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政协会议,加上一个新字”

2019-03-19 08:16张丹丹
环球人物 2019年6期
关键词:民主人士民盟民主党派

张丹丹

1949年9月21日至30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在北平召开。

1949年6月18日,周恩来在北平主持起草共同纲领小组第一次会议时说:“我们的政协会议,加上一个‘新字,以区别于旧的政治协商会议。”这个“旧的政治协商会议”,是指1946年1月由国民党政府在重庆组织召开的政协会议,旧政协达成的协议在当年就被国民党当局撕毁了。

从旧政协到新政协,正可用毛泽东的诗句“换了人间”来形容。如今70年过去了,回顾这一段历史,我们才发现,一个“新”字,囊括了革命先辈们流血奋斗的历史,也展现了面向未来、团结合作的期盼。

“蒋介石要是良知未泯,就应当采纳实施”

时间回到1945年。尽管时局仍笼罩着阴云,但谁都能看出,距离抗战最后胜利的日子不远了。

4月23日,中共七大在延安开幕。毛泽东作了《论联合政府》的政治报告,提出结束国民党一党专政建立联合政府的两个步骤:第一,“目前时期,经过各党各派和无党无派代表人物的协议,成立临时的联合政府”;第二,“将来时期,经过自由的无拘束的选举,召开国民大会,成立正式的联合政府”。

几乎是同时,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也在召开,蒋介石在内部所作的第二次政治总报告中说的却是:“今天的中心工作在于消灭共产党!日本是我们外部的敌人,中共是我们国内的敌人!”

这种紧张局面,引起中间势力的严重不安。6、7月间,黄炎培、傅斯年、章伯钧等人致电毛泽东、周恩来,并飞抵延安,希望促成国共商谈。黄炎培在他写的《延安归来》一文中,反映了这次会面带来的希望:“延安五日中间所看到的,当然是距离我理想相当近的。我自己也明白,因为他们现时所走的路线,不求好听好看,切实寻觅民众的痛苦,寻觅实际知识,从事实际工作,这都是我们多年的主张……”

在举国期盼中,8月28日,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部长张治中、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的陪同下,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从延安飞抵重庆,开启重庆谈判。

这是一次复杂而艰苦的谈判,持续了整整43天。这期间,毛泽东和周恩来同各界朋友进行了广泛的接触。

8月30日,毛泽东在周恩来的陪同下,来到被称为“民主之家”的特园,拜访民盟主席张澜。毛泽东向张澜详细介绍了解放区的开创和建设情况,解释了中共中央在8月25日《宣言》中提出的六项紧急要求。张澜连说了几声“很公道”,并说“蒋介石要是良知未泯,就应当采纳实施”。

从8月30日到10月11日,毛泽东、周恩来密集会见了宋庆龄、于右任、孙科、覃振、冯玉祥、戴季陶、白崇禧、陈立夫、柳亚子、吴稚晖、张澜、沈钧儒、左舜生、罗隆基、章伯钧、黄炎培、邹鲁等人士。

“谈判耗去了我现有生命的五分之一”

重庆谈判最后达成了“双十协定”,旧政协正是基于这一协定而召开的。在政治民主化问题上,国共双方“一致认为应迅速结束训政,实施宪政,并先采必要之步骤,由国民政府召开政治协商会议,邀集各党派代表及社会贤达,协商国事,讨论和平建国方案,及召开国民大会各项问题。现双方正与各方洽商政治协商会议名额组织及其职权等项问题,双方同意一俟洽商完毕,政治协商会议即应迅速召开”。

1945年8月28日,毛澤东赴重庆谈判。这是毛泽东在重庆机场与前来迎接的张澜、邵力子、郭沫若、 傅学文、张治中(左起)的留影。

1946年11月17日,周恩来等在南京梅园新村设宴招待民盟政协代表后留影。左起:周恩来、邓颖超、罗隆基、李维汉、张申府、章伯钧、沈钧儒、董必武、黄炎培、张君勋、王炳南。

为了推动政治协商会议的召开,中共主动让步。出席会议的代表人数原本商定国民党、共产党、民盟、社会贤达各9人,但民盟酝酿推选代表时,原本包括在民盟内的青年党却要求5个名额和作为独立单位参加政协,这让民盟很是为难。周恩来同各方面反复磋商,最后打开僵局,民盟保持9个代表席位,青年党另成单位有5个代表。为了保持民盟的9个席位,中共让出两个名额,国民党让出一个名额,名额总数增加两个。

1946年1月10日,由国民党政府组织的政治协商会议在重庆如期开幕。这次会议,通过了政府组织案、和平建国纲领、军事问题案、国民大会案和宪法草案案五项决议。中国共产党为争取和平做出了很大让步,周恩来在回答记者乌特莱女士提问时谈道:“例如通过的纲领和中共的原提案有颇多的出入……在改组政府上,我们放弃了我们根据边区经验所提的三三制,即最大的党不得超过三分之一,而同意国民党可在国府委员会中占二分之一,在行政院中占多数……”

这个政协决议在人们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许多人把它看作是中国的和平、民主和建设的开始。但是,它不符合蒋介石的心意。就在政协开会期间,国民党特务已经在场外进行破坏。当时,政治协商会议陪都各界协会在沧白堂连续举办讲演会,每晚邀请政协代表讲演。1月16日晚,政协代表郭沫若、张东荪讲话时,国民党特务就在台下起哄,使讲演会不得不中途散会;17、18、19日三晚,捣乱升级,直至大打出手。26日,政协代表黄炎培的住宅被国民党军警宪兵搜查。政协闭幕后,2月20日上午,重庆各民众团体在较场口广场举行庆祝大会,到会群众近万人,周恩来也在会场,国民党特务却突然四处喊打,大会主席团成员李公朴、郭沫若、施复亮等都被殴打致伤,这就是震惊中外的较场口惨案。

较场口惨案发生当天,周恩来等人就被推举为代表去见蒋介石,蒋介石却飞到上海避而不见。周恩来等11名政协代表于是联名致函蒋介石抗议,没想到,国民党特务竟将装着子弹的恐吓信寄给周恩来。周恩来将信件交给《新华日报》公布。而国民党特务又组织暴徒捣毁《新华日报》和民主同盟机关报《民主报》营业部,报社多人受伤。周恩来举行中外记者会,严正声明:“这次有组织的暴徒捣毁《新华日报》,显然与政治协商会议的民主希望相违背……中国停止了内战就是为了求得和平民主建设,政协的一切协议也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但蒋介石不为所动,继续挑衅。4月1日,他发表长篇演讲,公然宣称“政治协商会议不是制宪会议”,推翻了政协决议。

和平的进程被反复按下暂停键。4月28日,周恩来在出席重庆文化界话别茶会时忍不住叹息:“差不多十年了,我一直为团结商谈而奔走渝、延之间。谈判耗去了我现有生命的五分之一,我已经谈老了!多少为民主事业努力的朋友却在这样长期的谈判中走向监狱,走向放逐,走向死亡……民主事业的进程是多么艰难啊!”

6月,国民党军队大举进攻中原解放区,全面内战爆发。

“一觉醒来,和平已经死了”

就在国民党军队进攻中原解放区的前一天,即6月25日,周恩来致电中共中央转吴玉章告何其芳:如果时局再恶化,要设法安排疏散文化界朋友。28日,又电告中共中央:时局一旦突变,我党在外的工作者和民盟及进步分子将分批到解放区。建议中央指示各解放区在边沿设接待站。

全面内战成为事实后,很多民主党派人士周旋在国共之间,希望重启谈判。中共也没有放弃恢复和平的希望——1946年7月20日,毛泽东为中共中央起草党内指示《以自卫战争粉碎蒋介石的进攻》中指出:“只有在自卫战争中彻底粉碎蒋介石的进攻之后,中国人民才能恢复和平。”直到这时,中共仍在力争实现国内和平。

1946年10月10日,民盟秘书长梁漱溟赶到上海,11日面劝周恩来回南京继续谈判,周恩来没有坚决拒绝。这让梁漱溟颇为兴奋,当天晚上便搭车回南京。谁知,12日一早,车刚到南京,报纸上赫然登载国民党军队攻下张家口的消息——张家口是斗争的中心,周恩来9日在招待报界人士时指出,只要国民党政府立即停止进攻张家口,中共愿意参加谈判,在与梁漱溟交谈时也强调了这一点。然而,蒋介石一意孤行,于11日下午攻占张家口。梁漱溟看到报纸,对等在车站的记者说了一句后来流传甚广的名言:“一觉醒来,和平已经死了。”

这种情况下,第三方面的一些人士仍抱着一线希望,想从绝境中挽救和平。10月15日,张君劢、黄炎培、沈钧儒、章伯钧、罗隆基一同到上海思南路周公馆劝周恩来重去南京。周恩来愤慨地把共产党对张家口问题早已提出的严重警告,以及半年多来中共所作的种种让步和委曲求全的经过,向他们说了一遍。他虽然心情激愤,但对第三方面代表的态度仍然是热情的。

为了不让第三方面人士失望,周恩来最终和他们同去了南京。1946年10月21日,周恩来、李维汉和第三方面人士黄炎培、张君劢、沈钧儒、罗隆基、章伯钧、李璜、左舜生、曾琦、胡政之、郭沫若、陈启天、余家菊等回到南京,准备继续谈判。渴望重见和平的人们对这次南京谈判期望甚高,各报都大张旗鼓地刊载消息。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蒋介石接见他们总共只有8分钟,仅仅表示由孙科做代表商谈,之后就飞去台湾了。在这个关键时刻蒋的离开,让人们心里凉了大半截。而会谈还没开始,国民党军队又攻占了东北解放区的安东,毫无谈判诚意。无论第三方面人士如何求和心切,谈判也是无法进行了。11月19日,周恩来回到延安。

1948年5月1日,中共中央在西柏坡发布“五一口号”,得到各方热烈响应。5月5日,各民主党派与民主人士通电拥护中国共产党的号召,并致电毛泽东。图为《人民日报》刊登的《中共中央发布纪念“五一”劳动节口号》和李济深等人致毛泽东的电文。

在这段时间,蒋介石下令11月召开“中华民国国民大会”(以下简称“国大”)。“国大”是政治的分裂,违反政协协议,中共拒绝参加。但第三方面一些人士对国民党政府认识不清,有意愿参加。11月12日,尚在南京的周恩来和董必武、李维汉、邓颖超出席了第三方面人士会议。周恩来说:“20多天追随诸位先生之后,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政协决议及停战协定。现在国民党要分化中共与第三方面,用心是把中共踢开。现在有人要去跳火坑,进‘国大。我们愿意谅解各位的苦衷,但我们必须坚持政协决议。希望有一天仍能在一起为和平民主奋斗。”事后,章伯钧、沈钧儒、张申府接受中共劝告,勾去参加“国大”的签名。11月15日,国民党包办的“国大”开幕,除青年党、民社党及少数无党派人士外,第三方面人士大部分未参加。

民主精英由5人小组密送北上

1948年5月1日,穷途末路的国民党政府再次召开“国大”,蒋介石“高票”当选总统。同一天,中共中央在西柏坡发布“五一口号”,号召全国劳动人民团结起来,联合全国知识分子、自有资产阶级、各民主党派、社会贤达和其他爱国分子,巩固和扩大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主义、反对官僚资本主义的统一战线,为打倒蒋介石、建立新中国而奋斗;同时号召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及社会贤达迅速召开新的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号召发布后,立即得到各方热烈响应。

5月5日,李济深、何香凝(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沈钧儒、章伯钧(中国民主同盟),马叙伦、王绍鏊(中国民主促进会),陈其尤(中国致公党),彭泽民(中国农工民主党),李章达(中国人民救国会),蔡廷锴(中国国民党民主促进会),谭平山(三民主义同志联合会)和郭沫若(无党派民主人士),通電拥护中国共产党的号召。通电指出:召开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符合人民时势之要求,尤符同人等之本旨,事关国家民族前途,至关重要……全国人士自宜迅速集中意志,研讨办法,以期根绝反动,实现民主。同时致电毛泽东:“大计亟宜早定。”

这一至关重要的通电,在7月中旬由潘汉年报告中央。周恩来马上作出安排,7月31日致电杨立三:“港、沪将有一批党员干部和民主人士经大连来华北,已指定钱之光负责大连的接头、招待事宜,由大连到俚岛及由俚岛到石家庄,拟由后勤部负责。”

8月1日,毛泽东致电各民主党派、民主人士,就召开新的政治协商会议的时机、地点、召集者、参加者的范围、会议应讨论的问题等征求意见。同日,周恩来为中共中央起草了致香港分局并潘汉年电,要他们按照毛泽东上述电报征询各民主党派的意见,并把这个讨论推广到上海、南洋的民主人士中去,欢迎他们到解放区来商谈和进行准备工作。次日,周恩来又致电钱之光,嘱以解放区救济总署特派员名义前往香港,会同方方、章汉夫、潘汉年、连贯、夏衍等,接送在港民主人士进入解放区参加筹备新政协。

身在香港的李济深、沈钧儒、蔡廷锴等民主党派负责人接到毛泽东的复电后,奔走相告。彼时,蔡廷锴住在香港罗便臣道111号,李济深住在92号,相隔不远,经常往来,他们力促新政协早日召开。

1949年1月22日,到达解放区的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无党派民主人士的代表李济深、沈钧儒、马叙伦、郭沫若、谭平山等55人,联名发表声明,坚决支持毛泽东14日声明关于和谈的八项条件。这是毛泽东等与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无党派民主人士的代表合影。

为了将民主人士安全接到解放区,同时设法将分散在上海、北平、天津等地的民主人士转移到西柏坡,周恩来费了很大力气。最初,他试图开辟香港—英国—苏联—哈尔滨的专门路线,但英当局答复不可能。于是,他选择了从香港坐船到大连或营口的海上通道。香港分局书记方方接到指示后,成立了一个接送民主人士北上的5人小组,由潘汉年掌管全面,夏衍、连贯负责联络,许涤新负责筹措经费,饶彰风负责接送的具体工作。

第一批北上的人包括沈钧儒、谭平山、章伯钧、蔡廷锴等,乘坐苏联波尔塔瓦货船。为安全起见,他们行李先上船,自己只带一个小包离家,以避开国民党特务。9月12日,这艘负有特殊使命的货船启航北上,经过16天航行,在9月27日抵达朝鲜罗津港。中共代表李富春受周恩来委托在罗津港迎接。29日到达哈尔滨,蔡廷锴写信到香港报平安,并致函李济深,建议他尽快北上。

第二批北上的民主人士在11月23日启程,从香港开赴大连。他们中有马叙伦、郭沫若、许广平等。为了保密,一直在香港《华商报》上连载回忆录的郭沫若提前赶出一批文章交给报社,这些文章直到12月5日才刊发完,那时郭沫若离港已经10多天了。

送走两批人后,周恩来再次电告钱之光,提醒他走了两批人员很可能引起外界注意,第三次行动要更加谨慎。12月27日启程的第三批人士中,有民革主席李济深。

在中共中央列出的各民主党派领导人和无党派民主人士邀请名单中,李济深在第一位。他是当时国共双方都想争取的力量,白崇禧曾写信请他到武汉“主持大计”。这样的重要性,让港英政府在李济深寓所对面租下了一层楼,名为保护,实则监视。因此,他要秘密离港,更需周密计划。中共的5人小组经过研究,决定在圣诞节次日夜间安排李济深上船。

12月23日,《华商报》代总编辑杨奇接到任务,负责将李济深等人护送上苏朝合营的货船阿尔丹号。12月26日晚,李济深的寓所里热闹非常,正在宴客,对面的特工也放松了警惕。晚宴开始不久,李济深就悄悄出了家门,一辆小轿车迅速开来,将他送到了坚尼地道126号被称为“红屋”的邓文钊(《华商报》董事长)寓所。晚上9点,在岸边观察的杨奇确定安全,才通知邓文钊将李济深等人护送过来。李济深一行航行了12天,途中遇到大风浪,耽误了一些时间。周恩来非常着急,几次去电大连询问情况,直到他们安全抵达才放心。

1949年元旦过后,《华商报》一则题为《李济深等离港北上参加政协》的消息,令国民党特务如梦初醒。人数众多的民主精英就这样在监视下秘密离港。

1949年6月15日,新政协筹备会在北平中南海勤政殿举行第一次全体会议。中国共产党在新政协筹备和召开过程中,始终如一地与各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平等协商、共同负责,充分展现了对多黨合作的诚意,使新政协成为一次由中共领导的多党合作的盛会。9月17日,新政协筹备会第二次会议决定将“新政治协商会议”改称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简称“人民政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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