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
天气已经将近四月了,接连而来的晴天,中间隔着几次小雨,把园中各样的树木皆重新装扮过了。各样的花草也仿佛正努力从地下拔起,在温暖的日头下,守着本分,静静的立着,尽那只誰也看不见的手来铺排,按照秩序发叶开花。
开过了花还有责任的,皆在叶底花蒂处,缀着小小的一粒果子。这时,傍近那一列长长的围墙,成排栽植的碧桃花,正同火焰那么热闹的开放着。还有连翘,黄得同金子一样,木笔皆把花尖向上矗着。沿了一片草地,两行枝干瘦瘦的海棠,银色的枝子上,缀满了小小的花苞,娇怯怯的好像在那里候着天的吩咐,颜色似乎是从无数女孩子脸上嘴上割下的颜色。
天空的白云,在微风中缓缓的移动,推着,挤着,搬出的空处,显得深蓝如海,却从无一种海会那么深又那么平。把云挪移的小风,同时,还轻轻的摇动到一切较高较柔弱的树枝。
这风吹到人身上时,便使人感到—种清快,一份微倦,一点惆怅,仿佛是一只祖母的手,或母亲的手,温柔的摩着脸庞,抚着头发,拉着衣角。还温柔的送来各样花朵的香味,以及新鲜泥土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