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福生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在行人稀少的清明时节,杜牧顶风冒雨孤独前行,不知他是回乡祭祖还是官场失意流落异地,但那份路难行、行路难的凄凉和无奈,却是跃然纸上。时光虽然流逝了一千多年,但清明时节的天候,似乎仍停留在当年杜牧的笔下。
今日清明,大多数年份,仍然是风雨交加,行路依然很难,但今日之难,已非昔日天低旷野行人稀、风大雨急路泥泞,而是车多人多路不畅了。因为清明祭祖,已经融入了中华民族的血脉,很多游子,春节可以不回家,但清明节是一定要回家的,清明节已经成了季节性的全国大挪移,不分南北东西、城市乡村,全民皆动。
我自从部队转业回武汉后,没有特殊情况,也是年年清明节都要回老家新洲祭祖。过去回老家,没有直达新洲的公路,搭公汽要转道黄陂,水泥路、石子路大坑小洼,风雨天更不敢开快,颠颠簸簸四五个小时到家,身体瘦弱的爱人常常是头昏脑胀,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城区到新洲有了直达公路,但外出打工的乡亲也越来越多,年年清明时节长途汽车站人山人海,有一年因为人实在太多,我们早上7点多就到了长途汽车站,但直到下午快4点才挤上车,那时好像还没有严格的乘客人数乘坐限制,车上有坐的有站的,人挤人,连身子也难以转动。那天风雨特别大,车子以自行车的速度前行,一路上不断有乘客上上下下,车子走走停停,到三店街时,已经晚上7点多了,天早已黑了下来。三店街离我家还有近10里路,客车到站后说什么也不再送我们了。那时大街上路灯相隔很远才有一个,白炽灯发出微弱的光亮,树影起婆娑,寒风催苦雨,忽明忽暗的大街上基本看不到人影,满大街找不到一辆拉客的三轮车。实在无法,我们只好迈动双脚,步行回家。由于事前没有想到会摸黑回家,没有带手电,天空大地漆黑一片,远处村庄若明若暗的点点灯火,更增添了清明时节些许的阴嗖之气。路上满是泥泞,当我们顶风冒雨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家时,已经快晚上9点了。老家人晚上睡得早,有的人已经上床睡觉了。
从那以后,清明节回家,我们尽量不再挤公汽,要么借一个车开回去,要么蹭朋友的车回家。但那时车对于大多数工薪阶层来说,还是侈奢品,不管是借车还是蹭车,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此,每年清明节回不回去,怎么回去,一直是我们心中的结。
2010年清明节前夕,我们家下决心买了一台家用小车。清明节那天,我们一家人吃完早饭,才不慌不忙起程回家。通车不久的武英高速公路上,车并不是很多,那天尽管也是风狂雨骤,但丝毫没有影响标准车速前行,仅用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就回到了家乡,直接上坟祭完祖,就返回了武汉城区,来回也就3个来小时。到了家门口,没有回家,不是我们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情操,而是因为那时还只是村村通了公路,还没有塆塆通公路,我家祖坟离塆里还有一段土路,雨雪天泥泞不堪,机动车没法通行,所以我们便没有回塆里,直接回了城。
原以为家里有了车,以后就不用再为清明节回不回家、怎么回家的事烦心费神了,可哪知好景不长,短短几年时间,昔日身份地位象征的小车,一年快似一年地飞入寻常百姓家,城里家庭有一辆小车已经不稀罕了,有的甚至有几台小车;很多进城打工的农民工也买了小车。据有关资料介绍,武汉近年来每年新增小汽车三四十万辆,汽车已经像昔日的自行车一样,成为了大家出行的代步工具。清明时节,城里人乡里人,纷纷开着车出城或回乡祭祖,不仅出城堵,高速公路堵,而且乡里也堵。记得有一年清明节,我起了个大早,6点钟就出了城,但平常车辆不多的武英高速公路上,已经车如长龙了,一路上,只能勉强以50码左右的速度前行。从汪集出武英高速公路,一眼望去,到新洲城关的公路上,几乎成了停车场,只能以每小时20码车速前行。好不容易过了城关到了三店,哪知堵得更厉害,前些年还显得比较宽阔的乡村公路,此刻显得是那样狭窄,平时10分钟不要的路程,竟开了2个小时。清明“劫”再次重演。
为了避开清明回乡堵车,第二年我们决定在清明节的头天晚上回去,在家住一晚上。我在老家虽然有房子,但由于父母早年去世,一直没有人住,又不想麻烦别人,回家住就必须带上全套生活用品。塆里全是土路,没有路灯,没有网络,雨雪天满地泥泞,天黑后伸手不见五指,时不时还停电,我们不仅带上了生活用品,还带上了雨衣,特地买了手电筒、深筒雨鞋、蜡烛,加上给亲朋好友老人小孩带的吃的玩的,小汽车的后备厢里塞得满满的。爱人不无调侃地说:“这哪是回家,分明是搬家嘛!”真是年年清明天相似,岁岁清明“结”不同。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一年一年转瞬即逝。近年来,“扶贫工程”、“三乡工程”、“乡村振兴”工程一个接一个启动,农村基础设施建设有了很大的发展,现在不仅村村通公路的级别有了一定提高,路宽了,路面质量也好了,车开起来更稳更快了;而且塆塆通了水泥路,塆里通往各家各户的路面也硬化了,无论下雪下雨,车不仅可以开到家门口,而且可以穿着皮鞋出门。一年365天,很少停电,村塆主干道都装上了太阳能路灯,即便偶尔停电,晚上出门也不用打手电了。原来儿子最烦回乡里住,他不在乡里生长,叔叔伯伯、塆上塆下乡亲都不太熟悉,只好靠手机上网打发时光,但乡里手机信号时好时坏,通话质量都难以保证,上网就更是指望运气了。一旦手机上不了网,儿子只有枯燥闷坐了,搞得我们也没有心情在老家多住。现在不仅网络稳定,而且隔壁左右不少家里都装了WiFi,儿子坐在家里也可以蹭蹭网,不觉乡下时光难熬了。
通行条件、乡村生活和居住条件的改善,使我们清明节回家有了更大的自主选择权。过去回家前都要到商店买上大包小包的礼物,现在城里能买到的乡里也能买得到,城里有的乡里也有,回乡里去,也不用刻意去给亲戚朋友买什么东西了,回乡成了说走就走的旅程。清明时节回乡祭祖,想在老家住一住,我们带上点生活用品,就头天晚上回去;不想在老家住,第二天稍微起早点也行,虽然不敢保证祭完祖上午就回城吃午饭,但绝对也不用担心在路上一堵几个小时。今年清明节,我们虽然照例起了个早床,但吃完早饭收拾清楚出门时,还是到了7点多钟。不要说清明节,平时上班这个时段也是个堵点,开始我还有点担心出城堵车,高速路上蜗行,但令人意外的是,出城并没有拥堵不堪,高速公路上也能正常行驶。我很有点不解地说:“今天风雨并不是很大,怎么路上的车这么少啊?是不是为避免今天堵车,大家昨天晚上都回去了。”儿子哈哈一笑说:“老爸,您年龄还不算太大,脑子怎么不拐弯?去年底城区到阳逻的地铁21号线通了车,老家在地铁轻轨附近的人就不用开车了。地铁几分钟发一趟,既快又方便又安全又经济,谁还愿意开车啊。”
确实,过去开个小车回去,既是为了方便,也是为了显摆显摆。谁料想世事无常,沧海桑田,昔日王谢堂前燕,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短短几十年的飞速发展,城里是日日新、又日新,乡里也是每天不一样。我们那个小乡村,如今不仅吃穿不愁,而且家家户户住上了三层楼的别墅,几乎人人用上了手机,摩托车早就进入了千家万户,小车也开始涌入普通百姓家。现在开个车回去,并没有谁高看一眼。所以,不管是在城里出行,还是回乡里,只要交通方便,就没有人愿意开车。据说,从金台到新洲城关的轻轨延长线,正在规划中,一旦城区到新洲城关的轻轨开通,我也不用再开长途车回去祭祖了,坐着轻轨到新洲,搭个便车就可以回家。原来担心年龄大了回老家开车不方便,回家祭祖又会成为新的心结,现在看来这个担心也会变成多余了!
杜牧若无恙,当惊清明殊。我想杜老前辈如果还活着,无论坐汽车,还是坐轻轨,看着路两边的绿树新芽,高楼大厦,风雨春图,即便心情再低落,笔下也必定是另一幅诗情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