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语词语“头”的称谓同族词

2019-03-18 05:18李清桓陈江雨
贵州民族研究 2019年8期
关键词:语素韵母声母

李清桓 陈江雨

(海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海南·海口 571158)

黎语词语“头”,可以通过语音的交替而孳乳较多的同源词,也可降格为语素,构造复音词(或复合词)。通过以上两种途径所产生的单音词与复音词聚集为一个家族的词,我们称之为同族词。对黎语同族词的研究有助于了解黎语词汇丰富的途径,知晓黎语词汇与词义系统、词的构造方法、词义产生的来源与动因,也可认识黎语方言土语之间语音通转对应规则,同时可为语言类型学的研究提供重要的参考语料。黎语“头”之称谓同族词中的两大类,一类是泛称人的同族词,另一类是亲属称谓(内亲称谓) 的同族词。

一、黎语词语“头”与“额头”的同族词

黎语词语“头”[1](P488)构成的同族词较多,为了展示黎语词语“头”称谓同族词中成员的音义来源,很有必要先对黎语词语“头”与“额头”展开分析。因为黎语“额头”与“头”虽不构成称谓(泛称人与亲属称谓) 的同族词,但毕竟与“头”的语义距离近,且也与“头”构成身体类的同族词。

黎语词语“头”[1](P488),皆是单音词,如“ɡwou3”“ɡau3”“rau3”“ɣo3”“vo3”“ɡo6”“hɔ8”“ki:u4”等。其韵母有“-o”“-ɔ”“-ou”“-au”“-i:u”等5类,虽然这些韵母不完全相同,有的是单元音,有的是复合元音,但是这些韵母都有圆唇的音素,如“o”“ɔ”等,即这些韵母相近。至于以上诸词声母有“ɡw-”“k-”“h-”“ɣ-”“r-”“v-”等之异,这怎样解释呢,是否具有音转关系呢?吴安其以“泰语hua1,武 鸣 壮 语kjau3<原 始 台 语*kloB, 通 什 话ɡo6<*ɡroC,峨村话ɂa0∂u<*q-luc”为参考,构拟原始侗台语“头”为*ɡ-loɣ[2](P248)。“*ɡ-loɣ”中的-o-是主元音,-ɣ 是韵尾,“*-ɣ 往往来自原始汉藏语的*-ɡ”[2](P206)。下面分别解释其声母的来源:第一,声母“ɡw-” (“ɡw-”声母是后起的,出现在非舌根音之后[2](P207),与ɡ-声母很近,后略为圆唇) “k-”“h-”的来源:*头ɡ-loɣ:*ɡl->ɡ->k->h-,即复辅音ɡl脱落l变为ɡ,ɡ浊音清化为k,然后变为深喉音h;第二,“ɣ-”声母的来源:*ɡl>ɡ>ɣ,即复辅音ɡl脱落l变为ɡ,舌面后、浊塞音ɡ,变为同部位的舌面后、浊擦音ɣ;ɡ变ɣ,只是由塞音变为擦音,其他相同,两者差异不大;第三,“r-”声母的来源:*ɡl>l->r-,即复辅音ɡl脱落ɡ后变为l,舌尖中浊音l变为同部位舌尖中浊闪音r;第四,声母“v-”的来源,“v”是浊音,半元音性质,很大可能来源其来源声母“ɡw-”,即*ɡw->w->v-。“w-”与“v-”是浊唇音之通转。由上可知黎语词语“头”的语音形式虽有不同,这是语音发展的不平衡性在方言中的体现,其实它们是同源的。

黎语词语“额头”[1](P399),有的是单音词,如“白沙da:u4”“元门da:u1”等;有的是复音词,如“保定pla3da:u1”“中沙la3da:u1”“黑土rau3da:u1”“通什pla3da:u1”“堑对fat7da:u1”“保城fe:ŋ1da:u1”“西方kɯ2da:u1”“加茂kɯ2tu1”等。以上诸词皆有相同的词根语素“头”,由此而构成同族词。词根语素“头”的声母有“d-与t-”之别,韵母有“-a:u 与-u”的不同,此可从*ɡ-loɣ 得到解释:第一,声母“t-”“d-”的来源:*头ɡ-loɣ:*ɡl->l>d;或*ɡl->l->t-。即由复辅辅音ɡl脱落ɡ演变为单辅音l,舌尖中音(边音) l再演变为舌尖中塞音d或t。“d”与“t”仅仅是清与浊的对立;第二,韵母-u的来源:*-oɣ>-o>-u;即韵母-oɣ 脱落ɣ 尾变为o,o高化为u;第三,韵母-au或-a:u的来源。*-oɣ>-aɯ>-au>--a:u。以上复合词还 存 在“pla3”“la3”“rau3”“fat7”“fe:ŋ1”“kɯ2”等前置语素的区别。这里又分为三类:第一类是“pla3”“la3”“rau3”。其义皆为“额”,-a与-au的关系明显,-au脱落u则为a;声母pl-、l-、r-之间的关系明显,复辅音pl脱落“p”变为舌尖中浊音“l”。“l”与“r”之间的交替,不仅是见于黎语方言土语之间,汉藏语各方言土语常发生交替而对应。第二类是“fat7”“fe:ŋ1”,此是词根语素,其义是“面”,特指突出在外的一面,两者语音可通转。“fat7”与“fe:ŋ1”的声母相同,为轻唇音,差异主要是韵母的差异。其中韵母的主要元音的差异是次要的,也许是方言土语的不同,最大差异在于韵母的韵尾,即-t尾与-ŋ 尾的差异。我们知道语音在演变中常存在-m、-n、-ŋ尾分别与-p、-t、-k尾的整齐对应通转关系,即-m对应-p,-n对应-t,-ŋ 对应-k。黎语“fat7”与“fe:ŋ1”两词的韵尾是-t与-ŋ 的对应,似乎不合对应通转关系,但是语音通转关系有“对转”与“旁转”两规则,即-ŋ 通过对转,变为相邻的-n,则与-t对应了,此为-ŋ、-n、-t等音转的对应关系;当然-t也可通过对转演变为-k,则也可与-ŋ 对应,此为-t、-k、-ŋ 等音转的对应关系。此是理论演绎。其实,在黎语方言中不仅只是“fat7”与“fe:ŋ1”两词的韵尾有此种对应关系,另外还存在同种现象,如黎语词语“丢掉”有“保定fik7”“中沙fit8”“黑土pe:ŋ3”“西方fet7”“白沙fet7”“元门fhet7”“通什fet7”“堑对fet7”“保城fit7”“加茂fit79”等语音形式[1](P396)。由此可知:黑土pe:ŋ3(丢掉) 是收ŋ 尾,西方、白沙、元门、通什、堑对、保城、加茂等词语(丢掉) 的语音皆收t尾,即为ŋ 尾与t尾的对应。如果考虑保定的“fik7”,此条语料则体现-t、-k、-ŋ 等音转的对应关系。甚至,黎语同一方言土语内,一个词的两读,-ŋ 尾与-t尾可通转:如西方词语“鞭打”有“faŋ3”与“fit7”两种语音形式[1](P374),又如黎语词语“剥(剥竹皮)”有“保定di:n3”“中沙ti:n2”“黑土ti:n2”“西方diŋ3”“白沙diŋ3”“元门din3”“通什di:n3”“堑对di:n3”“保城di:n3”“加茂ȵi:t9”等语音形式[1](P370),又如黎语词语“虫”的读音有“保定hjan2”“中沙han2”“黑土hen2”“西方ȵaŋ2”“白沙ȵaŋ2”“元门ȵan2”“通什zan5”“堑对zan5”“保城hjan5”“加茂zɔ:t8”等读音[1]P(383),此条语料完整体现了我们推演的ŋ 尾、n尾、t尾相通转的事实,已不仅是ŋ 尾与t尾等两类韵尾的对应通转。由上可知黎语“fe:ŋ1”与“fat7”是同源词,两者语义皆为“凸出在外的一面”,《黎汉词典》收“fe:ŋ1”,其中一个义项是“面(东西露在外面的一层)”[4](P42),但未收“fat7”。堑对、保城两地方言词语“额头”(fat7da:u1/fe:ŋ1da:u1) 以语素fe:ŋ1/fat7(凸出的面) +da:u1(头) 之组合义“(头的凸出面)”凝固而成。因为增加了语素“fe:ŋ1/fat7” (凸出在外的一面) 义,从而与词语“头” (da:u1) 相 区别。第三 类 是“kɯ2”。“kɯ2”是黎语构词时候使用广泛的前置语素,变为构词词缀,已经无实在的词汇意义。“kɯ2”由于黎语各方言土语不同声调有区别,甚至多数读轻声,构词时候可以置于名词、动词等前面。“西方kɯ2da:u1”“加茂kɯ2tu1”中的“kɯ2”置于名词“头”前面,置于动词前面构造新词时,所产生的新词的词类有的是名词,有的仍然是动词。如kɯ3lo:p7(套子),名词;其中的lo:p7是动词“套住”。又如kɯ3ŋau1(凉棚),名词;其中的ŋau1是动词“躲”。又如kɯ3ɬok7抽泣,动词;其中的ɬok7是动词(“泣”),两者的词类相同。kɯ3lun1滚动,动词;其中的lun1是动词“滚”。

总之,黎语词语“额头”,分为单音词与复音词两类。单音词“额头”是通过“*头ɡ-loɣ”的语音内部曲折变化而产生,“白沙da:u4”“元门da:u1”等词即是;复音词则是通过增加音节和语音内部曲折变化而形成,如“保定pla3da:u1”“中沙la3da:u1”“黑 土rau3da:u1”“通 什pla3da:u1”“堑对fat7da:u1”“保城fe:ŋ1da:u1”“西方kɯ2da:u1”“加茂kɯ2tu1”等即是。

二、黎语词语“头”与泛称人的同族词

称谓词是指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亲属、社交等关系) 和对人之社会属性的分类(如职业、地位、品行、外貌特征)。黎语有泛称人的称谓词,如“人”“奥雅(头人)”“别人”等,这些词共同构成黎语称谓同族词。

黎语词语“人”[1](P466),各方言土语也有单音词与复音词之分。单音词有“白沙ŋa:u4”“元门ɱa:u3”“加茂ɬai4”等词;复音词有“保定Ɂu2Ɂa:u1”“中沙ŋa1Ɂa:u1”“黑土ha3Ɂau2”“西方ŋɯ3Ɂa:u1”“通什ha3Ɂa:u1”“堑对ha3Ɂa:u1”“保城hɯ3Ɂa:u1”等词。以上黎语单音词“人”与复音词“人”在语音上,尤其是韵母有近似的a:u或au(加茂是ai,韵母依然有a),声调上由于方言土语的差异而不同。其实,从单音词“白沙ŋa:u4”“元门ɱa:u3”“加茂ɬai4”等观之,其声母虽有差异,但皆可从吴安其构拟的原始侗台语词语(头) *ɡ-loɣ得到解释:*ɡl->ɡ->ŋ->ɱ-,即,复辅音ɡl脱落l,演变为舌面后浊塞音ɡ,ɡ再演变为舌面后浊鼻音ŋ,ŋ 演变为浊鼻唇齿音ɱ。此或许是白沙声母读ŋ-与元门声母读ɱ-的语音演变轨迹;加茂声母ɬ-的语音演变轨迹或许是:*ɡl->l->ɬ-。即复辅音ɡl脱落ɡ,演变为浊边音l,浊边音l清化演变为清边音ɬ。黎语复音词“人”中的“ha3”“ŋɯ3”“Ɂu2”“hɯ3”等是构词语素(前缀),与上面我们谈到的前缀kɯ3,它们具有语音的通转关系,构词功能相近。黎语复音词“人”中的后置语素Ɂau 或Ɂa:u其义为“头”,语音形式皆有喉塞音Ɂ。喉塞音Ɂ 可从吴安其构拟的原始侗台语词语(头) *ɡ-loɣ 得到解释:*ɡl->-ɡ>k->Ɂ->ø,此条语音演变的链条,也在汉语语音演变中得到体现,如汉语入声韵尾的消失符合,即k->Ɂ->ø。但是黎语Ɂau 或Ɂa:u保存喉塞音Ɂ,未演变为零声母ø。

黎语词语“人”为何与“头”同源呢?换言之,为什么可以用“头”指称“人”呢?“头”在“人”最上面,是“人”的最显著特征,因此“头”可以被转喻为“人”。吴安其谈论“人”的词源关系时说:“一些语言‘人’的称呼来自氏族或部落的称呼,一些语言‘人’的说法在另外的语言中指‘女人’‘妻子’或‘男人’‘丈夫’等,是早期氏族婚姻的遗留。”[5](P580)换言之,“人”的来源有二,一是“人”与氏族或部落的称呼同;即“人”与族名同指,如加茂词语“人ɬai4”与黎族各支系共同的称呼(族名) ɬai1相近,两者只是声调有别。二是“人”与“女人”“妻子”“男人”“丈夫”等相同,其实此类更早的来源,源自词语“头”义的衍生。因为“头”是人体最重要的部分,故也可转喻为“首脑、领导人、头人”。在母系社会中“母”“妻子”“女人”的地位高,故以“头”喻指“母”“妻子”“女人”等;当然,到父系社会,男人的地位高,女人的地位降低了,“首脑、领导人、头人”是男人担当,故以“头”喻指“男人”“丈夫”等。总之不管黎语直接以“头”指称“人”,还是其他语言以“女人”“妻子”“男人”“丈夫”指称“人”,究其实都是源于词语“头”,只不过黎语以“头”直接指称“人”,其他一些语言间接指称“人”而已。黎语直接以“头”指称“人”体现黎语词语词义引申的民族特点。当然今天很多语言或方言,以“头”指称特殊的“人”,只不过有的是复音词,有的是单音词,如,汉语的“头头”“头目”“首脑”“首领”“首长”“元首”等,其中“头”“首”“脑”“元”是同义词;英语的“hothead(鲁莽人)”“bighead(自命不凡的人)”“thickhead(本人)”等,其中的“head”为“头”义。黄树先论证“头”义与“首脑”义时[6]p210,就例举较多的词语,如,印尼语“首”hulu→hulubalang(武将,将帅);kepala“头”,同时有“头人”,“首领”,“元首”等义;德语Hauput(头;首领),法语cap(头,头部;工头,领班) 等。可见用“头”指称特殊一类人较多,词义的引申具有共通性。黎语词语“头”还可以引申为“头人”义,见下面的“奥雅”。

黎语词语“奥雅(头人)”[1](P366),是近似的汉语音译,绝大多数黎语方言读为“奥雅”,但不是所有的黎语方言读“奥雅”,如“黑土方言pha3rau3与加茂方言ki:u4tsə4”等与“奥雅”音较远。黎语“奥雅”之义为“头人”,即地位身份高的人,可指首领,也可指德高望重的人,对别人尊称时也可用“奥雅”。黎语“奥雅”(头人) 都是复音词,由两个语素构成。这分为两类:第一类是“词缀+词根”构成的复音词,如黑土方言“pha3rau3头人”,其中的pha3是前置语素(构词前缀),“rau3”是词根,其义为“重要的人”,是由名词“头”转喻而来。pha3是黎语使用广泛的表示“阳性”意义的构词前缀,可置于名词、形容词、动词等前面,产生的新词为名词语义,如“pha3kai1公鸡”“pha3pou1公猪”,其中的“kai1鸡”“pou1猪”皆为名词;“pha3za1父亲”“pha3loŋ1长兄”中的“za1老”“loŋ1长、大”为形容词。“pha3tau3放牧人(男)”“pha3kim3禁公”中的“tau3放牧”“kim3禁止”皆为动词。第二类是“词根+词根”构成的复音词,如“保定Ɂa:u1za1”“中 沙Ɂa:u1za1”“西 方Ɂa:u1za1”“保 城Ɂa:u1za1”“白 沙ŋa:u4za1”“元 门ɱa:u3za4”“通 什Ɂa:u1za4”“堑对Ɂa:u1za4”“加茂ki:u4tsə4”等词语。其“头人”的语义来源“人+老”的凝固融合而成,是“中心语素‘人’在前,修饰语素‘老’在后”的定 中 结 构。其 中 的“Ɂa:u1”“rau3”“ŋa:u4”“ɱa:u3”“ki:u4”等语素义“人”是从黎语词语“头”引申而来。其语音具有交替关系,这也可从吴安其构拟的原始侗台语词语(头) *ɡ-loɣ 得到解释。其韵母相同或相近,皆有共同音素u;其声母差异的演变轨迹或许是:*ɡl->ɡ->ŋ->ɱ-;*ɡl->ɡ->k->Ɂ;*ɡl->l->r-。后置语素“za4”“za1”“tsə4(单用为tso1)”等三者语素义为“老”。z 为舌尖前清擦音,ts为舌尖前清塞擦音,故声母z-与声母ts-都是舌尖前清音,语音容易交替。黎语词语“老”的语音,与印尼语“老tua”、巴厘语“老tuə”、乌玛语“老tuɁa”等南岛语语音较近,吴安其构拟其共同形式为*tu-Ɂa[5](P2168)。其实,下列汉藏语词语“老”的部分语素的读音也与黎语、南岛语等词语“老”的读音近似:如,“门巴语错那话‘老kat35to53’”“彝语巍山话‘老mu21ta21’”“勒期语中山乡话‘老maŋ33tso55’”[7](P2262)等词语中的“to53”“ta21”“tso55”等音皆可从“老*tu-Ɂa”得到解释。

黎语词语“别人”[1](P374),是“人”的别称词,都是单音词。其语音形式总体上可分三类:第一类是“Ɂa:u1”,如“保定Ɂa:u1”“中沙Ɂa:u1”“黑土Ɂa:u1”“西 方Ɂa:u1”“通 什Ɂa:u1”“堑 对Ɂa:u1”“保城Ɂa:u1”等;第二类是“Ɂa1”或“Ɂa:Ɂ7”,如“白沙Ɂa1”“元门Ɂa:Ɂ7”;第三类是“ɬai4”,如加茂ɬai4。它们之间的语音关系明显:加茂词语“别人”与“人”语音相同,皆为“ɬai4”,没有变化。“Ɂa1”或“Ɂa:Ɂ7”则是由“Ɂa:u1”脱落音素u而来,不过元门没有完全脱落u,还带有喉塞音Ɂ。其实从近的源头上看,即与黎语词语“人”的语音相比较,可以看出黎语词语“人”,除了“白沙ŋa:u4”“元门ɱa:u3”“加茂ɬai4”等词是单音词外,其余7个方言支系的都是复音词(见上所述),并且都增加构成前缀,分别是“ha3”或“ŋɱ3”或“Ɂu2”或“hɯ3”等,即黎语词语“别人”与“人”分别通过语音的变化而形成,有的是内部曲折,即一个音节内部的音变化而造词,如“白沙词语“ŋa:u4(人)”,“ŋ”变为喉塞音Ɂ,a:u与a交替,调类4变为调类1,如此内部语音变化后,即“白沙词语“ŋa:u4(人)”→“白沙Ɂa1(别人)”,这样的语音变化后,词语“人”与“别人”相区别开来,另外如“元门ɱa:u3(人)”→“元门Ɂa:Ɂ7(别人)”。有的黎语方言词语“人”与“别人”的区别是通过增加一个音节而来,如“保定Ɂa:u1(别人)”→“保定Ɂu2Ɂa:u1(人)”,此增加了音节Ɂu2;又 如“中 沙Ɂa:u1(别 人)”→“中 沙ŋa1Ɂa:u1(人)”,此增加的音节为“ŋa1”。其他“黑土ha3Ɂau2”“通什ha3Ɂa:u1”“堑对ha3Ɂa:u1”“西方ŋɱ3Ɂa:u1”“保城hɯ3Ɂa:u1”等词语“人”都是在词语(别人) 增加了音节。当然这些增加的音节已经变为构词词缀,其词根的语义都源于黎语词语“头*ɡ-loɣ”。

黎语词语“女人”[1](P455),都是复音词,如“保定pai3khau2”“中沙pai3khau2”“白沙pai3kho5”“堑对pai6kho5”“元门pai3kho5”“保城pai3khɔ5”“ 黑 土mei3khau2” “ 加 茂mɯ2ta:u1” “ 西 方ɬɯk7kho2”“通什ɬɯ:Ɂ7kho2”等。以上诸词构词方式都是“词缀+词根”,词缀有“pai3”“mei3”“mɯ2”“ɬɯk7”等不同。其实可分为两类,一类是“pai3”“mei3”“mɯ2”,另一类是“ɬɯk7”“ɬɯ:Ɂ7”。“pai3”“mei3”“mɯ2”等是阴性词缀(与黎语阳性词缀pha对立);其声母“p-与m-”是唇音的交替,韵母不同乃是方言土语的差异而造成。词缀“ɬɯk7”“ɬɯ:Ɂ7”现在是个中性词缀,其语音的不同是方音的变体,也有读“ɬɯ:k7”,来源“孩子”义。以上词根有“khau2”“kho5”“khɔ5”“ta:u1”等语音形式的差异,这些词根的语义是“头”,其音义都可从黎语词语“头*ɡ-loɣ”得到解释:其声母、韵母演变的轨迹分别 是: *ɡl->ɡ->kh-; *ɡl->l->t-。 韵 母*-oɣ>-o>-ɔ;*-oɣ>-oɯ>ou>-au,o 低化为a;ɣ尾演变ɯ 尾,再演变为u尾,然后所产生的au与a:u为长短音的对立。我们也可从侗台语中词语“头”的形式,找到类似黎语“khau2”“kho5”“khɔ5”“ta:u1”等音变形式,如梁敏记录侗台语词语“头”有以下形式[3](P173,P591):邕宁hlau5、武鸣ɣau3、柳江kjau3、布衣tɕau3、临高hau3、琼山hau3、侗南ka:u3、侗北ka:u3、仫佬kɣo3、水语ku3、毛南ko3、佯僙kəu3、锦语ȶau3、莫语ȶau3。这些词语的读音与黎语“khau2”“kho5”“khɔ5”“ta:u1”等音皆是源于*ɡ-loɣ 而变化,其中的“侗南ka:u3”“侗北ka:u3”“毛南ko3”“佯僙kəu3”等与黎语“khau2”“kho5”“khɔ5”等的读音十分接近;“锦语ȶau3”“莫语ȶau3”等与黎语“ta:u1”的读音近。只不过是黎语“头”作构词语素时,读“khau2”“kho5”“khɔ5”“ta:u1”等音,单音词则读“ɡwou3”“ɡau3”“rau3”“ɣo3”“vo3”“ɡo6”“hɔ8”“ki:u4”等音,这样黎语词语“头”作为单音词和降格为语素而构词,通过语音曲折相区别。

黎语词语“头”为何能发展为“女人”呢?前面谈论黎语词语“人”的时候,词语“头”在许多语言中可以引申“头人”“首长”等“地位高的人”之义,在母系社会,“女人”地位高,故可引申“女人”义。故黎语词语“头”可以通过语音的变化而孳生“女人”这个词语。又如西方黎语词语“寮房(闺房) plɔŋ3khau2”,其中“khau2”是“女人”义。其实,在其他的语言或方言中亦有类似的语义引申,如,“村语vau3(头) ∽ŋa:u1bai4(女人)”“那斗话ŋɔ25(头) ∽ŋa33khɔ51(女人)”“炯奈语龙华话ŋkau53(头) ∽ntʃi22vɔ53(女人)”“纳西水田话u33tυ55(头) ∽纳西水田话mə33khə53(女人)”“壮语邕宁话hlau13(头) ∽Ɂau35lau11(奶奶)”“基诺语曼斗话vu44khε44(头) ∽mi44khɔ44(姑娘)”“壮语武鸣话ɣau55(头) ∽lɯk33θa:u24(女儿)”“壮语邕宁话hlau13(头) ∽lǐk33ɬau55(女 儿)”[7](P414~417,P696~698,P766~770,P699~700,P783~786)等。由 上 可 知,有的是单音词“头”与复音词(女人、奶奶、姑娘、女儿) 对应关系,有的是复音词(头“u33tυ55”“vu44khε44”)与复音词(女人“mə33khə53”“mi44khɔ44”) 对应关系。不管怎样,单音词的语义是“头”,复音词词根语素语义也是“头”,且单音词的语音与词根语素的语音具有相转关系。

三、黎语词语“头”与亲属称谓的同族词

黎语词语“头”的亲属称谓同族词,其成员有“祖母”“妻子”“嫂子”“姐姐”“女儿”等,这些词是因血缘或婚姻关系而形成的内亲称谓词。

黎语词语“祖母”[1](P527),都是单音词,如“保定tsaɯ3”“中沙tsaɯ3”“黑土tseɯ3”“西方tseɯ3”“白沙tsaɯ3”“元门teɯ3”“通什tsaɯ3”“堑对tsaɯ3”“保城tseɯ3”“加茂tsə2”等。其语音比较一致,其声母,除了元门读t-外,其它都读ts-;其韵母差异也较小,因方言土语的不同,表现-aɯ、-eɯ、-ə 等不同。这些词语的声母与韵母虽有别,但皆可从黎语词语“头*ɡ-loɣ”得到解释:第一,声母-t与-ts的来源:*ɡl->l>t>ts;即复辅音ɡl脱落ɡ变为单辅音l,浊的舌尖中音l演变清的塞、舌尖中音t(此为元门读t-的来源),清的塞、舌尖中音t再进步演变为清、塞擦、舌尖前音ts。此为常见的语音演变链条。第二,韵母-eɯ-aɯ 音的来源:*-oɣ>-oɯ>-eɯ>-aɯ;ɣ 尾演变为ɯ,半高的o元音逐渐低化为e与a。第三,韵母-ə 的来源:*-oɣ>-o>-ə。即带ɣ 尾的oɣ 脱落ɣ 尾变为圆唇的元音o,半高的圆唇o元音低化变为中、不圆唇的ə 元音。

黎语词语“妻子”[1](P459),有单音词与复音词之别,有的方言点存在同义词。单音词只有2个,如“白沙doŋ4”“加茂na:u1”(还有西方的另一词doŋ1,实际上可算3个);复音词则有8个,如“保定pɯ(1)khau2/tho:ŋ3dun1”“中沙pai3khau2/mei3liu1”“黑土mei3liu1”“西方pɯk3kho2”“元门pai4kho5”“通什pai6kho5”“堑对pai6kho5”“保城pai4khɔ5”等,这些词与“加茂na:u1”构成同族词,称之为同族词(一);保定另一词tho:ŋ3dun1、白沙的doŋ4与西方的doŋ1是另一类同族词,称之为同族词(二)。故黎语词语“妻子”有两类同族词,这两类同族词成员之间关系是同义词关系。“同族词(一)”具有相同的语素,其源义素来源于“头”,具体表现形式有“khau2”“kho”“khɔ5”“liu1”“na:u1”之别。上文已经阐释了“khau2”“kho”“khɔ5”这些读音的差异的来源,下面只阐释“liu1”“na:u1”等音的来源:“头*ɡ-loɣ”:声母l-与n-的来源是*ɡl->l->n-; 韵 母iu 与a:u 的 来 源:*-oɣ>-io>-iu;此中的“-i-”介音或许是受声母ɡ-的颚化影响而产生。*-oɣ>aɯ>au>a:u,即ɣ 尾演变为ɯ,o低化为a。同族词(一) 中的“pɯ”“pai”“pɯk”“mei3”等词缀是阴性构词词缀。同族 词(二) 的成员“doŋ4”“doŋ1”“tho:ŋ3dun1”之“doŋ”“tho:ŋ”在语音上具有明显的通转关系,其义为“如同,像,共同,相互”等。“doŋ4”“doŋ1”等表示“妻子”的意义,我们认为是“tho:ŋ3dun1”之省且音变而成,因为单一的“doŋ4”或“doŋ1”不能表示“妻子”义,但是“tho:ŋ3dun1”可以通过“tho:ŋ3(如同,像)”与“dun1(户)”的语义融合,以及母系文化、婚姻文化的渗透而产生“妻子”义。因为“妻子”的称呼是因婚姻而成(姻亲),非血缘关系而形成的称呼(血亲),所以才用“tho:ŋ3”之“像,如同,类似”等义,以区别血亲的称呼,因为血亲称谓才是“真正的”“本源的”关系,而不是“如同,像,类似”等关系。另外,与“妻子”相对应的“丈夫”,黎语读“tho:ŋ3ploŋ3”,其中也有语素“tho:ŋ3”。“dun1(户)”可引申“家”义。黎语词语“dun1(户)”虽无“家”义的引申用例,但是汉语文献有此种用例,如《周易·讼卦》:“人三百户,无眚。”此“户”为“家”义,可再引申为“人”义,特指某种职业的人,如,猎户、农业户等,《镜花缘》第二十一回:“只见山岗上走下一个猎户。”由于婚姻文化和母系氏族社会文化的渗透,男女结婚后,女人成为“一家之主”,这也是一种特殊关系的称呼,因此黎语“dun1(户)”引申为“一家女主人(妻子)”的称呼也是成立的。黎语“dun1(户)”也许与汉语的“屯”“邨(村)”可比较,与印尼语“dusun村落”似乎也有渊源。

黎语词语“嫂子”[1](P469),皆为单音词,如“保定tsou1”“中沙tsou1”“黑土tsou1”“西方tsou1”“白 沙tsou4”“元 门tou1”“通 什tsou1”“堑对tsou1”“保城tsou1”“加茂tshu1”等。这些词的语音关系很显明,其声母的读音与韵母的读音都很容易从词语“头*ɡ-loɣ”得到解释,上文已经阐释的语音之间对转关系,此不赘述。邢公畹拿汉语的“嫂”与台语的词语“女青年”[8](P43-144)(如“雅sa:u1,西sa:u1,德sa:u1,泰sa:u1”) 等进行比较,且探求“嫂”“叟”同源,皆有“老,大”等义,且拟诸词的声母为*s-。此论可信。如若进步探源,“嫂”“叟”等“老,大”义及其语音,皆来源词语“头*ɡ-loɣ”。声母*s-的来源或许是:*ɡl->l->t->ts->s-;其韵母-a:u来源已见上文,此不赘述。此语音演变线条简明又常见,可把侗台语族“嫂”系列词语的语源推向更为久远和宽广。

黎语词语“姐姐”[1](P428),都是单音词,有的方言点有两读,两读的语音具有音转关系,如,“保定khaɯ3”“中沙ɂei2”“黑土ɂei2”“西方kheɯ3”“白沙ɂei3”“元门kaɯ5”“通什ɂa?3”“堑对kha?3”“保城Khaɯ3/ɂu3”“加茂ɂu3”。以上词语的音义都可从词语“头*ɡ-loɣ”得到解释:声母来源或许是:*ɡl->-ɡ>-k/kh>ɂ;韵母来源或许是-oɣ>-oɯ/oi>-aɯ/ei>-eɯ;其中“-aŋ”韵母的来源与上面的韵母来源有所不同,或许是“-oɣ”中的“ɣ”尾来源更早的ɡ尾的缘故,故*-oɣ<*-oɡ,即*-oɡ>oŋ>aŋ。其语义皆是“头”的引申,但为了与其他从“头”引申出来的词语相区别,因此在语音方面发生不同的交替,不过语音的演变是“以义类相从”。

黎语词语“女儿”[1](P455),皆为复音词。其中1个是双音词,如“中沙ɬɯ:ɂ7khau2”,其余的皆是三 音 词,如“保 定ɬɯ:k7pai3khau2”“黑 土dɂ:?7mei3khau2” “ 西 方ɬɯ:k7pɯ3kho2” “ 白 沙ɬɯk8pai3kho5”“元门ɬɯ:ɂ7pai4kho5”“通什di3ɬɯ:ɂ7kho2”“堑对ɬɯaɂ7pai6kho5”“保城di3pai4khɔ5”“加茂ɬiək8mɯ2ta:u1”等。不管双音词,还是三音词,其中有个重要语素义“子,女子”,即“ɬɯ:k7”“dɯ:ɂ7”“ɬɯk7”“ɬɯk8”“ɬɯ:ɂ7”“di3”“ɬɯaɂ7”“ɬiək8”“ɬɯ:ɂ7”等,这些语素是实语素(词根语素),不是虚语素(词缀) (但是通什的di3ɬɯ:ɂ7kho2的ɬɯ:ɂ7视为词缀较好,这可与“保城di3pai4khɔ5”的“pai4”相比较),这些不同的语音具有通转性质。其中的“pai3”“pai6”“pai4”“mei3”“pɯ3”“mɯ2”等是阴性词缀,它们之的语音也能通转。“khau2” “ kho2” “ kho5”“khɔ5”“ta:u1”等是实语素,语素义为“女人”,从词语“头”发展出来的意义,其语音不同皆可从“头*ɡ-loɣ”得到说明。

从上可知,黎语词语“祖母”“妻子”“嫂子”“姐姐”“女儿”等女性亲属称谓词,除了白沙词语“妻子”用“doŋ4”来指称外,即不含词语“头*ɡ-loɣ”的引申义与其语音交替外,其余词语都有词语“头*ɡ-loɣ”的语音交替与词义引申,且是词根语素。换言之,以上词语是同类的同族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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