上，向世界上的观众展现的精彩动画电影《小王子》。

以是否忠实原著为标准，可以将改编分成两种类型：忠实原著和非忠实原著。安德烈·巴赞主张电影改编应忠实于原著，他的主张的出发点是认为小说高于电影，“电影家如果忠实于文学原著，自己也会获益非浅。小说是更为先进的，它的读者的文化素养比较高，因此要求也比较苛刻，它能为电影提供复杂的人物，在形式与内容的关系上，小说更严谨、更精巧，银幕还不习惯做到这一点。”安德烈·巴赞意识到文学与电影对刻画人性的差异，电影远不及文学的细腻与丰富，因此鼓励并提倡电影尊重文学，取长补短。

萨伊德·菲尔德则主张改编“不要绝对忠实于原著”，当然大多数时候，小说改编成电影采取的是非忠实原著的手法，改编意味着不同媒介之间的转换，就是“通过变化或调整使之更合宜或适应的能力，——也就是把某些事情加以变更，从而在结构、功能和形式上造成变化，以便调整得更恰当。”当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时，它具有独创性，基于原著而不必局限于原著，尊重每一种艺术表现形式，这就是最好的艺术[5]。菲尔德从尊重电影艺术的角度来强调电影剧本的独立性。在第6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颇受好评的改编动画电影《小王子》，没有严格遵循原作的章节安排，保留了原作的主要角色，导演采取与原作对话和精神交流的方式来向观众呈现他理解的《小王子》。

以拍摄个人化电影闻名的导演马克·奥斯本，其作品成为一种丰富的个性和完美的工业制作结合的典范，谈及《小王子》，他说：“本作品虽然是一项非常大的企划，不过我也希望将那种小小的人拥有的心、对于感情倾诉的部分也都表现在电影当中，我希望可以实现我心目中的异国他乡感和人物的隔离感”[6]。

总而言之，改编后的动画电影《小王子》在形式上不拘泥于原著的情节，但却很好地忠实于原著的主旨，很好地传递出原作的核心精神，即物质的丰富弥补不了精神的匮乏，人需要照顾精神的需要，而原作多元丰富的主旨里其中最重要的是作者要告诉世人：我们都会长大，但是长大并不意味着就要丢掉纯真，希望大家能将纯真保存，不要随着童年的失去而流失，导演正是从这种精神内核的更高层面上忠实了原著。

3 有意味的形式

“有意味的形式”是克莱夫·贝尔在1914年出版的《艺术》一书中提出的理论假设。笔者在这里引用这个概念，来自康德式的先验解释，是指通过纯形式表现艺术家的审美情感，彰显终极实在的意义，也就是指包含独特审美情感的形式。

动画电影《小王子》在形式层层面上，分别采用了两种不同的技术形式：CG技术和定格技术，这两种形式分别照应电影中现实和童话部分，这就使得它们不仅仅是两种技术形式，而成为传达导演独特审美情感的“有意味的形式”。小女孩故事的现实部分，采用了CG技术，小王子故事的童话部分，采用了定格技术。艺术形式承载艺术家的态度和观念，艺术的内容如何用恰当的形式来表达是艺术的核心问题，艺术的形式质料蕴含审美情感。动画电影《小王子》巧妙利用不同艺术形式来传达他对世界的审美情感。

CG技术指利用计算机技术进行视觉设计和生产，它是现代社会科技发展的产物，它是技术与艺术的结合。马尔库塞认为，“技术作为一种生产方式，作为工具、装置和器械的总体性，标示着机器时代，它同时也是组织和维持（或改变）社会关系的一种方式，它体现了主导性的思考和行为模式，是控制和支配的工具”。在影片中，导演通过CG技术传达出技术理性对人的全面异化和奴役，预示着当人成为机器的附庸后，人们受工具理性的宰制，迷失自我，丰富多彩的现实世界衍变为荒原，很好地通过形象层表达出现代人的孤独、无助、刻板、冷漠、茫然的精神状态。

定格动画属于一种手工传统动画，通过对材质的加工，然后以每秒24格的速度放映的一种动画艺术形式。定格动画的手工传统，使得这门艺术形式渗透了一种匠人精神，去赋予所造之物一种灵魂，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感悟手与心交融的创造之快乐和美感。同时，定格动画的手工形式让人们心手相连，促进人们同大自然建立亲近关系，让人们久违的与大自然的疏离得到修复。导演运用这种朴质的艺术形式，传达出原作中呼唤童真、呼唤爱的主题。这两种技术的运用，蕴含了导演的深心所在，将技术理性与工艺精神形成一种对比。

总体而言，导演马克·奥斯本的动画电影《小王子》没有弱化原著，通过与原著对话的形式，充分领悟了原著的主旨与内核，运用不同的艺术形式创作了一部无愧于原作的动画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