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通寺四面造像考

2019-03-21 07:00姜颖君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9年2期

姜颖君

摘 要:济南神通寺四门塔造像被学界公认为是东魏时期的作品,文章通过分析东魏造像与隋代造像风格以及佛左胸系带牵襟的形式,推断四门塔造像应为隋代作品。继而通过存世实物中十方佛、千佛、三佛等组合佛形式,塔、窟形制,以及四面龛像内容,更正所谓的“四方佛”称谓。结合同在神通寺遗址内的龙虎塔以及神宝寺造像,对四面造像尊格进行了初步分析。

关键词:四门塔;造像年代;四方佛;系带牵襟;龙虎塔;神宝寺

受佛光寺祖师塔建造年代问题的困扰,笔者于2018年初分赴晋、豫、鲁数地调查古塔,于2018年5月首次造访济南南郊的神通寺遗址及四门塔。四门塔(图1)为石构建筑,20世纪70年代维修时发现塔内刻有“大业七年造”字样及塔心柱内的隋代舍利函等物,文物界推断其为隋塔。塔开四门,门内各有坐佛一躯,四尊造像风格一致,南面造像座上刻有武定二年杨显叔造像记。塔内造像目前被公认为东魏武定时期造像,相关佛教美术权威出版物,如《中国石窟雕塑全集(北方六省)》也将其列入东魏遗物[1]。梁思成的《中国雕塑史》中未收录四门塔造像,在《中国建筑史》“南北朝实物”一节中收录了“神通寺塔”,并称“……俗称四门塔,……塔无建造年代,唯造像有东魏武定二年年号,揆之形制,或属此时”,认可造像年代是东魏[2]。

然而据笔者观察,四门塔内四尊坐佛与东魏造像风格不符,更近隋人的手法。为求论断审慎,遂于2018年9月底再访是塔,就塔内造像及周边地区相关造像着力比对梳理。

四门塔旧事颇多。其一,1996年石塔东门内佛头被盗,2002年6月台湾法鼓山文教基金会获得会员捐赠的一尊石雕佛头,后被确认为四门塔被盗佛头,法鼓山圣严法师及其弟子将佛头无偿送还四门塔。2002年年底佛头归位复原。其二,20世纪70年代维修石塔,在塔心柱中发现舍利函、舍利瓶等物,但舍利瓶已碎,舍利不知去向。其三,《济南金石志》记载,塔内原有兩则造像题记:一是南面造像座上刻有武定二年(544)杨显叔造像发愿文,清末时石座被盗,后由端方收藏,最终流入日本;塔内另有一则唐景龙三年(709)题记刻石也佚失。现两件重要的石刻均下落不明。

四门塔造像的像座呈亚字形,是北魏至唐的流行样式。经观察,东(图2)、南(图3)、西(图4)三门内造像的像座明显比像体生硬,石面崭新,应是解放后维修古塔时更换的新座。唯北门(图5)造像座石面沧桑,与像身匹配较协调,应属旧座。像座分三段组合,中间束腰部分是一块整石,上下部分各凿两层。北门像座上段位置比中段偏右,上、下并非原配亦未可知。

南门造像新座模仿北门原座,座上端雕刻悬裳衣纹,似与像身一体。像座中段铭文是根据端方旧藏的拓本翻刻的新作(图6):“□定二□,□月乙卯朔十四日戊辰,冠军将军司空府前西阁祭酒,齐州骠大府长流参军杨显叔,仰为亡考忌十四日,敬造石像四躯,□令亡者生常值佛。”经咨询当地文物管理所,获知原石与原拓的资料照片均不可见,连翻刻的拓本也没有,这段题记几成无头悬案。因造像与像座并非一体,即便找到东魏铭文像座原石,也不能完全说明像座上的佛像即东魏时期作品。

武定二年是东魏孝静帝元善见年号,即公元544年。东魏自公元534年至550年,存世不足17年,上接北魏,下启北齐,属造像史上的转承期。历时虽短,却也有迹可循。近年来,笔者走访山东境内各地大小博物馆、佛教遗址,从所见东魏造像中略举四例:青州市龙兴寺遗址出土的天平三年尼智明造像(图7),惠民县出土的天平四年像(图8),博兴县出土的武定四年像(图9),诸城市出土的武定四年造弥勒像(图10)。四例皆刻纪年铭文,可作为东魏标准器。因山东境内东魏坐佛极少,所以在与山东造像关系密切的河北定、邺地区造像中举三例坐佛以资参照:邺城遗址出土的元象元年造药师像(图11),河北省博物馆收藏的武定元年释迦像(图12),邺城遗址出土的武定四年释迦像(图13)。山东造像与河北造像的关系问题可参见拙作《古像甄源——北朝造像异地流通考》。

整体风格上,山东东魏造像不及北魏时期的雄劲,衣褶线条比北魏时期的柔和,立佛佛衣下摆不似北魏时期向两侧那么过度开张,但佛衣仍略显厚重拖沓。与北魏晚期一样,背屏式造像尤以一佛二菩萨的背屏三尊式为主流,坐佛的悬裳与北魏晚期一脉相承,密匝向下垂布。山东的东魏单体圆雕坐佛极少见,圆雕四佛组合更无先例。

比照四门塔造像,明显可见四尊坐佛的佛衣轻薄简约,与东魏衣纹的雕刻风格截然不同。南门坐佛与北门坐佛刻有悬裳,较之河北东魏坐佛的悬裳,有简化迹象,长度缩短。还有一处关键细节可力证四门塔造像的雕造年代,即东门、南门与北门内三尊坐佛的佛衣左肩都垂有系带或系绳,以下统称系带,在左胸前牵连右侧衣襟。

佛衣又称作法衣、法服、袈裟、三衣、福田衣,自内向外有三种:围在腰间遮盖下半身的安陀会,上身穿着的郁多罗僧和最外层的大衣僧伽梨。此三衣实际是由不同数量的布条缝合而成的长方形大布块。在造像上,布块裹身的方式有差异。古印度和犍陀罗地区的造像常见袒右肩式、通肩大衣式。佛教传入中国后,两种衣式沿用,并逐渐汉化。如造像贴身穿着的自佛的左胸向右腋下外露出来的衣服,即僧祇支,还有汉族士人穿着的褒衣博带式的大衣样式,都是汉化产物。

观察北魏、东魏时期的造像衣饰,佛的左胸还没有出现系带牵连右襟的形式。但从部分东魏造像最外层大衣上已能看出些许端倪,如青州龙兴寺遗址出土的东魏造像(图14)和东魏天平三年邢长振造释迦像(图15),这两例都已经是汉化的佛衣。一般情况下,右襟横向向左披在左前臂上,或右襟向上沿颈部完整披到左肩后形成通肩大衣式。但两例造像的右襟却搭在左臂近肩部,这显然不合实际。因为搭不上去,或即便搭上去,稍一动作便会滑落。青州龙兴寺遗址出土的北齐佛立像(图16),是迄今所见第一例在佛的左肩垂有系带和圆扣牵连右襟圆袢的实例,这其实是解决了僧人法服的右襟如何稳固地披搭在左臂上的难题。检索存世造像实物,十六国至北朝时期仅见此一例,说明这种衣饰自北齐始现,当时未流行,造像方面未曾大量表现。因此,不可能一下子在年代更早的东魏雕造的四尊造像中出现三例这种衣饰。

实际情况是直到隋代,佛左胸系带牵襟的形式才开始在造像上大量出现。如山东地区的云门山1号窟隋代开皇时期造无量寿像(图17),济南长清五峰山莲花洞石窟隋代造像(图18),驼山第2窟隋代开皇时期造西方三圣像(图19),博兴龙华寺遗址出土的隋代大业四年造像碑(图20)。河北定、邺地区造像也从隋代开始大量表现佛左胸系带牵襟的形式,仅曲阳修德寺遗址一地出土的隋代造像中就至少发现了三例[3]。笔者所见最具象、最写实的一例,是震旦博物馆收藏的隋代坐佛(图21、图22)。此造像原所在地不详,佛近肩部上端的系带穿过下端右襟上的圆袢后再打结。

细审四门塔内四尊造像,东门坐佛佛衣左胸系带与右襟通过双向系带打结来连接,南门和北门坐佛的佛衣左胸有系带和圆扣牵连右襟圆袢。说明上述几种是当时通行并用的系带牵襟的方式,并一直延续到唐代。神通寺遗址西北的千佛崖,大部分是初唐人的作品,发愿文年号有武德、贞观、显庆、永淳等,摩崖造像中大部分佛像左胸表现了系带牵襟的形式。其中著名者,如唐显庆三年唐太宗第十三子赵王李福造双身像(图23),双像的左胸佛衣通过双向系带打结牵连右襟。唐初,佛衣左胸的垂带还演变成一种联珠纹的串饰与右襟连接,与神通寺相距不远的济南万德镇灵岩寺方山证盟龛大佛即是如此(图24)。

隋代由隋文帝杨坚开国,年号开皇、仁寿;其子隋炀帝杨广,年号大业;最后终于隋恭帝杨侑,年号义宁。三帝自公元581年至618年,历时不足38年。隋代承自北齐北周,但金申先生认为“隋的造像主流承袭北周造像风格较为明显,大概是与隋和北周均建都长安有关吧”[4]。笔者不完全赞同此说法,至少在古代造像的主流区域之一的山东地区,隋代造像借鉴的是北齐手法并强化了自己的风格,不再热衷于模仿笈多造像,秣菟罗的湿衣裹体式样和萨尔纳特的无衣纹式样受到冷落,代之以表现轻柔素简的佛衣,头部略大,坐佛悬裳比东魏时疏简,悬裳长度缩短。左胸佛衣通过系带双向打结或利用系带、扣、袢相连,牵挂右襟的形式在各地涌现,直接影响了唐代造像。

综合比对东魏造像与隋代造像的特点,再审视四门塔造像的风格和衣饰细节,足以说明这四尊坐佛建于隋代,不可能是东魏人的作品。笔者推测四门塔的塔和像是东魏时建成,毁于北周武帝灭佛时期,唯东魏武定二年铭文佛座幸存。隋代大兴佛教,分封舍利并重建四门塔,再造塔内四佛时将东魏旧佛座“旧物利用”了。直至清末,刻有武定二年铭文的佛座原石被盗卖。

关于笔者所见造像左胸佛衣系带牵襟的形式,学界之前对此缺乏详尽的考证,未形成统一认知,称谓混乱,有“哲那环”“钩钮”“搭膊”等说。如白化文先生在《解读佛衣与僧衣:古代佛像着衣法式》一文中称之为“肩头安钩钮”,所引用的是美国檀香山艺术学院藏宋元符二年的漆罗汉像以及山西隰县小西天的明代舍利弗像,两例造像的左胸佛衣均有环状衣饰,作者却疏忽了北朝至隋唐时期造像左胸佛衣的实际状况。笔者以为在论及北朝至隋代造像时,这类称谓俱不确切,因为当时造像的佛衣左胸上普遍未出现环、钩等物。在未全面了解此衣饰的具体构造及演化过程之前,用直观的“系带牵襟”来描述更为适宜。至于这种衣饰在唐及唐以后的演变可另行考证。

神通寺除了四门塔,西北不远处有龍虎塔(图25),同样在塔身中部设塔心方柱,柱的四面各有一尊坐佛,正对塔身四门,因此其建造时极有可能参考了隋代四门塔的形制,两塔之间似有渊源。

龙虎塔主构为唐代石构,塔身以上是宋代砖砌。相较千佛崖初唐时期皇亲国戚所造龛像,龙虎塔营造的工程量更加庞大,建筑技术更加复杂,雕造更加精美,恐怕不是普通民间信众可为。此外,龙虎塔存在比较特殊的情况。塔身的南面(图26)和西面(图27)雕饰基本完成;东面(图28)的右上部及与北立面相交处,局部尚未细雕,未打磨,圆券门立面未磨光;北面(图29)大部仅粗凿大样,缺细雕和打磨的流程,圆券门下端两侧为两个方墩,狮子的大样尚未凿出。笔者推测有两种可能:一是塔的主体构造,含塔身以上部分,已经营建完毕,但局部雕饰未完工,后因人为或自然原因,导致塔身以上的石构损毁,宋代以砖砌修复;另一种可能是唐代石塔只建到塔身部分,塔身局部雕饰未完成,塔身以上未建,即告“烂尾”,宋代以砖砌把塔身以上部分续建完成。

龙虎塔塔身四个立面的雕刻堪称繁复华美,其东立面、西立面的上部,兽首上端有仰莲,仰莲上又立舞蹈的伎乐天,其形式可参见万德镇灵岩寺塔林的慧崇法师塔(图30、图31)。慧崇法师卒于天宝年初,慧崇塔为天宝年间建造的单层重檐石构方塔,正面(南面)辟券门,东、西两面各雕假门。南面券门上端雕饰兽首、莲台、伎乐天,此细节与龙虎塔如出一辙。综合龙虎塔塔内造像、塔各处雕刻细节、塔的整体形制等诸因素分析,其建造年代应在开元、天宝之间。建造过程中究竟突发何种变故以致工程戛然而止,抑或草草收工,其中原因至今不明。笔者以为不排除天宝十四年(755)爆发安史之乱(山东地区是主要战场之一)引发社会动荡,导致龙虎塔无法正常完工的可能性。

四门塔造像被称作四方佛,塔内有标示牌注明:“东方香积世界阿閦佛,南方欢喜世界宝生佛,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北方莲花庄严世界微妙声佛。”如果此说成立,那么龙虎塔四门内的四尊坐像也即此四方佛。四方四佛的相似称谓出自东晋时天竺僧人佛陀跋陀罗翻译的《观佛三昧海经》:……我从空声入塔,观像眉间白毫相,即作是念,如来在世光明色身,与此何异?佛大人相愿除我罪。作是语已,如大山崩,五体投地,忏悔诸罪,观佛眉间,忏悔因缘,从是已后,八十亿阿僧祇劫不堕恶道,生生常见十方诸佛,于诸佛所受持甚深念佛三昧,得三昧已,诸佛现前,授我记别。东方有国,国名妙喜,彼土有佛,号曰阿閦,即第一比丘是。南方有国,国名欢喜,佛号宝相,即第二比丘是。西方有国,国名极乐,佛号无量寿,即第三比丘是。北方有国,国名莲华庄严,佛号微妙声,即第四比丘是……[5]

可是这种四方国土的四佛组合称谓,在古代造像发愿文或石窟造像榜题中并未出现过,倒是经中“生生常见十方诸佛”是古代造像中出现过的确切题材。“十方”在唐代般剌密谛翻译的《大佛顶首楞严经》中说得比较详细:“阿难,云何名为众生世界?世为迁流,界为方位。汝今当知,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为界。过去、未来、现在、为世。方位有十、流数有三。”[6]

“十方”的具体佛名可参见佛陀跋陀罗翻译的《大方广佛华严经》“如来名号品”[7]。与之相应的早期实物有建于西秦建弘元年(420)的炳灵寺石窟第169窟第6号龛,在无量寿佛北侧壁上绘有十方佛,分上、下两层,每层绘有五尊跏趺坐佛,其中九尊画像的墨书榜题分别是东方□智佛、南方智火佛、西方习智佛、北方行智佛、东北方明智佛、西南方上智佛、西北方自在智佛、下方梵智佛、上方伏愿智佛。如补上缺失的榜题“东南方究竟智佛”,则此十方佛与“如来佛号品”中的佛名基本一致。麦积山石窟第78窟内右侧壁上,造像基座上刻有供养人发愿文“仇池镇□经生王□供养十方诸佛时”,惜画像无存。

再看《过去庄严劫千佛名经》《现在贤劫千佛名经》《未来星宿劫千佛名经》的内容,则十方佛、十方诸佛的概念在古代造像中不限于十佛,也泛指过去、现在、未来的三世三劫的十方尽虚空界所有诸佛,所以十六国至北朝的造像碑、窟中,壁画或密匝雕刻的千佛是更常见的题材。如炳灵寺石窟第169窟东侧的壁画千佛,有墨书题记“比丘慧眇……等共造此千佛像”[8]。龙门石窟的莲华洞有“比丘尼道畅造贤劫千佛”的题记[9]。

除上述十佛乃至千佛组合外,古代造像最多出现三佛组合:一种是以过去迦叶佛或燃灯佛(亦称定光佛)、现在释迦佛、未来弥勒佛组成的竖化三世佛;一种是以西方阿弥陀佛(或无量寿佛、无量光佛)、东方药师佛(或阿閦佛)、中方释迦佛组成的横化三方佛;一种以报身卢舍那佛、法身毗卢遮那佛、应身释迦佛组成的三身佛;此外还有释迦佛、多宝佛、弥勒佛组合等。存世著名的北朝大型圆雕跏趺坐三佛组合,有河北省博物馆收藏的北齐天宝七年赵郡王高叡造无量寿佛、阿閦佛、释迦佛,河南省安阳市宝山灵泉寺大留圣窟内的卢舍那佛、弥勒佛、阿弥陀佛。

组合佛中还有并坐二佛,即释迦佛和多宝佛;七佛,即过去庄严劫三佛,现在贤劫四佛;八佛,即七佛加未来星宿劫弥勒菩萨成佛;时代稍晚又出现源于密宗的五方佛,即中央毗卢遮那佛、东方阿閦佛、南方宝生佛、西方阿弥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而在唐代及唐代以前的组合佛造像实物的列举名号中未见所谓“四方国土四方佛”的组合称谓。

四门塔的方形塔心柱承接石塔上部重量,与佛教洞窟的中心柱窟的情况类似。而围绕塔心柱的四佛,显然脱胎于石窟中心柱的柱龛上四面雕造佛像的形制。与塔开四门在时间上和地域上都较接近的有邺城遗址出土的北齐石塔残件(图32),塔身中部有塔心方柱。不过四面造像中三面是佛像,一面菩萨像,不是四佛组合。莫高窟、云冈石窟、巩义石窟等各地石窟的中心柱龛多分作两层分刻造像,全然不是以四方世界排列组合四佛的形式。因此,以塔或石窟的形制而论,不支持“四方佛”的称谓。

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有一件高约40厘米的北魏砂岩四面龛像,一面雕坐佛,其余三面分别雕交脚弥勒、执净瓶菩萨立像、执桃形器菩萨立像(图33)。日本京都大学文学部博物馆收藏的西魏大统十七年四面龛像,发愿文中称“……造定光、释迦、弥勒、普贤四躯……”,其中有坐像、立像及普贤菩萨(图34)。日本大和文华馆收藏的隋代四面龛像,高近40厘米,佛下端分别刻榜题定光如来、弥勒佛、释迦多宝、西方无量寿,其中有坐像、立像,还有释迦、多宝二佛并坐像,合计五佛(图35)[10]。以存世的四面龛像的诸多实物来看,并不限于在四面雕造四佛,也无固定的组合规律,且未見“四方佛”的称谓。

因此,所谓“东方香积世界阿閦佛,南方欢喜世界宝生佛,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北方莲花庄严世界微妙声佛”,是今人断章取义地将佛经中四方四佛的名称与四门塔造像相附会而得出的结论,错会了古人的本意。

那么,四门塔内与龙虎塔内的四面造像具体塑造的是哪些佛呢?站在龙虎塔下,看不太清楚塔内造像,大致可见东门内为倚坐像(图36)。弥勒在唐代多被塑造成倚坐样式,故推测此像为弥勒。南门内为舒相坐像(图37),左手似说法印,右手持钵状物,故可推测为药师佛。西门和北门内(图38、图39)造像都是双跏趺坐,基于唐代的主流信仰,这两尊很可能是阿弥陀佛或无量寿佛、释迦牟尼佛或燃灯佛,即横化三方佛与竖化三世佛之结合重组,整体上仍意味着十方诸佛。四门塔内的四尊隋代坐佛因为坐姿相近、手印相近,无法区别其各自尊格,期待将来有更多发现时再行论证。

山东考察期间,于灵岩寺方山北侧的小寺村寻访到原神宝寺遗址出土的四面造像,藏身在两户村民的院墙之间(图40、图42)。该像四面四佛,由一块整石雕造,正面倚坐弥勒,其余三面是三尊双跏趺坐佛。四尊佛像的佛头已毁,造像衣纹绳状突起,衣纹下的躯体雄健有力,显示出盛唐造像的气息。从顶部看四佛背倚中心圆柱体,并有卯眼,说明造像被损毁后又经修复,之后再遭劫难,很可能经历的是“三武一宗”法难事件中的唐武宗李炎、后周世宗柴荣的灭佛运动。参考佛光寺东大殿内造像一面排开的供奉形式,这尊四面造像的原供奉位置显然不在佛殿,而应置于塔身之内,恰恰与四门塔、龙虎塔的情况相类似,塔开四门,四面各有四佛,便于信众绕塔礼拜。由此可见,隋唐时期的齐州境内,现济南南郊的神通寺和神宝寺,至少有三座四门佛塔,塔身内供奉四面造像,堪称极具地方特色的佛教建筑与造像形式。同行的东南大学建筑学院张宏教授观察发现,龙虎塔塔身的东面和北面已有多处纵向裂隙,由于受到风雨的日夜侵蚀,加之冬季冰雪的反复冻融损害,石塔的保护已经刻不容缓。此外,小寺村神宝寺四面像的所处环境堪忧,呼吁政府尽早将其移入博物馆保存。

参考文献

[1]刘善沂,郑岩.中国石窟雕塑全集(北方六省)[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1.

[2]梁思成.中国建筑史[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

[3]故宫博物院.故宫博物院藏品大系:雕塑编[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11.

[4]金申.佛像真赝辨别[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5]观佛三昧海经:卷九//大正藏:第十五卷.

[6]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卷四,金陵刻经处,2007.

[7]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四//大正藏:第九卷.

[8]甘肃省文物工作队,炳灵寺文物保管所.中国石窟 永靖炳灵寺[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

[9]水野清一,长广敏雄,同朋舍.龙门石窟的研究[M].[出版地不详][出版单位不详],1941.

[10]金申.海外及港台藏历代佛像珍品纪年图鉴[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