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鼓

竹风

五小的爸爸几年前病逝了，他妈妈领着他和姐姐生活。五小跟我弟弟在小学四年级读书，他俩是同班级，因此五小总喜欢来找弟弟玩。

那天晚上，我正趴在炕上看《呼延庆打擂》，五小又来到我家，好像跟我弟弟在嘀咕什么事情，有些鬼鬼祟祟。最后就听弟弟说：“你跟我哥说，我哥有办法。”可直到五小从我家走了，也没朝我开口。

五小走后，弟弟对我说：“哥，五小要参加扭秧歌，你帮帮他呗！”

我吃惊地看着我弟弟说：“什么扭秧歌？五小会扭吗？”

弟弟看我一眼，说：“哥，五小会敲鼓，他想当敲鼓手。大青哥他爸今年又组织秧歌队了，你就去跟大青哥他爸说一声呗！”

弟弟说的大青哥，叫许大青，小学时跟我是同学，也算是好朋友。可许大青学习成绩不怎么好，小学毕业后没有继续读书。前年，许大青曾想跟我爸爸学木匠手艺，我爸爸却没有同意。我当时认为，是许大青他爸不受村里人待见，我爸爸才没有收许大青做徒弟。

我这样认为，是因为许大青他爸是个跑海儿人。

所谓“跑海儿人”，就是谁家办喜事、盖房子就前去唱念喜歌的人，以此来讨赏钱挣吃喝。许大青他爸年轻时就干这个行当，大人们却说这行当跟讨饭差不多。

弟弟见我不愿意帮助五小，就开始磨叽我说：“五小没爸爸，这两年闹水灾庄稼都不收，五小想挣钱买年货，他家年货还没买呢！你一天就知道看书看书，不就是让你帮个忙吗？还能掉块肉了？”

我感觉弟弟的话有些夸张，虽说我们这儿闹了两年水灾，可五小家也不至于办年货还差钱吧？但为了不让弟弟再磨叽，干扰我看书，我就去了许大青家。

我先把事情跟许大青说了，许大青说这事儿得问他爸，我一鼓劲就问了。许大青他爸听完，瞅了我一眼说：“大人的事你跟着乱掺和什么，吃饱了撑的吗？”

我明白许大青他爸为什么说这话，肯定对我爸爸没有收许大青做徒弟还有怨气。

弟弟得知我没能帮上五小，又知道我碰了一鼻子灰，没有再磨叽。从这天开始，我发现弟弟吃完早饭就不见人影，天黑了才回来，五小也不来我家玩了。

没有弟弟和五小的干扰，我很高兴，看完了《呼延庆打擂》，又看《杨家将》，反正寒假的时间归我利用，我想看什么书都成。

有一天吃晚饭之前，已经几日不早回来的弟弟提前回来了，回来后就对我显摆说：“哥，我帮五小办成了！”

我问：“什么办成了？”

弟弟说：“五小当秧歌队的敲鼓手呗！”

我根本不相信弟弟的话，因为连我这个大孩子都没办成的事情，他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办成呢？

弟弟见我不相信，朝我一撇嘴说：“你不信拉倒，反正五小能挣钱办年货了。”

我感到弟弟说的话很天真，便说：“五小就是参加秧歌队能拿到赏钱，办年货也不赶趟，大年三十哪里还有年货可买呢！”

弟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挠了挠脑袋问我：“那咋办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不管怎样，弟弟也算帮了五小。

为了验证弟弟是否说谎，第二天早晨，我特意去排练秧歌的村间空场看了，见五小果然在敲一个大红鼓，敲得满脸兴奋。但我不知弟弟用的什么办法，让许大青他爸改变了主意，让五小当了秧歌队的敲鼓手。晚上我问弟弟，弟弟却说：“这个保密！”气得我朝他连翻了几个白眼。

腊月二十五这天，外出做木匠活的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后，弟弟先是发蔫，后来又围着爸爸转。我猜想弟弟可能在外面闯了祸，担心自己挨揍，在给自己打掩护。

爸爸也发现了弟弟的反常，问弟弟：“闯祸了吧？”

弟弟蔫蔫地说：“我帮了五小一件事，爸爸，你也得帮我忙！”

弟弟的话说得我摸不着头脑。爸爸也没明白，就问弟弟：“什么事还让我帮忙？”

“爸爸，你就收大青哥做徒弟呗！”弟弟有些小心地说。

爸爸问弟弟：“你怎么提这事儿？”

“为让五小當上敲鼓手，我对大青哥他爸说，你要收大青哥做徒弟。”弟弟说出这话，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爸爸看了看弟弟，然后又看我，看得我有点儿发毛，担心自己引火上身，赶紧往后躲着说：“这不关我的事，我可没参与！”

这时爸爸从衣兜里拿出烟，叼在嘴上。他想掏打火机的时候，弟弟反应很快，赶紧从自己的衣兜拿出一只打火机，“嚓”的一声打着了火，给爸爸点燃了烟。看着弟弟的表现，我差点儿笑出声来。

“爸爸，你就收大青哥做徒弟呗，这样我也不算对大青哥他爸说谎了。”弟弟有些哀求地说。

爸爸吸着烟，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吸了几口，还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之后叹着气说：“先前我不是不愿收大青做徒弟，关键是他还不够岁数！”

事实上的确是这样，前年许大青才十五岁，年龄是有些小，也难怪爸爸当时不同意收他为徒。

爸爸把快吸完的烟掐灭了，像做出一个重大决定，说：“好，过完年我就让大青跟我学手艺。”

见爸爸答应收许大青做徒弟，弟弟转身跑走了。我猜想弟弟肯定是把这事告诉许大青和他爸去了。弟弟的脾气我清楚，他有事在肚子里装不住。

大年三十这天清早，“咚咚咚”，鼓声就在村子里又响了起来。听见鼓声，弟弟便说：“秧歌队开始给各家拜年了！”然后就跑出屋去。

这时，村里街上也有很多孩子在跑，在欢叫。为了瞧热闹，我也跑上了街。我看见秧歌队开始挨家挨户扭着，弟弟陪在敲鼓的五小身边，五小在很卖力气地敲着大红鼓。“咚咚”的鼓声，好像给这个水灾后的大年增添了无限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