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相呼应的美好文字

2019-03-18 01:58冯嘉美
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 2019年1期
关键词:荆门李白文字

冯嘉美

2011年教育部颁发的《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就开始提出,语文课程应致力于学生语文素养的形成与发展;语文素养是学生学好其他课程的基础,也是学生全面发展和终身发展的基础。2017年出台的《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又进一步强化了语文素养的概念,将其贯彻为“语文核心素养”,并且细分到四个维度:语言建构与应用、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传承与理解。四个维度相辅相成,虽然是层层深入的关系,但绝不可厚此薄彼,缺少了某一项。四者有机结合,构成新的课程改革、新高考,希望培养出全方面发展的学生(这个全面发展是由各课程的基础——语文课程的学习以及语文核心素养的培養来牵动的)。在这样的全新的国家层面的教育政策、课程标准文件的引领下,我们作为一线教师,一定要时时深思、反思,不能陷在固有的教学模式中不可自拔甚或全然不知。

对于语文课程来说,师生面对最多的就是阅读材料,即大量课内、课外的文本。因此,对文本的分析、鉴赏能力,是学生学习语文所必需的基本素养与能力之一。吕叔湘先生曾指出,文本阅读就是“从语言出发,再回到语言”。文本阅读的起点和终点都是文章的语言,感悟文章一定要从语言入手,揣摩语言,品词析句,咬文嚼字,通过品读富于表现力的词句来感悟文本中的文化、思想、情感,做到文本细读。无论是现代文阅读还是古代的诗歌、文言文阅读,都需要关注文本、深入文本,发现文本中能够触动心灵的文字。往往这些触动人内心的文字会成为良好的赏析点。所以,“在阅读鉴赏中,我们应保持对文本语言的高度敏感,捕捉文本的潜在信息、作者的真知灼见,潜心涵泳文本,品味语言的艺术,发掘文本的核心价值。核心素养强调塑造全面发展的人。在大力提倡弘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下,一些教师过度解读文本,并未从文章的字词句、整体结构等角度入手并加以引导,而仅以凸显人文性为主,得‘道忘‘文”。这是一线教师丁洪生对广大教师的深切叮嘱。

而深圳赵燕老师也提出,“目前,在围绕古典诗词鉴赏能力培养所进行的教学实践中,我们通常将精力放在应试题型分析和答题技巧训练上”。赵燕老师还一语中的地说道:“古典诗歌的点面感发式的语言体系造成了许多反常的语言现象。”“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对如何复现原作的意境的考虑往往不多。‘意境至上是中国古典诗词之所以能特立于世界诗歌之林的决定性因素。因此,只有忠实地还原了原诗的意境,才算是完成了古诗今译的使命,才算是真正地‘读懂了古典诗词。”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看似短小的古典诗词,其实所包含的历史背景、文化意蕴往往是相当深厚的,备课量可能也比一些现代文甚至文言文要大。

要想做到尽力还原古典诗词的意境,必然离不开我们在进行现代文阅读时常常提到的“文本细读”,将其迁移到古诗词阅读中,可以说是“诗歌精读”或者说“诗歌鉴赏”。新的部编版初中语文教材八年级上册有《唐诗五首》一课,整理了五首相当有代表性的唐代律诗名篇。接下来,笔者就选取在备课、教学过程中最有代表性、也是最触动笔者的一首诗——李白的《渡荆门送别》来阐述。

这是一首看似平淡,但其中蕴含着新奇的诗。作为李白青年时期出蜀入楚,开始游历祖国大好河山途中写下的诗歌,全然不见年轻人的稚气,文笔开阖间,包揽天地,囊括壮景,真是不枉大诗人杜甫的盛赞:“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开篇第一联不必多说,交代的是诗人的行程。第二联开始,就很有意味了。“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甫一读,让人一下子联想到杜甫《旅夜书怀》:“星垂平野尽,月涌大江流。”再仔细读,两诗的这一联,意趣和意境完全不同。杜诗中的景是空中的星、月,仰之赏之,让人心绪飘摇。而且当时写下这首诗的老杜,已经是在好友严武去世后,孤苦无依地离开成都,在一条小船上漂泊长江之上的境遇了。心境和作诗时初离家乡、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李白完全不同。李白诗中之景,山、江都是大地美景,这时的诗人可谓是脚踏实地,感受山川之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两诗文字上相通,但散发出的气息全然不同,细细比较,读来还是很有趣的。

两个动词“随”“入”,尤其是“随”字,仿佛是荆门山伴随着长江,肩并肩、手挽手,走到平原地带,山势渐缓,山仿佛也止步不前了,站在和平原的交界地带。这么想来实在是生动有趣!“随”字在这联诗中起到了化静为动的作用。其实再细细想来,江水自然是流动的,但自始至终山自然不会动,不会走,不会伴随着江水,而是船在动,乘着小舟的诗人在动。这种视觉的转换也很有意思,一下子让笔者联想到了鲁迅的作品。鲁迅在《社戏》中写道:“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地向船尾跑去了。”还有《故乡》:“我们的船向前走,两岸的青山在黄昏中,都装成深黛的颜色,连着退向船后梢去。”明明是船在动,却写成了山动,意趣满满。

结尾的“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一联,更是将对家乡的满腔怀念融进了家乡水,不远万里,送了自己一程又一程。其实江水滔滔,诗人何来判断得出哪一股、哪一朵浪花是家乡的水呢?景是无情的,水是无情的,就像我们常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明是多情的诗人让这长江水成了伴送离家游子的有情之景。这正是诗歌写作手法中的“从对面落笔”或者说“联想”,最经典的运用当属杜甫的《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袖泪痕干。

“安史之乱”爆发,心系国家的诗人安顿好妻孩,就一路追随玄宗南下四川。这个月夜,明明是诗人自己情思泛滥,难以遏制,诗人却将满腔思念巧妙转化为远在鄜州的妻子孩子在想念自己。诗人想象中的妻子在闺中独自望月,相思难挨,于是起身到屋外久久凝望月亮,直至夜间的露水将妻子如云的鬓发沾湿,看似明亮皎洁的月亮洒下的寒光还有夜气将妻子如玉的双臂浸冷——可是此刻诗人不在妻子身边,不能为妻子拂去发上的露水,不能亲手为妻子披一件御寒的长衫……这些心理,诗人虽一字都未道出,读来却让人感受得真切。最后妻子倚门等待、泪痕未干这个画面极具场面感,读来催人泪下。还有诗中看似不经意,细细读来却让人唏嘘不已的第二联“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远远地牵挂着年幼的孩子们:他们还太小,没有见识过太多,也不够理解长安的繁华,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来到长安;而这样的幼子,自然也不懂要考取功名,在京做官,为国效力,日后衣锦还乡这样读书人的终身追求,所以也不明白要“忆长安”,就像李白诗中有言“长安不见使人愁”。可是,再换个角度想,这么小的孩子,就离开了父亲,在其他孩子还环绕父母膝下,天真无邪地玩耍的时候,他们却没有这个福分。身为人父的杜甫怎能不难过、不心痛?这样深沉的情思交织在一起,不难想象此时写下这首诗的杜甫早已是涕泗横流,天上月圆,可是地上人却不能团圆,甚至也许只有自己无法与家人团圆,何其孤苦!

李白《渡荆门送别》尾联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明明是离家在外的诗人此刻望江水悠悠、青山脉脉,乡情漫溢心头,却偏偏说是故乡水多情,不远万里来相送。水尤如此多情,那人当如何?自然更是乡情满满。所以,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说:“诗中全无送别意,题中二字可删(意思是将题目‘渡荆门送别改为‘渡荆门山更合适一些)。”其实沈德潜的一番话,才体现了李白这首诗的另一新奇处:一般的送别诗是送别友人、家人、情人,但这里不是人送人了,而是“故乡水”送“远行人”。从对面落笔的手法,李白用得真是妙!

其实不妨这么说,从对面落笔的笔法,恰是作者的深情流露。作者眼中的所思之人、之物、之地,都变得多情起来,也在回应着自己的深情,以同样的情感呼应自己。不禁让我想起歌曲《故乡的云》的歌词:“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呦,浪迹天涯的游子,别再四处漂泊。”

从杜诗《旅夜书怀》《月夜》,到鲁迅的散文《社戏》、小说《故乡》,在时光辗转中,这种文字上的相互呼应,细细品味,实在是韵味悠长,给人非常美的享受。在精读诗歌的时候,笔者就是这样将诗歌一点点剖析给学生。笔者自己讲得酣畅淋漓,学生也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唐诗还可以这样来读!原来不同时代的作品可以由相通的点这样巧妙地联结在一起!诗歌不再是让学生们苦恼、害怕的内容了,而之前学生一碰到诗歌,就想到考试中的诗歌鉴赏题目,愁眉不展。与李白《渡荆门送别》一诗遥相呼应的这些美好的文字,给了我们师生一场让人心满意足的文学盛宴!

而在讲解过程中,细致分析、一点点品味自然是对于“核心素养”中“语言的建构与应用”方面要求的回应;不同时代的文字与这首课内诗歌的呼应、联系,也是对学生“思维发展与提升”的锻炼;诗歌文字的优美凝练,鲁迅文章的简洁有力,这些文字的赏读,无一不是在紧扣着“审美的鉴赏与创造”;最后,不同时代作品相互关联,读它们,品它们,也是在启发学生今后也写出有文化内涵的文字。这就体现了“核心素养”中最高层次的“文化的传承与理解”。

课堂当如是,我们应打开学生的眼界和思维,在对文本的层层品读、深入中,创造出更多思维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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