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猫的诗与画

2019-03-18 01:27张猫
滇池 2019年2期
关键词:身体

张猫

离焦虑很近

离焦虑很近

醒来时

身体被拉成一根无限延长的白线

两端尽头的光点

隐约能听到

风声,与盛夏的蝉鸣

嗡嗡嗡 !嗡嗡嗡

眼前铅灰色的象群

虚实交叠

两面不断闪烁

模糊成一团白雾

这些无限放大的时间间隙

像物质暗物质反物质非物质纠缠不清

那夜,我奔跑而过

你眼中

山的倒影

常与荷相拥入眠

世界即将安静

沉睡于秋天的虫子,走下台阶

轻抚九月的背

只留下我一个人

跑去画里种树、挖山

跑去山涧开河、凿石,度量流水的速度

那夜,偶然走过一条干燥的小路

北边的草木寂静

远山的白石头是大地裸露的骨头

星宿划过沉睡的房子,我开始奔跑

经过的地方做一个记号

在那里,我有一座坟

和另一个故乡

有一些细致入微的疼

这个下午尚未成形

但唯一可知的是

我的身体

在床边

与孤山对坐

昏黄的光线散落

似乎从来没有一个人望过我

那么久

下午

割草机的声音响了又响

我在秋天的一棵缅桂树下睡着了

水哗哗地 流进了我的梦里

倒灌的风掀起裙角

牛羊飞到天上

我睁开眼白云不知所往

一切都远去了

八月

雨中出现黄昏的影子

葡萄树叶子滴着水

倒映出蓝色的小蛤蟆

我闭上眼睛梦见一条河

向上的日子多么安静

阳光飘浮着,时间一秒一秒从身上游过

八月,楼下的胖子

开始敝帚自珍,懂得节制

知晓在运动中消解孤独的重量

遥远的诗人啊!寄来黎明

拆掉距离的墙,我们席地而坐

把故乡抛在一边

把荒诞抛在一边

就像走了很长的路,终于可以

躺下来看看蓝天

把所有美好的事情都想一遍

然后,心里空空荡荡

一棵梨树

野草疯长,穿過小城的胃

说不出到底有多需要

但咀嚼依旧会带来些快感

有种法则在规律运转

像随时准备大干一场

风的安静,却总把身体裹得更紧

一棵梨树尚未醒来

长出嫩芽、你以及你的悲伤

惊蛰

倒灌了满喉咙的灰尘

拖着一路的心不在焉

周末,就这样

荒废过去

我是怎样被俗事温柔着

在额头植满花草

积攒一年的光阴,摇曳着

在天黑之前

变成悖论

昼与夜

我时常把一些句子

存放于琥珀色的抽屉

它们深入、填充我身体的缝隙

偶尔存下的溪流、顽石

和一场持续的暴雨

有时靠得近些

你遇见甜美的云朵,等待被复制

也存放粗粝的盐、欲望和囚禁于身体的闪电

从我的眼睛,你看见宇宙

北极星隐没于胸腔

月亮代替乳房

手指掠过的丘陵地带,风一吹就散

蜜蜂昼伏夜出,飞过围墙

往更高远的地方聚集

马的鬃毛里有樟木的体香

男人劳作了一天

砍下野蔷薇的枝条挂在门口

我的容貌时常在

夜里死去

蓝皮火车

蓝皮火车滑行在铅灰色的

铁轨上

在高山茶园的雾气中

匀速前进

此前,还穿过大雨、村庄

穿过岩石和梦境,穿过河流

花枝和心脏

再没有什么能告别了

圆月过后

我们失去潮汐

我将自己幻化成一尾鱼

游进你的掌纹

想一件事

我在想一件事

一件很无聊的事

呼吸在纸上,走来走去

杂货铺的柜台下面

爬着顺从的孩子

碗里除了南瓜还有夕阳

它们都有梵高神经质般的金黄

想到金黄

我为自己不能做一棵苇草,而惋惜

对人间短暂的造访满怀良善

它们也许并没有故事

那些认真制造的毒

一半来自偶然,一半来自于巧合

流水不能丈量土地的黑夜

我想到蜗牛

想到与迁徙有关的词

让人隐约窥见,一丝疯狂

回家的路越走越窄

雨水似乎从不了解

女人的身体,这片寂静广袤的平原

一直被打湿、被压皱被缩成一个拳头

静下来,一切景都是远景

而需要忍受的苦痛

是继续活着

荒野的风

荒野的风

唱歌给草听

天塌下来也好

大口吃肉就对了

我问你

它在唱什么

草和你

哗哗作响

似乎很开心

我远远望着

像望一个梦

慢慢

我慢慢睡去

慢慢

悬在半空的记忆

像一次抚摸

慢慢

从黄昏到黎明

紫色的静默 猥集成

渗入皮肤的伤口

我把脸

伸向光

能靠近的地方

空着,比充满好

如果此时将目光

投向这里

你会看见一棵树

叶子,已掉光

那是倦意的累积,空着

像我的身体

颜色比这季节的落叶

更嫩一些

伶俜裸露的部分

有桔皮风干的味道

橙色、灰白

与秋天无限接近

又如此般配

我们彼此望着

就很美好

我的爱情跑远了

留下

一只眼睛,一只耳朵

如果我说爱

或者恨

我将成为你的,一部分

所以我成为了自己

把星光

藏进草堆里

你柔弱着 为什么不让自己发光

1

夏至末尾的一些影子,一直跟随着我

那味道很熟悉,类似青草的气息

你坐在月光下,我觉得那时我与你,是相通的

你喜欢用眼神发声,在语言中锤炼

我把它们一个字一个字都吃下去了

2

白天越来越短

黑夜的身子却被拉长

直到春天,燕子才能找回记忆

我漂浮起来,像一只黑色的大鸟

随时准备,在你眼睛的沙漠里迫降

低落的存在,不可原谅

3

今晚的朋友圈

月亮又圆又大,像在复活

我的酒杯又满了

我把自己倒空

影子缩成一根火柴

呲的一声,划燃夜空

抉择

无非是

晚间马路尽头的风

和灌木丛中

小颗粒的蟲鸣

打破一场梦,需要

将根部深入黑暗的腹地

像树那样,站着睡觉

一只乌鸦收拢翅膀,埋下头

我还无法决定自己

是要左边的阳光

还是要右边的

云的背后

小城的雨

一直下个不停

无法消解某种焦虑

路边积水荡漾着圆晕

万物,被有序地打开

雨珠贴在玻璃上缓慢地爬行

我猜测,它接下来行进的方向

云背后一定

有什么,在悄悄隐退

质数

有一天

孩子问我

最喜欢的数字是什么

我说3

他告诉我他的是7

然后若有所思地说

妈妈 我们都是质数

只能被自己除尽

突然 我意识到了

孤独的另一面

记梦

那个被我抱过的人

昨晚,你梦见了什么

是干净的鸟鸣声让你每天早起吗

我常在夏天坐看玉米生长

看他们伸出的头被

秋天拧下,梦

拉长了我的虚弱

直到惨白的天空

涌起,强烈粉红

紫蝴蝶徜徉在湖的中央

荒芜的梦里,你朝自己开枪

最美的事物总是很轻

无法描述

一具身体内部发生的旅行

像倒下的人

改变了影子的方向

一些起伏

可能开辟出一小块疆域

而颤栗仅仅来自于

方块筑起的城池

最美的事物,总是很轻

柠檬树抱着柠檬

荆棘里没有,蓝色的毒

我把自己藏好

那些理性的影子

在夜的逼仄中

开出紫色的小花

像樱桃汁般,泡软了睡眠

有一种唯心的绿

整理衣橱时

一条绿色图案的黄裙子鹤立眼前

作为一种色彩

那绿色,显得不太合群

不合群的深处

藏着一个女人所怀有的

偏执和敌意

在绿色的内核里,裙角

山崖陡峭,所有反复擦亮的品质

都被这绿消弭于无形

它伪装成一种情感

如巨大的夹竹桃,开在夜晚

我与忘我

加缪的鲜花中藏着童贞

诱惑始于辽阔

我在野地里

采撷一束雏菊插进水杯

看它们

河马般咕咚咕咚饮水

鹧鸪的一声啼叫

啄破艺术家的白日梦

蓦然中碰壁

场景亦真亦假

解构生活

被另一条新起的线

打破边境

为什么我总是看见胖女人穿红着绿,诸色杂陈

为什么蓝色纸箱里没有老鼠

而更空谷高旷能敞开更深的蓝

蝉一觉睡了17 年

野兔的红眼睛里

倒映出紫蓝色的红领巾

在风景里打坐

很快你就会出现石头的幻觉

诗歌解不了渴

但,能解毒

景深万丈,我取名为“罚”

你看,笔才落在纸上

左手边俨然埋好了地雷

故事结局悠然自若的冷

且坚硬如疼

无论从外还是向内,都无法

再把一朵野花唤醒

星子移居到女人的眼睛

远行的都是泥沙,我取名“止”

在一种形式里休憩

我偶尔失手

放弃一颗珍珠

也不追,也不跑

五月

我写下阴天的虚弱,和紫阳花

记忆中留下昆虫细小的脚印

载着我们的火车,黎明就到了

满地的尘埃,仿佛在跳跃着

我把壁纸都换成了你最初见过的模样

爱这个字,竟然比故乡的土壤,还要重

路的尽头连接着旷野,这些年

你走向很多人,却从未走向过我

走进深秋的人

在秋天

我已不愿再说,荻花和露草

不说歧途如霜

既然选择了坐在灰尘上

不如就说说那个

走进深秋的人

把诗写在纸上,骨埋在土中

一座城藏于心尖

把险峰、巨浪认作修行

能走向哪里

每移动一厘米

那些沉默的事物

多像在挪动

另一个自己

智齿

别管舌头

总是出言不逊

睡着后投奔何处

来,替我做个梦

我的城堡里空无一人

但我见过二十八个

迷宫

别去修补

那裂缝,将越来越深

让它长出蜜茶

和蒿草

关系

我们一起去找蓝色的房子

无非是为了纪念荒芜的前半生

我知道那些房子

一直都在那里

红色的白色的绿色的

墙壁上的野草

像小人跳舞,又远啊又近

難以抵达的一隅

陌生的象

刚开始的时候,他很平静

时常坐在楼下发呆

对来往的人群鞠躬

有情侣从身边经过时

就伸长脑袋

偶尔也会有人回应

他呲起嘴,死啦死啦

他的肌肉是松开的口

风一吹,声音就飘在半空

只不过,阳光照不到他的偏僻

后来他开始跟自己吵起来

越吵越凶甚至朝镜子扔砖头

半夜爬起来走路,跟野猫们争论不休

他说,那些来自宇宙的声音

带着绿与紫中间的斑点

总是朝四面八方涌来

这些天

他似乎平静了一些

只是反复说着

空气里的人都在看我们

在一片混沌的星云之上

黑夜的星云在暴涨

毫无破绽

一棵树,已延至顶端

呼吸因而变得简单

她弯曲的脊背

靠在床上

与墙上的时针,刚好重合

生日来信

这些年,我所知晓的一切

如杂草,今日仿佛新生

不用蛋糕和蜡烛

风,捎来旷野松针的气味

和一条河流的白纱

跑成绵羊的兔子比我们自由

高枝上的鸟看得见,只是不说

你把天空擦拭干净

用清晨的露水写信给我

那些蓝色的字,又以诗的形式

回到白瓷的碗中

当我们凝视如约而至的黎明

惦念如奔突的小兽,日夜兼程

强迫症

我俩互为悬崖

这个夏天

你成日地走

拼命洗手,想不出办法

世界把你推开

你又把,世界推开

脚上的鞋子破烂不堪

但你并没有

停留在出口

这个世界不好 我们再造一个

我看见

自己的身体

形状是曲折

无序的忧伤

排列成行

白天沉睡

夜晚苏醒

我嘲笑她的荒芜

骂她、蔑视她

而她只是沉默

弯腰将我抱在怀里

这个世界不好,我们再造一个

告密者

云反对天

你反对树木

在狭长的岸上

你也曾反对默默流淌的河水

反对垂直的夜

反对变小的星星

反对鹅黄色的杯子

雨水陪你受苦

黑夜深处藏着告密者的嘴脸

噢!上帝保佑能喝碗热汤

阳光咬住了它们的眼睛

通过消失,我盛满仁慈

从此戒掉自己

责任编辑 李小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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