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对不起

彩红

阿米的妈妈走了，像别人家的妈妈一样离开家了。可是别人家的妈妈走的时候，都要对孩儿说再见，使劲推开孩儿握着不肯放开的小手，更要吩咐自家的孩儿要懂事要生性要乖乖的，要在家里好好地等着妈妈回来。只有阿米的妈妈反而紧紧拉着阿米不愿放开，还要呜呜地啼哭，把眼泪砸在阿米的脸蛋上，热热的，痒痒的。

阿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离开家。她看起来是那么爱他，也许是阿米太小了，他看着妈妈离去的身影，连哭喊几声都做不到。后来有人告诉阿米，说妈妈走的时候，他正咯咯咯地冲着妈妈笑呢。阿米就问，我妈长得啥样？什么地方的人？人家说你妈长得蛮好看的，听说是南方哪个地方的人。哦，对了，你妈妈临走还跟你说话来着。阿米再问，她都跟我说了些什么？人家说听不懂，大概是她家乡的土话吧，她几天几夜也不睡觉，只抱着你说呀说呀的。

阿米和太阳比赛，看谁先爬到山顶上，阿米从山顶上往下看，看太阳是怎样把村子照得越来越亮堂。阿米还喜欢唱歌，白天里唱，黑夜里唱，刮风唱，下雨唱。他热情地对着藤架上的豆角唱，唱得豆角在空中起舞；他放声地对着地上的老水井唱，唱得老水井在深幽里低声回吟；他自由地对着作业本子唱，唱得作业本子上涂满了歌词。

一千朵玫瑰给你，要你好好爱自己，一万万句对不起，离开你是不得已，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爱你——

人家问，阿米，你这唱的是什么呀？阿米说，我唱的是爱情。人家就笑了，说你小小孩儿，哪里来的爱情？阿米也笑了，说先唱唱吧，等长大就有了的。人家又说，这是一首唱给女子分手的歌，你长大了要和女子分手吗？阿米说我不给女子分手。

到了阿米也要离开村子的那一天，他早早地爬上了山冈，太阳还在大地的那一头，阿米在黑暗里对着村子唱歌。

怕你多情，怕你多情，怕我不忍心——

太阳出来了，太阳把天空和大地照得通亮，把村庄照得清清楚楚。阿米铆足了劲唱，一直唱到喉咙发酸，眼窝窝发潮。

一千颗真心给你，你不要沉默不语，一万万句对不起，我一定会来看你——

阿米哭了，十五岁的阿米，把人生的第一滴眼泪留在了故乡的山冈上。

阿米的方向在南方，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在人多的地方唱歌，他唱的最多的也是最好聽的一首歌就是《宝贝对不起》。渐渐地，人们就知晓了一个故事。知道有一个叫阿米的打工仔，流浪歌手，他要去南方找自己的妈妈，他不知道妈妈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妈妈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离开家，妈妈走的那天他还不会说话，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抛下他，他还对着妈妈的背影咯咯咯地笑来着。

阿米的故事被电台广播了，阿米和他的歌声上电视了，好多好多的女人哭了，好多好多的妈妈回家了，好多好多的小孩子笑了。

阿米建了自己的公众号，不认识的人们给他留言，给他打赏。有一个网名叫“宝贝对不起”的人给阿米留言，说她很喜欢《宝贝对不起》这首歌，她曾经几天几夜不停地给她的孩儿唱这首歌。阿米想联系这个人，但这个人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阿米继续流浪，打工，唱歌。

雨下不停，雨下不停，心情也不定。让我相信，让我相信，你会好好的。不必约定，不必约定，也不会忘记——

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爱你——

多么好听的歌呀！一个女孩子对阿米说，你唱得真好听。女孩说一口南方口音的普通话，长得蛮好看的。这个女孩后来成了阿米的妻子。

阿米回来了，他带着妻子爬上了家乡的山冈，他们一起看太阳出来，看太阳是怎样把村庄一点儿一点儿地照亮起来，看太阳照得满世界都亮亮堂堂。

选自《中山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