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丹
摘要:沈宋作为初唐时期贬谪文人的典性代表,其诗作表现出浓厚的故乡情结,本文意在解析沈宋从现实家园的瓦解到理想家园的构建之心路历程,探析其故乡情结的深刻内涵和文化意蕴。
关键词:贬谪 沈宋 家园情结
文章编号:978 -7 - 80736 - 771 -0(2019) 01 -114 - 02
“故乡情结”作为文学的母题,古已有之,是受宗法观念与儒家思想影响,文人形成的精神归属和情感归属。这一情结蕴含着古代文人生于斯、长于斯的生活经历,以及建立在地缘与血缘相结合的基础上产生的乡恋之情。沈宋生活在贬谪制度日趋严酷的唐代,“故乡情结”成为沈宋的贬谪与诗歌的主线,贯穿他们贬谪命运的始终。
一、沈宋故乡情结产生的原因一现实家园的瓦解
(一)贬谪之悲一政治理想的破灭
沈宋南贬之故在《旧唐书》上有所记载“坐脏配流领表”(《旧唐书》卷一九〇)。“及易之等败,左迁泷州参军。……寻转越州长史。睿宗即位,以之问尝附张易之、武三思,配徙钦州。”(《旧唐书》卷一九〇)从记载的文献资料看来,此二人皆被贬谪至蛮荒之地即岭南。唐代岭南地远,环境恶劣各方面都极为落后,成为流贬罪臣的重镇之一,因此,有着“四罪地…瘴疠地…蛮荒““文身国”等称谓。可谓是“凡人蛮荒之地者,多为贬谪、沦落之人”。由此,“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宋之问《度大庾岭》)是贬谪诗人对故园的深情回望,蕴含着的万般眷恋之情。又如宋之问《早发韶州》“故园长在目,魂去不须招。”
(二)异域之殇——对异域的畏惧、不适
沈宋跨越时空情境,置身异域却难以适应由此滋生故园之思。自然环境恶劣,“疟瘴因兹苦,穷愁益复迷。”(沈俭期在《赦到不得归题江上石》),“炎蒸连晓夕,瘴疠满冬秋。”(沈俭期《三日独坐驩州思忆旧游》)沈俭期《入鬼门关》诗云:“昔传瘴江路,今到鬼门关。”面对瘴疠之地,沈宋“畏南”“畏途”“盼归”心理亦不足为奇,如宋之问《至端州驿见杜五审言沈三俭期阎五朝隐王二无竞题壁慨然成咏》所言:“处处山川同瘴疠,自怜能得几人归。”沈宋除了对瘴气的书写之外,亦有对毒物以及险境的书写如“地偏多育蛊,风恶好相鲸。”(宋之问《入泷州江》)“驰波如电腾,激石似雷落。”(沈侄期《自乐昌溯流至白石岭下行人州》)或是对异域奇山险水真实书写,或是采用夸张地手法,将岭南妖魔化以抒发内心的愤懑,对于中原文人而言,异质的岭南即为异域之殇。
文化氛围亦如此,有别于帝京的饮食习惯、方言俚语等的隔阂势必会产生疏离感和陌生感。沈宋南贬谪居异域自然与异域的自然环境和文化氛围格格不入,自称“牺惶客”“投荒客”“岩栖客”,此外,诗作常采用比对的手法,赞扬故乡,贬低异乡。“洛浦风光何所似,崇山瘴疠不堪闻”(沈侄期《遥同杜员外审言过岭》)。表现出对昔日故乡的深切眷恋,如“始安繁华旧风俗,帐饮倾城沸江曲”(宋之问《桂州三月三日》)表现根深蒂固的故乡情结,对异乡的情感终究没有发生本质上的改变,如“魑魅天边国,穷愁海上城”(宋之问《发藤州》)“代业京华里,远投魑魅乡”(宋之问《桂州三月三》)“魑魅(乡)”的称谓,对异域充斥着鄙夷和不屑,缺乏认同感。
(三)生命之叹——对生命短暂的忧惧
贬谪之悲与异域之殇的交汇致使沈宋的生命观导向悲情的基调,丹心江北死,白发岭南生。”(宋之问《发藤州》)诗作中融入诗人对生命体征的感悟和体认,“丹心”与“白发”,反差剧烈的比对中折射出诗人所经历的现实周遭,生发理想家园的破灭而生命飘忽易逝之感。回归成了诗人最后的诉求和期盼如“归心不可见,白发重相催”。宋之问《登粤王台》,“鬓发俄成素,丹心已作灰。”(宋之问《早发始兴江口至虚氏村作》)。“别”与“离”的现实周遭使诗人陷入无尽愁思中,从而引申对人生短暂易逝感喟“自从别京洛,颓鬓与衰颜。”(沈俭期《入鬼门关》),“别离频破月,容鬓骤催年。”(沈俭期《度安海人龙编》)悲叹生命之短暂的诗篇不胜枚举。望越心初切,思秦鬓已斑。宋之问《登北固山》除了衰老,还有疾病的侵袭:“夜则忍饥卧,朝则抱病走。”(沈俭期《初达罐州》)沈宋的诗作不乏表现对生命的忧患。
二沈宋“故乡情结”的表现
(一)对政治理想渴望
贬,即贬谪,《说文》:“贬,损也。”“谪,罚也。”遭受贬谪便成为逐臣的身份,这是政治理想挫败,仕途失意的表征,亦意味着悲情的命运的降临。由此观之,贬谪这在很大程度上表明封建专制下的权力争夺都带有血腥的味道,“流落蛮荒”被定义为政治失意亦或是人生的失败也罢,最终将会导向不可抗拒的生命悲剧。另一方面,深受儒家的人世意识熏陶的诗人即便身处逆境,仍旧胸怀家国之志,忠君报国的思想未曾动摇,“放逐还国都”沈宋就是很好的说明:“何年赦书来,重饮洛阳酒。”(沈俭期《初达驩州》)从贬谪诗人对“赦书”“洛阳酒”的期盼可见,诗人对理想家园的渴望,忠君恋阙的情怀厚重而绵长,“两地江山万余里,何时重谒圣明君。”(沈俭期《遥同杜员外审言过岭》),抛除两地之遥,表现一心盼归的回归意识。
此外,在表达对政治理想等家国意识的诗作中,常常将屈贾作为咏怀的对象,同为贬谪文人,皆怀有家国之思,生命之共感亦相通,更能引发共鸣。“迹类虞翻枉,人非贾谊才”宋之问《登粤王台》“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宋之问《度大庾岭》。
(二)对至亲挚友的怀恋
贬谪意味着“别”与“离”,告别生活在这片故土上的建立关于地缘血缘的亲友,“兄弟远沦居,妻子成异域。”(宋之问《早發大庾岭》)“死生离骨肉,荣辱间朋游。(沈俭期《从驩州廨宅移住山间水亭赠苏使君》)“骨肉初分爱,亲朋忽解携。”宋之问《发端州初入西江》沈俭期《度安海入龙编》《哭苏眉州崔司业二公》亦表现出对亲友的眷恋和不舍。
此外,怀恋亲友的情感在节日来临之时,尤为强烈。宋之问《途中寒食题黄梅临江驿寄崔融》“马上逢寒食,愁中属暮春。可怜江浦望,不见洛阳人。……故园肠断处,日夜柳条新。”贬谪道中恰逢寒食节,内心的孤寂、惨怛充斥每一个思归之人,诗人临江眺望,渴望再看看昔日的乡友、至亲,想到自己逐臣的身份欲回到朝思暮想的故乡实属不易。逢佳节,倍思亲。又如沈俭期的《岭表逢寒食》:“岭外无寒食,春来不见饧。……帝乡遥可念,肠断报亲情”沈俭期的《和上巳连寒食有怀京洛》宋之问《寒食江州满塘驿》等诸篇,皆是表达在时空转化对比中,故乡之思。
三、理想家园的构建一实现精神返乡
现实家园的缺失使诗人被迫踏上历险至远之路,沈宋的诗歌中不乏“南”、“北”,的对举,南北异质的空间意识意在说明乡路之遥,,动辄万里、千万里。欲归无望的诗人作为政治失意者,以政治“囚徒”的身份谪居蛮烟瘴雨的岭南,唯有从诗歌创作和佛蕴禅思寻找生命的慰藉和寄托。
(一)托诸文字成就文学之不朽
屈贾为早期贬谪文人的典型代表,完美诠释了文人贬滴,常形诸歌吟。贬滴的重压下,文人内心极具苦闷的愁绪,个体生命无所皈依,欲归无望苦闷等将沈宋推向绝望的深渊。欲摆脱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的途径以寻得精神慰藉与心理补偿,唯有寄情创作。沈宋的艰难的境遇使其掀起了情感的波澜,“发愤抒情”成了他们消解悲情的途径。
欧阳修在《梅圣俞诗集序》提到“诗穷后工”非诗能穷人,而是诗人在遭仕途失意,历经磨难的境遇下,发而为诗,将满腔的忧愤寄寓于诗歌并将独特的生命体验融于其中。沈宋亦如此“之问再被窜谪,途径江岭,所有篇咏,传布远近。”①明代郝玉麟《广东通志》:“唐诗之兴,始自杜审言与沈宋倡为律师,而沈言之孙甫称大家……至于咸通以后,其衰极矣。一代名家,始终寓迹,多在五岭三江间,他帮所无也。”②沈宋的的贬谪诗歌在情感内容、创作水平上有着显著的提高,迸发出强有力的力量,为人称道。
(二)超越苦难的佛禅观照
唐代“三教合流”的社会风气下,沈宋贬谪前与佛禅有一定渊源,据文献记载,二人长安生活中有着僧人往来以及诵读佛经佛典之经历,沈宋南贬之行亲近佛禅便不足为奇了“影殿临丹壑,香台隐翠霞”(宋之问《游韶州广界寺》)。
“候禅青鸽乳,窥讲白猿参”(沈俭期《九真山净居寺谒无碍上人》)值得一提的是佛禅与山水的融合便成为贬谪诗人消释忧虑的途径。如宋之问《宿清远峡山寺》诗云:“香岫悬金刹,飞泉届石门。空山唯习静,中夜寂无喧。说法初闻鸟,看心欲定猿,寥寥隔尘市,何异武陵源。”③
此诗体现禅宗追求寂静之境,展现寥寥空宇中远离喧嚣的图景,亦是诗人空灵心境的真实写照。这其间的佛教意蕴,正如禅宗所倡导的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空灵山水之境亦是消释心中郁结的圣地,置身异域奇山秀水中,洗涤尘念,从中获得解脱。贬谪之殇在佛韵禅思的观照下,起着消释之效。“山空闻斗象,江静见游犀。”(沈俭期《赦到不得归题江上石》“山空”“空山”亦是空灵禅境“弥觉静者安”的深刻体悟以及“莫愁归路远,门外有三车”(宋之问《游韶州广界寺》)随缘自适的审美襟怀。
四、结语
沈宋的家园情结蕴含复杂而又矛盾的情感,现实家园的瓦解到理想家园的追寻,转向文章事业与佛蕴禅思以消释贬谪之殇,实现精神返乡,这是对早期贬谪文人屈原以自杀的方式来抵抗悲剧命运的超越。因此,贯穿沈宋的贬谪生涯的故乡情结具有超越性。
注释:
①《旧唐书·宋之问传》,
②(清)郝玉麟:《广东通志》卷四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③[唐]沈儉期宋之问撰;陶敏易淑理校注;《沈俭期宋之问集校注》,中华书局,2001年版卷二第83页
参考文献:
[1][唐]沈俭期.宋之问撰;陶敏易淑瑾校注;《沈俭期宋之问集校注》.中华书局.2001
[2]周裕锴.《中国禅宗与诗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3]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