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傣族龙舟文化中的崇高之美

张柏俊，张月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龙舟比赛作为一项对抗性的体育活动，在傣族文化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傣族人民在傣历六七月泼水节的第一天举行龙舟竞渡比赛，以此纪念古代英雄岩红窝。傣族龙舟运动极具地方特色，“但需要说明的是傣族的龙舟竞渡也有明显的地方特色，傣族的龙舟竞渡历史与其先民越人是一致的。”［1］242与其他民族龙舟活动不同的是，在傣族的龙舟活动中，龙舟需要横渡湍急的澜沧江，极具风险性。这种龙舟运动体现出了傣族人民特有的冒险精神。傣族的龙舟文化不但代表了人们对丰收的期望、吉祥的祝福，而且通过龙舟比赛展现了人自身的本质力量，一种与自然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体现出傣族人对崇高之美的追求。

一、龙舟意象的团结之美

傣族龙舟文化中的崇高之美体现在龙舟中“龙”之意象所代表的“团结”寓意。古越人崇龙，《山海经·海内南经》曰：“窫窳龙首，居弱水中，在狌狌知人名之西，其状如，龙首，食人。”［2］“在古越人的观念中，龙是一种生活于水中并掌握着水中生物，能赐福降祸的神兽，长期生活于水边，并主要以捕鱼为生存依据的百越族群崇拜龙也是极其自然的。”［1］33作为古越人的后裔，傣族也自然对龙十分尊崇。以渔猎及稻作文化为生的傣族人民，继承了古越人对水的崇拜，认为水中有龙，他们在身上纹上蛇纹，进入江河打鱼时便不会被龙吃掉。傣族龙舟最初的意象并非是龙，而是由大象、孔雀、蛇所组成的综合性意象。最原始的舟首装饰并不是龙，而是一个有六颗象牙的象头，舟尾则以孔雀羽毛，蛇鳞形的花纹作为装饰。傣族素来有对大象及孔雀的崇拜，大象和孔雀是傣族最原始的图腾信仰。“大致来说图腾总是宗族的祖先，同时也是其守护者。它发布神谕，虽然令人敬畏，但图腾能识得且眷顾它的子民。”［3］4大象和孔雀图腾分别代表原始傣族不同的部族，它们守护并区分着不同部族的子民。傣族不同图腾信仰的部落，如以蛇为图腾的部落、以象为图腾的部落、以孔雀为图腾的部落等，在历经了长时间的斗争及融合后，最终形成了今天的傣族，而龙图腾则成为了傣族先民团结统一的象征。此外，由于受到中原龙文化的影响，傣族将龙的形象融入到竞渡的舟中，舟首舟尾有龙头龙尾的木雕装饰，但保留了傣族龙形象的象牙及孔雀羽毛的装饰，使得龙舟更具傣族特色。

傣族龙舟文化中的龙是多种民族图腾融合而成的综合性产物，无论是本氏族的内部融合，还是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而产生的民族大融合，无不体现出傣族文化所具有的包容性和渗透性，也反映出了傣族人民的团结意志。傣族各部族为了自身的生存及发展抛弃了部落之间的成见、仇恨，团结一致，而这种民族的团结又升华为民族的崇高感，最终反映在傣族龙舟文化之中。

二、龙舟工艺的力量之美

傣族龙舟本身就是件优美的工艺品，它是傣族手工艺人智慧的结晶，凝聚了民族手工艺的力量之美。“自然界不是因为引起我们的恐怖，而是因为在我们的内心里唤起我们的力量而被评价为崇高的。”［4］原始丛林的宏伟给予傣族人民一种压迫感，从而唤起傣族人民心中的力量感。制作龙舟的木材都体现出了一种力量美，船的整体由一棵直径1米以上，主茎25米长的杉木或柚木雕琢而成，其直径及高度都达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程度，它给予人的是一种向上的升腾感。龙舟龙骨由较长较宽的坚硬木料加工而成。热带丛林中粗壮的藤条用来捆绑龙舟，龙头龙尾的材料则是坚硬、耐腐蚀的黑黄檀木，木材的坚硬、耐腐蚀是龙舟选料的一致要求。木材的选择一方面体现出了龙舟做为一种竞技性的船只所具有的高强度，为船员在比赛中的发挥提供了保障；另一方面，则体现出了龙舟比赛中力量上的角逐。不论是高大的杉木，还是坚硬的黄檀木、韧性十足的藤条，都体现出一种力量感，这种力量感即来源于提供材料的原始丛林的自然力量，也来源于傣族人民认识自然，利用自然的创造性活动。傣族龙舟的舟身为梭形，最宽不超过1.8米，最窄不超过0.6米，这样的设计有利于减小阻力，使龙舟速度达到最大。龙舟材料从树木落地那一刻起，便被手工艺人精心打磨，经历切割、抛光、凿刻、组装、上色等许多步骤。龙舟制作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技法都是手工艺人智慧的结晶，每一步制作过程都体现了手工艺人对力量之美的追求。既有切割木材的大刀阔斧，也有制作时的精益求情，对每一个细节的精雕细琢。傣族手工艺人运用自己的技艺之“力”把一条集实用与美感的龙舟呈现在世人面前。

龙舟竞渡活动最早起源于龙图腾和水神祭祀活动，而随着人类的发展，时代的进步，人们越来越意识到自身所具有的主体性，能动的改造自然的能力，对大自然的利用能力。改造自然，利用自然，把自然的力量转化为自身的力量，最后内化于龙舟制作的形式之中，这是傣族龙舟工艺上的力量之美，是工艺上的崇高之美。

三、龙舟祭祀的庄严之美

傣族龙舟祭祀作为一种宗教仪式，具有庄严的形式特征，而这种特征背后所隐藏的则是一种超越现实的崇高美。龙舟活动最早来源于古代越人的龙图腾及水神崇拜活动，是一种对龙的模仿仪式，他们希望得到龙神的庇护，来年风调雨顺。傣族的龙舟比赛则是为了纪念傣族英雄岩洪窝。岩洪窝的传说出自傣族故事《蝉面人》，故事讲述了穷苦出生的岩洪窝与国王的小女儿相爱，但是残暴的国王为了阻止岩洪窝与女儿的自由恋爱，便叫他与自己及自己的大臣们进行划船比赛，企图害死岩洪窝，在危急时刻岩洪窝得到了龙王的帮助，他驾驶着龙王变成的龙舟打败了残暴的国王。为了纪念岩洪窝，傣族人民便在傣历六七月泼水节的第一天举行龙舟竞渡比赛。现在傣族龙舟比赛的宗教意味已经减淡，已成为了一项傣族人民的娱乐活动，但是傣族龙舟祭祀活动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为了实现愿望，人们一方面用祈祷和奉献祭品来求得神灵们的赐福，而同时又求助于仪式和一定形式的话语，希望这些仪式和言词本身也许能带来所期盼的结果而不必求助于鬼神。”［5］傣族龙舟祭祀仪式形式多样，可以说，在整个龙舟制作及龙舟比赛中都穿插着对于龙神的祭祀仪式。通过这种祭祀仪式傣族人民祈求得到龙神的赐福，希望来年风调雨顺，庄稼有个好的收成。傣族龙舟祭祀仪式大致可以分为龙舟制作仪式与龙舟比赛仪式两类。龙舟制作的仪式又可以分为伐木仪式、龙头龙尾制作仪式、龙舟取名仪式等。龙舟比赛时仪式有龙舟试水时的江神祭拜仪式，比赛前的请龙船神仪式，比赛后的拼龙舟仪式。这些仪式流程繁复且有严格的规矩。如在伐木仪式中，首先要祭树，准备米、酒、肉等各种贡品，并焚香点蜡念特定的经文来超度树木。此外，这些仪式还有各种禁忌，如在龙舟中吃饭不能用筷子只能用手抓，不能说“翻”“倒”等与之相类似的词语。这些禁忌是“属于人或物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性质”［3］30如果在龙舟制作中或比赛中触碰了这些禁忌，傣族人认为这有可能导致龙舟比赛失败。

傣族是一个崇尚万物有灵的民族，对于傣族而言龙舟祭祀是一种庄严的活动，不仅祭祀活动的每一个步骤需要严格执行，而且还有相关的禁忌需要遵守。因为树木有灵，所以伐木需要祭祀，因为水中有龙神，所以雕刻龙头、龙尾要遵守相关的规定。傣族万物有灵的信仰体现了傣族人民对于大自然的敬畏之心，这种敬畏表现于祭祀活动中便成为一种庄严美，表达了傣族人民对于自然界的敬畏和崇拜。随着社会的发展，这种敬畏和崇拜逐渐发展为一种崇高精神，这种崇高精神内涵于傣族祭祀活动之中，成为傣族祭祀活动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四、龙舟竞技的对抗之美。

傣族龙舟比赛最重要的特点是对抗性。这种对抗性不仅体现在人与人的对抗，更体现在人与自然的对抗，而龙舟竞技的崇高之美便产生于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对抗活动之中。

龙舟比赛的对抗性首先体现在人与人的对抗中。傣族世代依水而居，“据云南省广南出土文物——铜鼓上的龙舟竞渡船纹，以及傣文《泐史》的记载，傣族的龙舟赛，至少已有 2000年历史”［6］。在古代，傣族先民生产力低下，争夺对水的使用权和占有权是维系族村生存发展的基本条件。为了公平公正，人们决定每年举行一次龙舟比赛，胜利者拥有规定水域一年的使用权。比赛当天，各村寨龙舟队聚集于澜沧江两岸，各队分别在龙舟上插上不同颜色的旗子做区分，每队50名船员，舟首由5名男子俯卧在船头，舟尾有5名男子用长杆划动做掌舵，船部中段有一男子敲锣指挥。比赛中人与人的对抗首先体现在体力的对抗上，不同寨子的队员为了获得比赛的胜利，奋力用浆划水，哪个队的队员体力充沛，便具有优势。不单如此，队员动作的整齐划一对于龙舟比赛也是十分重要的，整齐的动作能把每个人的力量汇总为龙舟整体的力量，反之则影响龙舟整体的前进速度。比赛中人与人的对抗还体现在鼓手的鼓点上，极具气势的鼓点与队员们的动作和呐喊声相呼应，三者达到高度一致性，进而融为一体，就能在龙舟比赛中占据优势，取得胜利。傣族龙舟的对抗既是力量的对抗，也是团队的对抗、气势的对抗，每个队伍都会拼尽全力为自己的村寨争取荣耀。

龙舟比赛的对抗性还体现在人与自然的对抗中。龙舟最初是傣族人民重要的水上交通工具，承担着傣族人民在澜沧江上的捕捞、运输及摆渡工作。澜沧江水流湍急，河道多险滩、暗礁、暗流，为确保安全，龙舟必须具备一定的竞渡功能。傣族人民为了征服湍急的江水，不得不对船只及航船方式进行改进，这就形成了傣族龙舟的雏形。傣族先民与自然是一个从对抗到和谐的过程。茂密的原始丛林、湍急的江流都体现出形式和内容上的强大，这种强大超出了傣族先民的想象，他们不能一下子理解它、掌握它、控制它，便产生了原始的神灵崇拜。随着傣族自身的发展，他们在与自然的对抗中提高了自己，取得了胜利，这时傣族人民的本质力量便显现出来，从而获得崇高感。龙舟竞渡便是傣族人民本质力量的显现，通过造船技术及航船能力的提高，最终在与澜沧江的对抗中获得胜利，凸显出只有人类才具有的崇高感。

傣族龙舟文化体现出了傣族人民的崇高精神。龙舟意象所代表的“团结”精神，龙舟工艺所展示的傣族匠人的“力量”之美，龙舟祭祀所体现出的庄严之美，龙舟竞技所表现出的对抗之美，都来源于傣族人民改造自然的实践活动。傣族人民通过认识自然、利用自然、与自然和谐共生，通过实践一步步地把自然内化为自身的本质力量，从而凸显出自身的价值。而如今，傣族又把这种崇高的精神内化于龙舟运动中，一代代地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