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痛

2019-03-18 01:27谭成举
滇池 2019年2期
关键词:牙痛佳佳爸爸

谭成举

昨晚独自一人在家喝了顿闷酒,第二天一醒转过来,曾黎就感觉牙痛了。

曾黎平时是不爱喝酒的,只因几次听到了有关妻子周琳的风言风语,他想问问,又不好问,他知道问了不仅白问,反会遭妻子的抢白和辱骂,所以他只得采取隐忍——自结婚以来,凡事隐忍已成了他的习惯——这便在郁闷时偶尔要喝一顿闷酒了。昨晚,正吃着晚饭的周琳突然听到放在饭桌上的手机的一声微信提示音,她快速地放下碗筷,熟练地密码解锁,匆匆瞄一眼那信息,便似自言自语又似对曾黎和女儿佳佳说:“这姐妹!早不邀晚不邀,偏偏在我吃着饭时来邀!”说罢也不看曾黎父女俩一眼,便就着餐桌,从挂在座椅后背上的鳄鱼牌白色小挎包里掏出化妆品化起妆来,其后再不与曾黎父女多一句话,就轻快地风摆杨柳般哼着小曲愉快地飘去了。看着这一幕,曾黎猜测周琳八成是又有故事了,心头便一梗,一紧,

一堵,一痛,五味杂陈的滋味这就汹涌而来,他一时抵挡不住,又不好当着女儿的面发作,便去找来一瓶“二锅头”,急速旋开盖子,也不要酒杯,就直接“咕嘟咕嘟”往嘴里倒。待佳佳站起身来欲阻止时,他已摇晃了几下身子,没站稳,便滑向了桌下,险些将饭桌撞翻。好在他意识还尚在清醒,忙叫佳佳扶起他,艰难地挪到了床上,以致倒下去一睡不醒,也再不知、不想、不管妻子的后续故事了。第二天清晨醒来,他右下排最里间的牙龈便大大地肿胀了起来,从外观看,好似里面包含了一个不小的异物,是那么的显眼,右边整个牙都好像火烧火燎地疼痛起来,导致了右边的面脸明显的扭曲。

如果说这次的牙痛完全怪罪于喝闷酒,也是有失公允的。因为曾黎的牙痛已经有上十年的历史了,这十余年来,他每年都要发作几次的。他的牙痛一直找不到病因,小城几家一甲、二甲医院他都看过了遍,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大堆医生从他的家族史、血液检验、饮食习惯等诸多方面来查找其病源,均以失败而告终。打针、吃药、推拿、针灸,中医的,西医的,中西医结合的,甚至民间偏方都用过,结果也只是取得阶段性成效,那牙每年还是无征兆地想痛就要痛起来。

“牙痛不是病,痛起来真要命!”这话对曾黎来说是既对又不对的。牙痛对他而言还真是病,这一痛起来,就会扯到脑神经,脑神经一发挥作用,浑身就都不舒服起来,这时是吃也吃不了,喝也喝不下,坐也坐不住,睡也睡不着,用“坐立不安”“烦闷有加”等词语来描述他是再恰当不过了。

尽管曾黎的隐忍功夫炉火纯青,可他终究还是抵不过牙痛的困扰,他就不自觉的轻声哼哼了起来。这一哼哼,便搅扰了不知何时回到床上的周琳的美梦,周琳就在蒙胧中用左纣狠狠地拐了拐曾黎,闭着眼骂道:“你他妈发什么神经?这一大清早地就哼哼个不停!老娘想睡睡觉也睡不安宁!”

曾黎弱弱地说:“牙痛。”

周琳翻过身,继续闭着眼骂:“你他妈牙痛又不是第一次,有么大不了的?又不得死人,值得这么难听地哼哼吗?”

曾黎用右手捂住右半边脸,仍然弱弱地也有点含糊不清地叹口气说:“唉……你呀……”

“你他妈少啰嗦!”周琳一点也没有同情、关心的意思,“你给老娘起去!到点了,就去送佳佳。回来给老娘的早餐准备到那里!”

佳佳是他俩的独生女,今年十岁了,读小学五年级,他们家到学校虽说不过千余米,却是要过车流量极大的两条马路,没有天桥,很不安全,所以一天四次的接送佳佳上下学就成了曾黎雷打不动的“工作”。接送佳佳上下学的任务,曾黎原本是打算交给佳佳的爷爷奶奶来完成的,可周琳嫌弃曾黎父母农村人的身份和他们的观念、习俗,怕将佳佳带坏了,死活不同意他们来城里与她们同住,而周琳自完成生育佳佳的任务后,对佳佳的养育和教管就一概不闻不问了,全甩给曾黎,就好像佳佳不是她亲生的一样,以致佳佳对她平时除了畏惧再没一点亲情。

曾黎和周琳是高中到大学的同学,只是曾黎来自农村贫寒之家,而周琳却是县城富商之女,个性上曾黎内敛,而周琳却张扬。在大学曾黎学的是美术,周琳学的是音乐,也许都是学的艺术吧,又兼是同乡,且曾黎长相英俊、才华横溢,周琳这便缠上了他,大学毕业后,他俩被家乡县城的两所中学分别招录为美术和音乐教师,由于他俩一次偷吃禁果忘了防护,结果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参加工作后不久他俩也就组成了小家庭。终究是个性有差异却难以磨合,又兼具二人的家庭背景悬殊甚大,田甜的父母也压根儿就没瞧上曾黎这个穷小子,蜜月期一过,俩人的矛盾便逐渐凸显出来,特别是近两年,随着周琳的风言风语的出现,在曾黎委婉地提醒过她几次,而她对曾黎不是抢白就是谩骂,乃至威胁要离婚后,曾黎怕女儿佳佳受到身心的影响,这便只得采取了隐忍。这一隐忍,就随着程度不同而要诱发牙痛了。

在受到周琳的责骂后,曾黎只得起了床,一看时间,才六点过四分,在想等到六点半再喊佳佳起床时,不想佳佳已打着哈欠起来洗漱了。

在去上学的路上,佳佳一路哈欠不断,并抱怨说:“妈妈也真是的,都四五点钟了才回来,回来又不轻手轻脚的,把我吵醒了,害得我后来一直睡不着。今天上课八成是要打瞌睡了,少不了又要挨老师批评!”

曾黎当作佳佳的面不好说什么,只是忍着痛,慈爱地说:“你就趁课间睡一睡吧,补补觉。”后又说:“你先去教室,等八点钟药店开门后,我给你买瓶风油精送来,犯困时在太阳穴处涂点,再揉揉。尽量上课别睡觉。”

佳佳说:“我没事的!倒是你那牙痛得赶快去医院瞧瞧!”

曾黎感动地说:“嗯!我到学校请了假就去看医生 !”

曾黎备好早餐,是准备喊周琳起来一同吃的,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这时喊醒周琳,除了得到一顿臭骂外,那就是换来一天的堵心了。周琳十点多有课,不过这课上不上对她而言好像没关系,据说她拜師校长学摄影,这一来二去的,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时有发生,她不去上课,校长会以她为学校搞宣传为由安排其他人代课。想到这,曾黎一阵酸楚,一阵悲凉。他只得坐在餐桌前,舀了一碗粥来喝,可那嘴却张不到平日的正常程度,一喝,牙好像更痛了,他不敢咀嚼,想吃点包子、油条的打算也只得取消。他喝了半碗粥,牙实在痛得厉害,他只得遗憾地倒掉,将碗洗干净,再将剩余的早餐温好,等周琳起来吃,否则她“河东狮吼”起来,让他几天不得安身,这会影响到佳佳的。

曾黎送完风油精,来到学校,指纹签到后,就去找年级组组长请假,他知道他今天这个样子是上不好课的。组长还没来,他就先找同班的另一个老师调好课——他们学校规定,即便学校批了假,请假者还得自行找人调课。离第一节课上课时间只有四分钟了,组长才姗姗来迟。组长是个年轻人,才招录来两年。曾黎赶紧上前将假条递给组长,组长看看假条的内容,又用犀利的目光看贼似的审视了捂着右脸哼哼唧唧的曾黎几眼,这就走到课程安排表跟前瞄了几眼,木着脸说:“×老师上午已经有两节课,你又再给他调上一节课,这有违教学规律呀,x老师怎么受得了?学生们怎么受得了?这样一来,教学质量何来?再说上级领导这几天正在学校督课呢……”组长还说了些什么,曾黎没有再听下去。如果不是隐忍惯了,按学生时的脾气,曾黎对请不脱假是要爆发出内心的强烈抗击的。可他终究只是不满地瞪视组长几眼,便蔫蔫地窝着一肚子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浑身无力地滑向座椅。

坐对面办公桌的同事小丁姑娘见他的可怜相,在组长离开办公室后,忙为曾黎冲了杯牛奶给他喝,并嘘寒问暖。曾黎一时心暖,感觉那痛好似减轻了不少。他忍着痛,将那杯带着关怀的牛奶慢慢喝完,他不便说话,只得感激地用目光表达他的谢意。

他的课在第三节,四十五分钟一节课,加上十分钟的一个课间休息,一个二十分钟的课间操,这两个小时的时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不知道,他一直是昏昏糊糊的。他是怎么走去课堂,那节课又是怎么上下来的,他也是昏昏糊糊的。下课后,他原本打算直接去医院看看牙的,可看看时间,离佳佳中午放学的时间不多了,他不知道在医院要呆多久,怕误了接佳佳,便只得继续捂着右脸,拖着快似要散架的身子,艰难地来到佳佳的学校门口,等待佳佳的出现。由于在来佳佳学校的路上走得很慢,再加上过马路时被骑飞车的小年轻挂倒,双方都蹭破了皮,遭到了小年轻的谩骂和踢打,并讹去了他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这就耽搁多了,在校门口没等几分钟,佳佳便心事重重地走出了校门,四处寻找起他来。当佳佳看到他的面容时,大吃一惊,忙问爸爸怎么变得这样了?接着便掏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告知爸爸的情况。哪知妈妈才听得几句,便不耐烦地说:“有么大不了的?他这么大个活人,就不知道自己去医院看看么?”这就将电话挂了。佳佳无奈,只得拦下一辆的士,将爸爸送往了医院。

接诊曾黎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医生,可惜是个冰美人,也不看曾黎,在冷着脸问下姓名、年龄等信息后,只问了句“怎么了?”就再不多说一个字。佳佳忙说:“爸爸牙痛,牙龈都肿了!又被摩托车挂倒了,蹭破了皮!”那女医生也不看佳佳,只噼里啪啦在电脑上一阵敲,后于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地画几行曾黎和佳佳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是啥的字符后,仍冷冰冰扔下一句“去交钱取药吧。”就喊下一位病号来就诊了。曾黎原本是想叫这位冰美人给他仔细瞧瞧,期望能彻底解决牙痛问题的,见冰美人已叫了下一个号,知道没戏了,这就轻轻叹息一声,只得怏怏地离去。

处理好伤口,挂上点滴,艰难地咽下人工牛黄甲硝唑胶囊、阿莫西林胶囊等,曾黎便叫佳佳回家休息,路上顺便自己买点午饭吃吃,别耽搁了下午上课。佳佳哪里肯?只是要去给他买午饭,问他愿意吃什么。他表示什么也吃不下,佳佳就跑去外面买了份热豆奶给他,自己则买了碗煎土豆充饥。

阳春三月,正是农村说的“冷桐子花”的时候。点滴是凉的,天气也冷,佳佳怕爸爸牙痛还没治好,又冻出感冒来,便轻轻地将爸爸打着点滴的左手送入被子里面暖着。这虽是一个细小的动作,曾黎心中却突地升起一股暖意、一份感激,他用右手充满爱意地摸摸佳佳的头,说:“佳佳,你上床来躺躺吧!否则下午没精神上课的!”说罢就将身子往床边挪了挪。

佳佳笑笑,说:“没事的!爸爸!我有您买的风油精呢!倒是您该睡睡了,昨晚您一定痛得没睡好。点滴我给您看着,您放心睡吧!”

曾黎一时感动不已,由于他的隐忍导致他的内敛,所以他的感动没有表现在言语,只在内心,在他对佳佳的再一次爱抚和眼内浸润出的湿湿的东西。

可曾黎如何睡得着?为了不负佳佳的一片孝心,他只得假寐,而思绪却从眼下拉长到了过往,又由过往拉回到了眼前,有的是粗线条的模糊的,有的是细微的清晰的,有的是幸福的快乐的,有的是痛苦的郁闷的,父母的,佳佳的,妻子的,自己的,自己和父母的,自己和岳父母的,自己和佳佳的,自己和妻子的,妻子和父母的,妻子和佳佳的,妻子和别人的……

这一思绪,佳佳两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也就过去得差不多了。这期间,曾黎悄悄几次睁眼看佳佳,佳佳差不多都是呆痴的,既不像大多數同年的孩子那样玩手机游戏,也不看书写作业,也没趴在床上休息,而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差不多眼睛是一眨不眨,眼神显得明显的空洞。这一和她年龄不相符的神情,让曾黎内心有了极大的触动,内疚、悲凉就袭击着他,眼内那热热的东西终于禁不住滚落了一滴。

曾黎瞧瞧手机,该是佳佳去学校上课的时候了,他便揭开被子,欲拔下点滴去送佳佳。这就惊动了佳佳。佳佳忙按住他,说:“爸爸,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曾黎说:“你上学时间快到了,我得送你去学校呀!”

佳佳说:“爸爸你别动!你得将点滴打完!你刚才感觉好些了没?”

曾黎说:“已经好多了!不痛了!这不,说话也感觉顺畅多了呢!”说到这,他又要去拔针头,又被佳佳按住了。

佳佳说:“爸爸你别拔!我自己能去学校的!”

曾黎说:“过马路车那么多,你自己去多危险呀!”

佳佳说:“爸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会小心的!”

听佳佳这么一说,平日少有笑脸的曾黎这下笑了起来,说:“你才十岁呢,就是大人了?”

佳佳却没笑,认真地说:“爸爸,我真的长大了!”停了停,她又接着说:“其实,我早就不需要您接送我上下学了的,只是平日见您心苦,我才让您陪我上下学,想让您找到慰籍、找到一点快乐!”

佳佳此语一出,让曾黎一下子惊呆了。他想不到佳佳有这样的心思,想不到佳佳这么早地成熟了!

曾黎的愧疚强烈起来,当着佳佳的面,忍不住泪眼婆娑。

曾黎吊完针,心中窝着的火也泄去了多半,特别是想到佳佳今日的表现和她说的话,对他触动极大,心中在有过悲苦之后,又有了从没有过的温暖,这就感觉牙痛病似乎已经痊愈了。回家的路上,他特意绕道去菜市场采购了一些佳佳和周琳平日爱吃的角角鱼、小龙虾、楠竹笋、折耳根、油白菜等物,回来择择捡捡、洗洗刷刷,拿出他十余年练就的厨艺本领,煎炸烹炒,只等佳佳和周琳回来大快朵颐了。

这次曾黎没去接佳佳,他想今后也不再去接送佳佳了,给佳佳自我锻炼的机会是必要的,给佳佳独立成长的空间也是必要的,至于对佳佳的爱意,可以通过多与佳佳接触,多带她外出接触自然接触社会的方式来体现。所以,眼看佳佳放学的时间快到了,曾黎只给佳佳发了条短信,告知不去接她了,要她自行回家,注意安全。

佳佳比往日提前几分钟回到了家里。佳佳非常高兴。曾黎也非常高兴,佳佳果真是长大了。佳佳放下书包,洗罢手,就去忙着或者跟爸爸打打下手,或者把爸爸做好了的菜往餐桌上端。以前佳佳是没有这么做的。这不是佳佳不愿做,而是曾黎和周琳都不准她去做这些,最多也只准许她在旁边观看。曾黎自然是爱女心切,再说操刀弄铲有他一个人也够了;而周琳却认为一旦女人被锅盆碗瓢缠住了,这辈子就完了,想玩不得玩,事业也被拖累,更重要的是一天被烟熏火燎的,毁容颜,坏体型,这对女人来说是极要命的。所以,有几次佳佳去给曾黎帮忙洗菜、端碗,被周琳看见了好一顿臭骂,并附带将曾黎也骂个狗血喷头。这样一来,曾黎就习惯性的不敢让佳佳学厨艺了,而佳佳实在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也只能背着妈妈去偷看爸爸施展厨艺,悄悄问一些不明白的问题。今天曾黎心情大好,周琳又不在家,他就不仅让佳佳当帮手,甚至还有意将最后的几个菜让个佳佳来亲手操持。

菜上桌,曾黎和佳佳坐上桌来。曾黎见餐桌中央摆了一个大大的东西,被佳佳用餐巾遮盖了起来,就好奇地去要揭开来看。佳佳忙止住爸爸的动作,说:“爸爸别动!这是我特意献上的一道菜!现在还不能揭开!”

曾黎就慈爱地望着佳佳,拍了拍她的头,说:“你这鬼丫头……”

周琳还没回来。曾黎和佳佳只得等。佳佳在闻香夸赞爸爸一番好厨艺后,就与爸爸谈论起做菜的诀窍来,在谈论中,佳佳无意中发现一个问题,就说:“爸爸,怎么只九道菜呢?还差一道呢!”

曾黎一愣,说:“吃个饭还要管它几道菜?够下饭,能吃得合口就行了,哪还来几道菜的讲究!”

佳佳说:“今天日子特殊呢!得弄十道菜!十全十美!”

曾黎笑了,说:“你这鬼丫头!又弄来个什么特殊日子,还要十全十美……”

佳佳扮个鬼脸,说:“爸爸你莫管。反正今天得加一道菜,我这就去楼下超市买来!”说罢就下楼去了。

也就几分钟,佳佳就回来了。手里并没见有菜,却是提了一袋面捏的寿桃。

曾黎不明所以,说:“佳佳,你不是说买菜的吗?怎么却提一袋面点回来了?”

佳佳调皮地说:“这就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菜呀!”

也就五六分钟,一盘蒸好的“寿桃”便端上了桌。

曾黎看看墙上的挂钟,早已超过周琳下班回家的时间了,他走到阳台朝楼下望了望,却并不见周琳的身影,就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到:“这个周琳……”

曾黎只得又坐回餐桌,问佳佳学习上、生活上的一些情况。

墙上的挂钟敲响了六点,看看周琳还没回,曾黎就明显的不悦起来。佳佳见了,忙给周琳打电话。只听周琳说,她去黄山采风了,要个把星期才能回。佳佳便一下变了脸色,大声说:“妈妈,你怎能这样?不声不响地就走了!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呢,你难道就不知道么?”

周琳在电话里说:“年纪轻轻的,过什么生日?”说罢就将电话挂了。

佳佳一时气得不行,木着脸说:“妈妈怎么能这样呢?”

曾黎尽管心中郁闷至极,为了顾及佳佳,不至让她心灵受到更大伤害,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笑着对佳佳说:“没事的!爸爸这么年轻,是不该过什么生日的!”停停又说:“谢谢佳佳记得爸爸的生日!我自己都忘了呢!”

佳佳这才又现出笑意,说:“记住爸爸的生日,记住爸爸的好,这是做女儿必须的呢!”随后,她掀去餐巾,露出一个蛋糕盒来,揭开盒盖,里面是一个奶油蛋糕,上面已插好蜡烛。佳佳将蜡烛点燃,满心欢喜地说:“爸爸,今天是您三十五岁生日,祝您生日快乐!许个愿吧!”

曾黎一怔,自己三十五了?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过生日,有点不习惯,在犹豫了一會儿,还是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地说:“愿佳佳身心都能健康成长!”

佳佳听了先是一怔,后起身抱住曾黎的脖颈感激地说:“爸爸,您真是我的好爸爸!”接着撒娇地说:“爸爸,今天是您的生日,您得为您自己许一个愿才行!”

曾黎说:“傻丫头,这就是爸爸为自己许的愿呀!女儿好,爸爸才好的!”

佳佳一时无语,唯有热泪滴落爸爸的颈上。

晚上,佳佳睡了,曾黎尽管感到很疲劳,却又毫无睡意,但是,看电视要走神,看书看不进去,想画几笔找不到感觉,浑身感到难受极了。他这就在室内烦闷地走来走去。这样折腾到凌晨四五点钟,他才去床上半醒半睡地迷糊过去。六点一过,生物钟又将他催醒,他便起来洗漱。他昏昏糊糊地走到镜前一看,竟是吓了一大跳,镜中的他脸色惨白,双眼红肿,更严重的是昨天针后已消肿了的右脸此时比昨天肿胀得更厉害了,还有点发亮的感觉,他这也才感到牙龈那患处一跳一跳的似针扎般的痛。

佳佳起来见到爸爸的模样,也是吓了一大跳,既是关心又有些责备地说:“爸爸,你怎么这样了?我睡后您又喝闷酒了的?爸爸,您别这样了!您别再老是纠结妈妈的事了,就任她去吧!今后有女儿呢!您今后别再伤害自己了,女儿心痛的!答应女儿好吗?”

曾黎听了佳佳的一番话,既感激又惭愧,忍着疼痛,含混地说:“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昨晚没喝酒,只是睡不好觉,不想今早起来就这样了!实在对不起,爸爸不是有意要让女儿担心的!”

佳佳要送曾黎去医院,曾黎自然不让,说:“爸爸没事的,爸爸自己能去!”这就要去给佳佳弄早餐。

佳佳见了,忙拦住爸爸,说:“爸爸,早餐就不用您做了。看您的情况,我估计您也是吃不下早餐的,您就快点去医院输液吧,我的早餐就在路上买点小吃来解决!”说罢,就收拾好书包,去搀扶爸爸去医院。

曾黎哪里肯让?说门诊要等到八点才有医生坐诊的,去早了没用,还是先去学校请假。就让佳佳早点去上学。

佳佳只得满含担心地去了学校。

曾黎像昨日一样捂着脸来到学校,指纹签到后,去到了办公室。办公室没人,学校里除了上早自习的老师外,再无其他老师。曾黎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写好请假条,又等了等,还是不见组长来。他就站起来在室内转了几圈,疼痛让他忍禁不住,就想去校园内走走,看疼痛能否减轻点。刚出得办公室大门,就碰上了校长——那个慈爱的小老头——来上班了。校长见他这样,忙问怎么了,说要不是今天新任分管副县长要来学校调研,他会亲自送曾黎去医院的。曾黎把昨天与今天在请假问题上的境遇两相一对比,却有天壤之别,便感慨又感动得不行,一时找不到言语感谢,只得在将请假条递给校长后,深深地向校长鞠了一躬。搞得校长一时尴尬不已,忙扶正曾黎,既责备又爱怜道:“你这孩子……”

曾黎哼哼唧唧着去医院了,校长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他知道曾黎的现实处境。

曾黎去到医院,还是昨天那冰美人坐诊,还是只重复了昨天的话,还是只重复地开了昨天的药,曾黎还是昨天一样的无奈。

划完价,曾黎正要去药房取药,迎面碰上一年轻的女护士与他擦身而过,那女护士好像不经意地瞟了他两眼,他也没在意,一是来来往往的人瞟几眼别人太正常不过了,二是他也不确定那女护士就是在瞟他,三是他正心烦得不行,哪还管别人是不是在瞟他。他正排着队等候取药的时候,不想那女护士竟走至他的身边,再似不经意地用双眼的余光瞟上他几眼后,便惊喜地问:“曾老师?您是曾老师?”

曾黎很意外这医院还有人认识他,他瞧几眼那女护士,并不认识,便继续用手捂了右脸,朝女护士礼貌地点点头。

女护士满脸含笑地说:“曾老师,您不认得我了?我是您的学生呀!六年前您教过我的!”

曾黎仔细地瞧几眼女护士,还是没印象,便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女护士半似幽怨半是开玩笑地说:“曾老师现在是我县美术界的名人了,见的美女也多,哪曾记得当年您班上的一个丑小鸭呢?”停停又说:“我可是一直记得老师您的!我至今还在用您教我们的知识,抽空涂鸦一二呢!”

曾黎还是想不起来,只得不好意思地艰难地笑笑。

女护士不想让曾黎继续尴尬,便说:“这排队要等蛮长时间的,看曾老师您病得不轻……这样吧,您跟我来,我给你作特殊处理!”

女护士将曾黎带到护士站,安顿好他后,便照着曾黎的病历单,用护士站平日节约下来的药给他挂上了点滴。

在打点滴时,曾黎这才看女护士的胸牌。原来那女护士是这里的护士长,叫田甜。

打上点滴后,田甜便去忙她的事去了。尽管护士站很忙,可田甜仍不时来看看曾黎,只是不与他说话,而用眼神和笑意与他交流。她知道他说话不方便。

药一用上,再加上遇到田甜,心情大好,不久,那疼痛就明显开始减弱。闲来无事,曾黎就想这个田甜,可想破脑壳,也想不起他教过的学生中有这么个人,便自嘲自己未老先衰,记忆力竟这么差了。

打完点滴,刚好田甜也下班了,她便将曾黎带到自己的办公室,问起他的病情来。曾黎的牙不痛了,尽管右边的脸还肿胀着,可他说话利索多了,便将情况简单地一一道来,包括在冰美人那里受到的冷遇。不过,也许是隐忍惯了,述说平静,丝毫不见夹杂感慨和牢骚。

对曾黎的述说,田甜只是听,不参与任何评论,为不至让曾黎尴尬,她偶尔也“哦”“哦”地表示应和,不过满脸却是笑意不减。

述说了差不多四五分钟,其后,田甜说:“老师,我带你找个医生看看,也许能好得快些!”

田甜就将曾黎带到了口腔科。口腔科没有求诊者,坐诊的是一个男性的老年医生。田甜叫他万医生。曾黎这次瞧了医生的胸牌,知晓了他叫万能。万医生问了问曾黎的病史及当前的病况,又用棉签撬开他的嘴唇,拿手电照了照,说:“右边第一颗板牙两侧的牙龈都化脓了,很严重的,怎么不早来看?”

曾黎说:“来了的,在门诊,医生没给看,只吊了两天针!”

万医生就没再說什么,只是告诉他说:“你得住院才行!”

听说要住院,曾黎急了,说:“就每天来吊吊针吧,我天天都有课呢,还有小孩!耽搁不得的!”

万医生说:“你这病都到这种情况了,你还顾这顾那的!课?学校不能安排其他人代么?小孩?你妻子是干什么的?”

曾黎还要说什么,被田甜急忙止住了,说:“曾老师,就这么定了!你这病住院治疗才好得快,可随时观察,可随时对症下药,再说,住院还可报销部分费用!”说罢,就自作主张叫万医生给曾黎开了住院。

田甜将曾黎带到住院部,与住院部医护人员一起在护士站隔壁的病室安顿好他后,就要过他的社保卡,为他办起住院手续来,后又重新陪他打点滴,伺候他服用降火消炎之类的药丸,还给他找来盐水包含、漱口。

这些处理停当后,曾黎拿出手机准备给年级组长请假,但一想到昨天请假的遭遇,他便改打了校长的手机。校长知道他的情况后,要他安心治病,课他会安排人上的。曾黎看看时间,离佳佳放学不久了,他照样给她发了条信息,说他在医院里,下课后再联系。

曾黎对田甜很感激,可由于他的隐忍导致他的木讷,他除了对田甜说了声“给你添麻烦了,谢谢!”就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表达谢意了,他的谢意就只留存在了心里。

田甜见曾黎情绪有些低落,不愿多说话,她猜测他一定有心事,可她又不便打听和安慰他,毕竟有几年不曾谋面了,他们之间还是有些生疏。她就找了张椅子,默默地陪护着他。

曾黎见了,心中过意不去,说:“这里有值班护士,你去休息吧!”

田甜说:“我已下班了的,要明天才有班。我在这里也是休息呀!”

曾黎说:“下班了,你赶快回家呀!家人怕是等着你的呢!”

田甜说:“没事的,小孩寄放在她姥姥家的!”

曾黎就找不到什么话来说了。

为不至于找不到话说而出现尴尬,田甜说:“老师,你这几天一定没休息好,你就闭目养养神,休息一下吧!”

曾黎这几天也真是没有休息好,见田甜这么说,他就如听话的小孩一般,果真闭目休息起来。

这时值班护士来给邻床换药,田甜就委托那护士对曾黎多加照顾,她说自己要出去买点东西。

那护士自然认得田甜,说:“都是本院姐妹的家属,我能不尽心吗?你看,我给你先生安排在护士站隔壁的病室就是为了更好地进行护理呢。你就放心地去办事吧!”

田甜知道那护士错认了人,忙竖起右手食指,在嘴唇边做出一个禁声的动作,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的恩师呢……”

田甜离开病室后不久,佳佳找到了爸爸所在的床位。她见爸爸睡着了,就轻轻放下书包,就着爸爸这边的床头柜做起作业来。

佳佳刚做完作业,田甜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她左手抱了束鲜花,右手提了一大袋衣物、水果之属。

这时曾黎刚好醒来,见田甜买了这么多东西送来,既是不好意思又是十分感动,说:“看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田甜微笑着说:“床头摆上鲜花,老师看看鲜花、闻闻花香,能愉悦心情,对尽快康复有好处呢!至于衣物呢,您既然进到这里来了,天把时间是出不去的,这一身得有个换洗的不是?这水果么,您是该补充点果汁的呀!”

曾黎除了内心的感动,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田甜见佳佳在床边疑惑地望着她,便对曾黎说:“老师,这一定是您家小公主吧?”

曾黎说:“是小女,叫佳佳!”后又对佳佳说:“佳佳,快叫阿姨!”

佳佳忙礼貌地站起来向田甜问好。

田甜忙走过去,摸摸佳佳的头,亲切地说:“佳佳好!我是你爸爸的学生,在这家医院里工作。你爸爸病了,需住院治疗。你妈妈呢?还不知道你爸爸住院了吧?”

佳佳点点头,就去外面给妈妈打电话去了。打完电话,佳佳阴沉着脸回到病室,强露笑颜,对田甜说:“阿姨,我妈妈出差去了,照护爸爸的事就交给我吧!”

田甜说:“佳佳真乖!是爸爸的好女儿!不过呢,爸爸住院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安心地上课不让爸爸操心就行,这里有阿姨呢!”

佳佳懂事地说:“谢谢阿姨!给阿姨添麻烦了!”

田甜去护士站找来个花瓶,将那花插好放在床头柜上,此时花的清香已弥漫了整个病室。田甜又去打来热水,正准备伺候曾黎洗洗,佳佳却抢了毛巾给爸爸擦洗起来。田甜便去借来榨汁机,将几种水果配伍后榨出汁液,给佳佳和曾黎各倒了一杯。佳佳和曾黎自然说不出地感激。

眼看到晚餐时间了,田甜便带佳佳去外面餐馆吃了顿佳佳爱吃的,回来时,考虑到曾黎咀嚼不便,田甜便为其带回了一份八宝粥和鸡汤米粉作晚餐。

曾黎要给田甜餐费,田甜哪里肯受,说:“老师您教我三年,我收获了那么多知识,难道我请老师吃一碗粉都不可以么?”

曾黎不好意思地笑笑,就不好再坚持了。

这时,不想曾黎的年级组长和校长等五六人来看望曾黎来了,让曾黎大感意外而不知所措,倒是佳佳机灵,忙请这些伯伯叔叔们椅上床上坐了,又去洗来水果请他们吃。田甜见有佳佳接待来人,病室人多也拥挤,且自己处身这里也显尴尬,她便去了护士站。

大家问了下病情,慰问一番,不到半个小时也就都走了。

临走时,年级组长故意拖在后面,拍着曾黎的肩膀说:“你的课我已安排人代了,老哥您就安心地养病吧!”瞧其他老师都走出了病室,他压低声音对曾黎说:“今天上午,您那才来任职分管副县长的同学来我们学校调研了,特意问到了您,说您是您们班的才子,也是我们县的人才,他还要找时间来看您呢!看来老哥您要走好运了,到时高升后,可得对小弟多多关照哟!”

分管副县长?同学?这是哪跟哪呀?曾黎压根没听说过他有同学在当领导呀?曾黎一时有点懵,不知说什么好,不过他对年级组长变脸变得这么快心中很是不待见。

这群人走后,田甜回到病室,见曾黎面现阴沉,知他有心結,却又不知根由,便不好贸然宽慰他,只得默默去倒杯水满怀关切地送到曾黎手上。

待曾黎情绪缓和了些后,便找出先前购买的衣物递给曾黎,让他去医院澡堂洗澡。曾黎拿着衣物乖乖地去了。田甜看看佳佳,想了想,说:“佳佳,你今晚在医院里陪伴爸爸好不好?”

佳佳说:“好的!陪护爸爸是佳佳应该做的!”

田甜又爱抚地去摸摸佳佳的头,爱怜地说:“佳佳真是个好孩子!”

其后,田甜让佳佳跟了她出去,说一同去买个东西。

来到一家童装店,田甜说:“佳佳,阿姨请你帮忙挑选一套服装,只要是你喜欢的你穿得的就行!”

佳佳高兴地说:“阿姨,您是给您的女儿购买的吗?她真幸福!”

田甜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回答佳佳。佳佳便去仔细挑选,结果选了一套灰白色驼绒内衣、一件加厚的浅黑色裤子、一件火红色中长羽绒服、一双植绒红色皮鞋。田甜让佳佳全套新装穿在身上,一看,眼前突地一亮,一个活泼、靓丽的小女孩展现在了眼前!田甜高兴地说:“佳佳真有眼光!”佳佳也好喜欢,去试衣镜前前后左右反复地看了几遍。

回到病室,曾黎已洗完澡,他一身新行头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精神。佳佳见了,高兴地说:“爸爸好帅哟!”

这时田甜说:“佳佳,你刚才同阿姨去选购的这套服装,阿姨就送给你了,作为你今晚陪护爸爸的奖赏!你待会儿也去洗洗澡,然后也换上!”

佳佳听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望望田甜,又望望爸爸。倒是曾黎心中明白,既是责怪又是感激地对田甜说:“你看你……你怎么好这么破费呢……”

田甜打断曾黎的话,说:“只要老师和佳佳穿着快乐,我就满足了!俗话说,有钱难买快乐呢!再说,您和佳佳的衣物也有点旧了,需要换洗换洗。”

说罢,田甜便离开了病室,一会儿从她的办公室扛来一架折叠床挨着曾黎的病床展开,又去拿来一套被褥、枕头之类的铺好,说:“佳佳,今晚这就是你休息也是你照护爸爸的地方了!”

佳佳感激地说:“阿姨,您真好!您放心吧,我会照护好爸爸的!”

待佳佳换下衣物,田甜将其曾黎换下来的一并带回家中洗去了。

望着田甜离去的身影,曾黎眼中就有热热的东西要奔突出来。

第二天,田甜到医院很早,将昨天带回洗干净并烘干了的衣物放在了曾黎的床头,问了问曾黎的病情,也问了问佳佳的休息情况,还买来早餐与他们父女俩共进早餐。在送走佳佳上学,又向前来上班的曾黎的主治医生询问了些情况,并请予对曾黎多多关照后,田甜这才去自己的护士站。

曾黎被推进手术室,做了一个小手术,将患处挑破,排出脓液,进行清创。术后,曾黎感觉舒服多了,再一输液,右脸的肿胀也消散得差不多了,这就浑身舒畅,精神也为之大好起来。

期间,尽管田甜也在值班,但她凭借护士长职务的便利,还是几次来探视曾黎,给予温情的问候。昨天误将曾黎当成田甜先生的那护士小姐见田甜对曾黎如此尽心,便打趣她说:“你俩之间八成是有状况了吧?”

田甜一时两脸铺盖红云,娇嗔地擂那护士小姐一拳,也打趣她说:“你说呢?不应该么?你知道吗?他可是我们县美术界的名人,又是少有的美男子,你若有心,可要赶快动手了,现有上千号的美眉正对他虎视眈眈呢!哦,对了,你若抢占了先机,今后你要画裸体写真集,他可是棒到家了!”说得那护士小姐极不好意思,嗔骂一声:“你要死哟!”

田甜下班后,自然又把时间耗费在曾黎这里。碰上了那护士小姐,少不了又被她打趣一番。不想这一打趣,田甜的心思就起了变化,有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火在体内燃烧,浑身竟是暖融融的。只是这一切都是背着曾黎的,曾黎自然不知道。

第三天是周六,田甜不上班,但她仍旧早早地来到医院,精心护理着曾黎。曾黎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礼遇,内心极其感动,发自肺腑地说:“你对我太好了!”

田甜娇嗔地剜曾黎一眼,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谁叫人家当您的学生时就喜欢您呢……”此话一出,她又立马后悔了,这就打住,找个由头赶忙走出了病室。

曾黎也是心中一怔一热,好似又回到了初恋时代,脸上少有地烧得厉害。

这天下午,天气晴好。吊完针,田甜给曾黎的主治医生说一声,便带着曾黎和佳佳来到医院旁的河边散步。

河岸已被当地政府按景观带进行了打造。此地已是游人如织。

草木萌发,杨柳依依,莺歌燕舞。曾黎见此,一时心情大好,佳佳也似飞出久囿笼中的鸟儿,欢叫着,蹦跳着,少有这样的兴奋。田甜目睹眼前的境况,也是心中阳光明媚。

他们来到一瀑布旁的观景台上,但见那瀑布飞流而下,响声若雷,飞珠溅玉,其雄壮绝不亚于壶口瀑布,却又比壶口瀑布水色清亮、水汽甜润爽心。阳光穿过水雾,给游人罩出了五彩光环,让人若置仙境。

曾黎他们见此欣喜不已,许是隐忍久了一时得到释放,三人都是旁若无人地狂叫着、蹦跳着。叫着跳着,不自觉地三人的手就拉在了一起,状若十分温馨的一家。

兴奋够了,田甜对曾黎说:“你给我和佳佳各来一张写真吧!”

曾黎说:“如此的美好境况,是该来画几张的!”后又拍拍后脑,遗憾地说:“可惜没带武器!这样吧,你们在这里等,我立马去取来!”

田甜笑着说:“您还是病人呢,怎敢劳您大驾!”说着,从挎包内取出不知何时早已准备好了的纸笔,递给曾黎,又说:“只是没带画板,不过这正好考验您这大画家是实至名归还是浪得虚名的!”

曾黎自然是实至名归。在选好角度,稍作思考后,他根本不看实物,只凭记忆,倾注着真情实感,刷刷就画起素描来,顷刻间,田甜和佳佳各自的素描写生便惟妙惟肖、形神兼备地展现在眼前,让田甜和佳佳欢呼雀跃!

其后,曾黎激情不减,待佳佳拉着田甜的手去別处观赏春色后,他又以此地为背景创作了一幅全家福,来表达自己的愿景。画面充盈着温馨与幸福,只是画中一家三口有点模糊,既像佳佳、田甜、曾黎,又不像佳佳、田甜、曾黎。

住了六天院,曾黎出院了。

这天晚上,田甜带着曾黎和佳佳来到一个家庭似的小酒馆庆贺曾黎康复。这家酒馆人不多,却布置得很温馨,让他们仨找到了真正的家的感觉。

田甜特意安排了几个家常菜,考虑到曾黎初愈,也没要酒,仨人却吃得少有的其乐融融。

曾黎亢奋,话就多了,像酒醉了一般,却又全然不是酒后的胡言乱语。他有条有理,有根有据,深入浅出,声情并茂,还附有肢体语言,犹如像在上一堂精彩的公开课。这让田甜和佳佳都很惊异,此曾黎已全然不是先前那个阴郁木讷的曾黎了。

曾黎说:“这人啊,积极地活着也好,苟且着度日也好,有时极有意思,有时又特没意思!那要看你活得有没有尊严,有没有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存在着!就像我这十来年和这几天的活着一样……”

这话,最让田甜触动。她竟痴痴呆呆地沉思了很久。

这天晚上,曾黎在床上又是辗转反侧。他失眠了。

第二天起来,曾黎感觉头昏昏的,右边腮帮子又似乎隐隐作痛起来,八成是牙痛病又复发了。不过,他没有几天前的那份沮丧,反倒有些高兴。

责任编辑  田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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