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酒杯

2019-03-18 01:58林沄
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 2019年1期
关键词:酒杯饮酒考古

林沄

古代题材的影视作品中,常有饮酒的场面。然而,剧中人用的酒杯,往往驴唇不对马嘴,颇煞风景。

我们今天说的“酒杯”,实是泛指用以喝酒的各种容器,形状各异。古人的“酒杯”自然也是多种多样的。不过,不同的历史时代,主要的饮酒器形式是不同的,不可不辨。

大体上说,战国时代以前,饮酒器的形式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大家比较熟悉的一种是爵,它的形状很特别,前有喙形长流,后有尖尾,《说文》说它取象于雀形,取义于雀鸣声“节节足足”,隐含饮酒不要过量之意。考古发现的爵,除了青铜的,还有陶的,时代至少可以上溯到夏代。它的特别之处还在于下部有三条长腿,而且陶制品中有一些标本明显是胎土中羼砂以求耐火,所以推断它可以直接放在炭火上,加热所盛的酒。古书上记载周代隆重的典礼中使用玉做的爵,尚未发现过实物。

和爵同样流行的另一种饮酒器叫觚。呈喇叭形,器底以下有相当高的空心的底座。考古发现的觚,除铜的、陶的外,还有木质施漆的。这种饮酒器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夏代以前的新石器时代。在北京房山琉璃河西周墓中发现的漆觚是以朱漆为底子,还贴了三周金箔,下面的两周金箔之间雕刻夔龙纹,并用黑漆勾勒,夔龙的眼睛和两周金箔上还镶嵌绿松石,色泽艳丽,精美绝伦。这样的漆觚,不但比单一金黄色的青铜觚更加好看,而且轻巧实用得多。有人认为罗马贵族喜用青铜酒杯豪饮,所以每有铅中毒的症状。中国先秦时代考古发现的饮酒器虽多为青铜铸造,从铭文来看大多是宗庙里供设的祭器。贵族中实用的酒杯恐怕是以漆觚为主,只是易朽而不容易保存至今。已经发现的觚当中,最贵重的当推在商王武丁的一位妻子的墓中随葬者,是整段象牙雕成,外壁遍刻细腻华丽的花纹,并镶嵌绿松石。在汲县山彪镇出土的东周铜器的纹饰中,可见当时人在宴会上用觚的情景。

古书中还提到一种叫“觥”的饮酒器,《诗经》多处称“兕觥”,是用兕(野牛)角做的。因容量比一般饮酒器大,常用以罚酒。无兕角则用木料仿制。我们今天能看到的,是商代的青铜仿制品。山西潞城东周墓出土铜器刻纹中,有持觥饮酒的人像考古发现的战国以前的饮酒器还有许多不同的形式,有不少都起源于新石器时代,定名上也有不少争议,就不一一缕述了。

从战国时代起,主要的饮酒器变成了一种椭圆口的浅杯,杯口的两侧有翅形的突出部,当时人称之为“杯”(或作“桮”“盃”),考古学者则习惯上叫它“耳杯”。有学者认为“杯”的名称来源于双手合掬的“抔”,因而杯的口作椭圆形,两侧的突出部则相当于左右拇指,颇有道理。其字从木,说明它大量是木制品。考古发现的实物,绝大部分是红漆、黑漆的。讲究的漆杯,不但用漆绘美丽的纹饰,杯耳和杯口还包铜或包银,上面再鎏金或加错金的花纹。《盐铁论·散不足篇》说汉代富者“银口黄耳”,中者“金错蜀杯”,都是就漆杯而言的。也发现有陶杯、铜杯和玉石雕成的这种杯。

著名的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漆杯上写有“君幸酒”,宁波西南郊西汉墓出土的漆杯上写有“宜酒”,长沙汤家岭西汉墓出土的铜杯上刻有“张君端酒杯”,都直接证明它是饮酒器。当然,杯并非只用于饮酒,也可盛水、盛羹。在云南昭通桂家院子出土的铜耳杯,一件中残存鸡骨,一件中残存鱼骨,就是盛羹的。成语“杯水车薪”的杯,也是指这种杯而言。杯既为通行的饮酒器,晋代大诗人陶渊明《责子》诗云“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即以“杯中物”喻酒,后来成为酒之代称。后来把一切饮酒器概称为“酒杯”,即渊源于我国曾有相当长时期是以这种杯为主要饮酒器。

这种酒杯还有一个典雅的名称——“羽觞”。《楚辞·招魂》“瑶浆蜜勺,实羽觞些”,即指以这种杯盛美酒。战国楚墓中已用这种漆耳杯随葬,是实际的证据。觞是盛了酒的饮器,而“羽”当指杯口两侧突出部如羽。后代注家不明古代酒杯实际形制,或以为羽觞是“杯上缀羽,以速饮也”(洪兴祖《楚辞补注》),甚至说是“爵也,作生爵形,有头尾羽翼”(颜师古《汉书注》引孟康说),均属望文生义。宋代《清异录》虽有依托作伪之嫌,但其中述及羽觞之形为“似常杯而狭长,两边作羽形,涂以佳漆”,是对的。东晋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流觞曲水”和南朝梁代《荆楚岁时记》中的“三月三日,士民并出江渚池沼之间,为流杯曲水之饮”,均指把漆酒杯放在流动的水面上,任其飘浮。这种酒杯不但浮力大,而且两侧有耳,不会倾覆。后来酒杯多用瓷器,就不容易飘浮了。明代摹刻的宋李公麟《兰亭图帖》中把酒杯画成小碗,下托荷叶,以为这样方可飘浮。但即使能把酒碗在叶面上放稳,暮春三月,何來荷叶可用?这也是后人不明古代酒杯,而作不切实际的想象。

在南北朝晚期,传统的漆杯逐渐被圆口的碗形瓷器取代。自此以后直到宋元时代,主要的饮酒器也改用圆口的瓷碗。其大小约如今天的小饭碗。无论饮酒、饮茶都用这种小碗。这和我们现在观念中酒杯通常指小蛊,仍有很大的不同。

明代以前,饮酒一直用较大的杯、碗,这和中国古代长期酿造的是“水酒”有关。今天的“酒酿”即其遗制。由于并不经过蒸馏,酒精度不高,多饮也不易醉倒。古书中每记酒量大的人“能饮酒一石”或“石余不乱”。据汉代刻记容量的铜器实测,可知汉代一石合今18.8公升。所以今天人能喝一箱多啤酒的,就相当于汉代一石。古人能喝一石的既不在少数,推想当时的酒的度数也不比今天的啤酒高很多。唐以后再没有人能喝一石的,也并非酒的度数变高,而是因为南北朝以来斗制变大,而人的肚量毕竟有限之故。

古墓中的壁画虽然技法往往不佳,但比传世古画更能忠实反映当时的生活实况。1是河北宣化辽代张世卿墓中的备酒图,桌前有三个酒坛,桌上有用热水加温的酒壶,则扣放在桌上的以及置于托盘中的各式碗,自然都是饮酒器无疑。2是辽宁朝阳木头城子辽墓中一幅有漫画情趣的“醉酒图”,其中一人已醉卧于地,而二人仍捧着酒碗不放,且指着一个硕大无朋的酒坛子似在自夸酒量。3是河北宣化辽代张世卿古墓中的斟酒图,桌上所置有勺的大酒盆和“醉酒图”中的相同,托盘中的颇大的酒碗,口作花边式。4是赤峰沙子山元墓中的独酌图,桌前有盛酒的葫芦,饮者手中也是不算小的碗。正因为明代以前用瓷碗喝酒,所以我们难以在明代以前的瓷器中识别出专用的饮酒器。但从辽代起瓷器中出现了一种高足杯,江西高安发现的元代青花高足杯上有“人生长此百年醉,算来三万六千场”的题字,可确证它是酒杯。《事林广记》“大茶饭礼”的插图中也有蒙古服侍者用托盘端送这种酒杯。这种酒杯似是受西方金银高足酒杯影响的产物。容量比现在的高足酒杯要大。

瓷器中的小酒盅,到明代才出现。推测其原因是烧酒在明代才普遍流行。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说:“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其法用浓酒和糟入甑蒸,令气上,用器承取滴露……其清如水,味极浓烈,盖酒露也。”采用蒸馏法后,酒的度数大为提高,多饮辄醉,小酒一盅才应运而生。当然,喝低度酒仍可用碗,酒量大的人也仍不妨用大碗喝烈酒,但小酒盅终究还是越来越盛行,成为有别于碗的一种专门饮酒器。

综上所述,夏代以来,中国的饮酒器大体可分为以漆觚为主(春秋以前)、以漆杯为主(战国至南北朝前期)、以瓷碗为主(南北朝后期至元)、以瓷小盅为主(明代以后)四个阶段。

当然,时代越晚,一方面历史的文化沉积越多,另一方面外来文化影响也越复杂,因而社会各阶层使用的饮酒器也就越多样化。考古发现的从西方传入的酒杯,有金银的、玻璃的或其他珍贵材料制造的,形式各异。历代中国匠师制作的种种奇巧式样的酒杯更有大量流传至今,因其不朽的艺术价值为各博物馆和私人珍藏,非这篇短文所能穷尽。最后还想赘言几句的,是关于“老牌”的饮酒器爵。戏台上演古装戏,喝酒的道具常常是爵。其实,从考古发现的实物来看,较早的薄壁的陶爵和青铜爵,是合乎实用的,后来铜爵做得又厚又重,真要用来喝酒,十分费劲。从商代晚期起,恐怕就已经主要只是作为典礼用具,逐渐丧失了实用性。到了中古时代,人们连爵到底是什么样子都搞不清了。宋代古器物出土渐多,有学问的人才弄清楚爵的本来面貌,但据当时洪迈的《容斋三笔》记载:“今所用爵,除太常礼器之外,郡县至以木刻一雀,别置杯于背以承酒,不复有两柱、三足、只耳、侈口之状。向在福州见之,尤为可笑也。”其实,在郡县主持祭礼的人总也是“宿儒”,而且现存的明代人撰的《三礼图》中,所绘的“爵图”仍是被洪迈嘲笑过的雀背置杯式。既然大多数人连爵都是啥样都不清楚,硬派那时的人用爵喝酒,实在没有道理。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中,一般喝酒场面,都用漆杯,很有历史真实感。但如关公温酒斩华雄,酒杯就换成爵了,这大概还是袭戏台上的旧规。在罗贯中原著中,本来写的倒是“(曹)操叫酾酒一杯”,并没说爵的。

(选自《中国典籍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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