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忱
吃鼓(nutniaol①)是黔东南苗族地区物力消耗最大、参加人数最多、耗时最长的仪式民俗。nut指吃,niaol指鼓,文献中有“吃牯脏”、“鼓社节”或“鼓藏节”等表述,本文按苗语习惯称之为“吃鼓”。
吃鼓在都柳江上游北岸的高排(dladbaif)村同样十分盛行,由于历史上的人口繁衍与迁徙导致的村落聚合与扩张[1],使得高排的吃鼓兼具血缘与地缘特色,而最引人瞩目的特色是高排的吃鼓同时发生在家户(zaid)、甲(jiaf)、村落(vangl)等层次上。依据实地调查所得的各种资料,本文尝试描述这种迄今为止学术界还几乎没有涉及的特色,为以后进一步研究张本。
高排位于都柳江支流高旧溪源头山区中,分为7个自然村寨。大寨是该村人口最多、规模最大的自然村寨,历来是各种集体仪式活动的中心。高排人口以苗族为主,兼有少量汉族、水族。高排吃鼓在都柳江上游极具代表性,所以一直吸引着学者们的关注②。
高排吃鼓可分放牛打架、正式吃鼓与结束吃鼓三个阶段。每个阶段的吃鼓活动都发生在村落、家户、甲三个层次上。
放牛打架(xangfnitxildiel)是高排准备吃鼓的阶段,从龙年冬月某个牛天③开始,至猪年冬月正式吃鼓前结束,前后长达七年。买牛、养牛与准备吃鼓物资是这个阶段的主要工作。在临近正式吃鼓的两、三年,高排人还要准备吃鼓服饰与乐器。
高排以十三年一度的集体祭祀保牛地鬼仪式,宣告新一轮吃鼓的开始。在漫长的吃鼓准备阶段,狗天举行的放牛打架是高排最盛大、最热闹的集体娱乐。
1.祭祀保牛地鬼
保牛地鬼,高排苗语称dliebdaibnit,dliebdaib指地鬼,nit指公水牛。高排人通过集体祭祀保牛地鬼,换取保牛地鬼的帮助,避免公水牛在放牛打架过程中受伤,因为受伤的公水牛是不能作为牺牲献给祖灵的。
仪式由高排的总鼓头④带头发动,参加者为各家男性户主(需携带一斤糯米酒和一斤糯米饭参加仪式)。仪式牺牲为一头大肥猪和一只公鸡,费用按户均摊。仪式在高排牛塘的一棵固定的大枫树下举行,高排人将这棵树作为保牛地鬼的住处,通过祭祀召唤保牛地鬼到树上居住。仪式结束后,高排人在牛塘内聚餐、分食祭品,然后一起修整牛塘,迎接狗天举行的放牛打架。
2.放牛打架
高排的放牛打架在狗天举行。临近正式吃鼓的时间,随着高排的公水牛的增多,每个狗天都会举行放牛打架。放牛打架的场合就像一个情绪发酵器,不断刺激着高排人买牛的欲望。凶猛善斗的公水牛会给其主人带来极高的社会声望。
在准备吃鼓阶段,买牛和养牛是高排各家户的大事。此外,各家户还要筹备各种吃鼓物资及用品,如储备稻米、制作米酒、养猪、制作吃鼓盛装和布幡等。
1.买牛与养牛
按照惯例,高排总鼓头家必须带头买牛,接下来其他人家才能买牛。高排人购买公水牛多以家户为单位,合伙买牛的情况只发生在几个已分家的兄弟之间⑤。养牛也是以家户为单位,即使是兄弟家合伙买牛通常也是交给最小的兄弟家负责,这是因为父母一般跟幼子一家居住,所以养牛和杀牛献祭多在幼子家中进行,长兄家只凑钱买牛和祭祖后分肉。
2.筹备物资
正式吃鼓前,每家至少要准备四、五百斤米酒。解放前,每家要提前六、七年储备稻谷,这与吃鼓准备阶段的时间跨度基本一致。近几十年来,由于国家在当地推广杂交水稻,高排稻米单位面积产量大为提高,只需二、三年时间就可备足吃鼓用的稻米。
除养牛外,各家会提前一年左右养猪,猪由女主人养大,猪肉作为正式吃鼓时招待客人的肉食。野生的鸟禽和野兽在高排已很少见,高排人视之为珍贵的食材,用来招待老人和关系亲密的客人。
正式吃鼓前的一、二年,各家女性开始制作吃鼓盛装(有人称“百鸟衣”)和吃鼓布幡(xidyaot)。每块吃鼓布幡长十余米,上面绣有蝴蝶、蜈蚣、鸟雀、几何纹等图案。在正式吃鼓期间的村落仪式中,同一个祖父的家户会将各家制作的吃鼓布幡挂在同一根竹子上展示。但是,每根竹子最多挂7条布幡,多余的布幡必须分挂,要么单独挂一根竹子,要么与其他人家的布幡合挂在一根竹子上。
这个民俗可反映高排苗族父系世系群的“分节”特点,即不断强调裂变与分化形成“分节世系群”(segmentary lineage)。当地历史上的山地生计方式,无法养活过多人口⑥,导致世系群在繁衍过程中,其男性成员因生计原因而不断搬迁,或另辟新地居住,或被其他村落的家族“抱养”,或与其他家族“结拜”[2],上述情况在高排历史上十分常见。
甲(jiaf)是高排吃鼓集体仪式的人群单位,相当于李廷贵先生提出的“鼓社”[3]的一种形态。高排有五个甲,各甲都是由来源不同的父系家族组成。吃鼓的时候,同甲的家族是“共一个鼓”(baitvalniaol)的成员,成员间保持着平等关系,提供了整合不同人群、消除差异的机制[4]。具体而言,同一个甲的家族间存在两种关系机制并约束着人们的通婚实践:属结拜“兄弟”(deitjid)关系的严格禁婚;属“客亲”(khees)关系的鼓励通婚。高排的父母经常教育小孩用合适的称谓称呼本甲成员,告诫年轻人可婚与禁婚的范围。
1.准备饮食
按照以前的传统,各家户要凑米、凑肉、凑酒到本甲鼓头家,以招待那些在高排没有亲友招待的“杂客”。目前,这种以甲为单位招待杂客的习俗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由村委会出面接待外来的杂客。
2.准备铜锣芦笙
各甲正式吃鼓阶段使用的铜锣与芦笙,也由各甲按户凑钱购买。高排历史上曾使用木鼓,但是使用木鼓仪轨繁琐、禁忌多。自1911年吃鼓后,高排人改以铜锣代替。
除购买铜锣外,高排各甲吃鼓时还要准备两套新芦笙。一种为跳月芦笙(gitzeid),另一种为丧葬芦笙(gitdiongb)。高排吃鼓的集体仪式中,两种芦笙会搭配起来使用,以此来象征死者和生者的相聚。
3.传统知识传承
传统知识传承也在准备吃鼓阶段进行。本甲的老人会教年轻人记诵各种家祭仪式口诀和吃鼓歌歌词,这一直是当地传统训练的一部分。
正式吃鼓(nutniaol)阶段,从猪年冬月某个鸡天⑦开始,至下一个鸡天结束。在此期间,高排人以家户、甲、村落为仪式人群单位,连续举办各种仪式,这些仪式环环相扣,构成完整的仪式系列。
鸡天是高排正式吃鼓阶段的集体进客日。高排人以家户为单位招待各路客人。不同关系的客人送给主人家不同种类和数量的礼物,主人家用丰盛的酒食招待客人。入夜后,各甲鼓坪(亦称“跳月坪”)上响起跳月芦笙乐,身着盛装的年轻女子们翩翩起舞,年轻男子们抓紧这个机会寻找心仪对象。人们喜欢对歌(saod xif),对歌形式为唱吃鼓歌,歌的内容讲述吃鼓的来历与传说。
召唤鼓鬼与祖灵(detjobdiotbofnios)是正式吃鼓阶段的第一场家祭仪式。det指召唤,diot指送给。仪式物品包括米酒、干鱼(或鸟雀)、糯米饭、新头巾、新衣裳、新鞋和夹着牛毛的牛绳,仪式地点在家屋正厅门口。
job生前是第一个吃鼓的人,死后成为鼓鬼。吃鼓时如不祭祀鼓鬼,鼓鬼必会作祟。bofnios指祖灵。高排人认为祖灵是鬼(dlieb)的一种,但只要在一定的时间、以合适的牺牲献祭祖灵,祖灵就不会找后人麻烦,而且会给后人帮助。
只有经“点名”呼唤而来的祖灵才是真正的受祭对象[5]。吃鼓期间受邀的祖灵包括:(1)上轮吃鼓后正常死亡的先人的亡灵,他们有资格获得本轮吃鼓的杀牛献祭和酒食祭品。(2)曾获得吃鼓杀牛献祭的三代以内的祖灵,也可以被邀请回来,但只有享用酒食祭品的资格。上述受邀祖灵即近祖灵,高排人统之为gheeshseibbodnios。更早前的远祖灵,高排人统称为qaibzaidbodnios,已不是吃鼓献祭的对象⑧。其中的断种祖灵(qaibzaidxanglhniub)是巫师们小心提防的对象,巫师会象征性地往家屋外撒一些酒食以安抚他们,防止他们与祖灵争夺祭品。
狗天上午举行甲与村落层面的集体跳芦笙仪式,参加者全为男性。仪式前一阶段以甲为单位进行,后一阶段以五个甲联合的村落单位进行。
各甲先在自己的鼓坪上举行集体跳芦笙。本甲鼓头带头吹响跳月芦笙,鼓头的儿子们跟在后面跳芦笙舞。跳完几圈后,鼓头手持牛角酒器,给芦笙手和舞者喂酒。接下来,身着吃鼓盛装的本甲男子一起跳芦笙舞。
以村落为单位的跳芦笙仪式在二甲鼓坪举行。二甲鼓坪旁有高排最古老的水井,承载着高排人村落开基的历史记忆,因此以村落为单位的跳芦笙仪式选择在此举行。各甲队伍按甲的顺序,依次上场表演。随后,五个甲的队伍合为一个队伍表演,各甲鼓头在鼓坪中央相互喂酒。
祭祀保牛地鬼(diotdliebdaibnit)是第二场家祭仪式。仪式地点在自家牛圈,在地上栽一根细竹,象征保牛地鬼的住处。祭品有公鸡、米酒、干鱼、糯米饭。巫师先讲述保牛地鬼的来历,然后代表主人家向保牛地鬼献祭,换取保牛地鬼的帮助,避免砍牛时发生意外。
猪天集体拉牛旋塘是正式吃鼓阶段规模最大的仪式。各甲仪式队伍包括:(1)六名男子组成的鸟枪组;(2)四名男子组成的鸣炮组;(3)模拟砍杀动作的本甲鼓头;(4)两名保护鼓头的扛枪长老;(5)一名肩抗竹编饭篮(内装糯米饭、干鱼)的长老;(6)一名肩抗拉牛绳索的长者;(7)两名手持牛角酒器不断喷洒米酒的长老;(8)两名敲击竹板(bis jot)的男子;(9)一名敲锣的长老;(10)三名男子组成的丧葬芦笙组;(11)三名男子组成的跳月芦笙组;(12)二十多名男子组成的舞队;(13)本甲选出的三头大公水牛,每头牛由三名男子控制,本甲鼓头家的牛走在最前;(14)由数十名男子组成的竹幡队。各甲先在本甲鼓坪上表演,然后按规定线路前往高排牛塘,参加五个甲联合的村落仪式表演。在牛塘表演时,竹幡队聚拢在牛塘中央,牵牛组围着竹幡队逆时针转圈,其他人员在牛塘最外圈逆时针转圈。在高排人的观念中,鬼和人一样,爱看热闹。为驱散现场的恶鬼,鼓头手持长刀模拟砍杀、长老们用竹板制造噪音。长老们则不断朝地面喷洒米酒,这是安抚鬼灵的举动。
拿鸭解牛旋(tiesaok)是第三场家祭仪式。高排人相信,如果送了带坏毛旋的水牛给祖灵,将会触怒祖灵,导致祖灵报复后人。仪式地点在牛圈旁,巫师手持鸭子,边念口诀边用鸭子触碰牛头,意思是让会游水的鸭子把牛身上的坏毛旋带走,以此净化献祭祖灵的水牛。
鼠天和牛天,各家户举行拉牛旋塘仪式,这是第四场家祭仪式。各家将公水牛拉到牛塘,向祖灵作一展示。拉牛旋塘之前,各家会将自家的公水牛装扮一番。抵达牛塘后,男主人牵牛绕行牛塘三圈,然后从饭角中取出米酒、干鱼、糯米饭等祭品召唤祖灵,祈求祖灵得牛后能为后代“添丁添财”。仪式结束时,家人们从牛塘中捧起一把湿泥抹在牛背上,象征着牛背着男丁与财宝回家。
虎天清晨,各家户举行第五场家祭仪式——砍枫树,仪式在寨外山坡上举行。男主人先用糯米饭、干鱼、米酒献祭枫树之灵。接下来,男主人在枫树上动斧,砍三下后由客人将枫树砍倒。男主人再从山上砍几束化香树枝叶带回家。所砍枫木用于搭建杀牛叉架(diaolnit)。此外,各家户还要制作杀牛时用的牵牛索,牵牛索中间为一根红藤,外面用苦竹(delzub)篾条编织包裹。
杀牛是全村落的集体行动,时间在虎天深夜。按照惯例,高排总鼓头家要第一个杀牛,然后以三声铁炮通知其他家户杀牛。杀牛是吃鼓献祭的关键环节,各家唯恐杀牛时发生意外,通常会在杀牛前作细致的人员分工,以确保万无一失。杀牛者,男主人的舅舅是第一人选,女主人的兄弟是第二人选,男主人的老庚(即结拜兄弟)是第三人选。击杀的次数也有讲究,只要单数,不要双数。杀牛后,男主人立刻用竹签穿透牛舌,防止牛死后告状,然后将化香树枝叶覆盖在牛身上,象征牛在“睡觉”。
撵牛上路(qaisnit)是第六场家祭仪式,巫师要将牛的灵魂送往wenlnailwentvob(今麻江县下司镇)。在高排人的传说中,苗族从下司汉人手中买到了第一头公水牛,因此下司成了水牛的老家,杀牛后要将牛的灵魂送到那里。仪式中,巫师一手持糯草火把为牛照路,一手持竹竿敲击牛头模拟赶牛动作。仪式口诀为一连串的苗语“古地名”,从高排(jangbmifgokxif——这是高排在古歌中的地名)说起,由近到远,一路念回下司。
撵牛上路仪式结束后,男人们将牛切分成不同部分。除留下一部分自食和招待客人外,大部分牛肉被作为礼物分赠给客人们。因为牛内脏不易保存,所以杀牛之后先用牛内脏招待宾客。这是外来者可以直接观察到的现象,当地汉语“吃牯脏”一词即来源于此。牛头用于正式吃鼓阶段的最后一场家祭仪式,牛耳朵、牛嘴巴、牛脚和牛尾巴则被制成烟熏肉,留到鼠年完鼓家祭仪式时使用。
兔天是散客和封寨的日子。各路客人要赶在封寨前离开高排。为防止鼓鬼和祖灵因恋恋不舍而对未婚的年轻人造成伤害,所有年轻的高排人也要离开高排,他们三五成群地栖身于寨外牛棚或去其他村寨做客,直至封寨结束后才能返回高排。这个安排为青年男女自由恋爱、寻找配偶提供了重要的机会[6]。日落时,高排人将带刺的灌木丛和芭茅草标摆放在入寨道路的中央,表示高排进入封寨状态。封寨期间,任何人不能出入高排,违者将被重罚。
蛇天是送走鼓鬼与祖灵的日子,各家户举行最后一场家祭仪式——“念牛头”(songlhudnit)。仪式地点在家屋正厅,仪式物品包括糯米饭、干鱼、米酒、新衣新鞋、牛头、夹牛毛的牛绳。巫师在仪式中劝说鼓鬼去找另一个吃鼓的村落,并且劝说祖灵牵着后代献祭的水牛离开高排。念牛头仪式结束后,牛的下颚骨和牛角被吃鼓户保存起来。下颚骨被捆在杀牛时用的牵牛索上,悬挂在家屋外的走廊立柱上,牛角则被摆放在家屋入口处。
正式吃鼓的第十三天(鸡天)是高排人“盖鼓”(maofniaol)的日子。客人们重新返回高排,各家户用糯米粑粑与剩下的牛肉招待客人。至此,高排正式吃鼓阶段结束。
结束吃鼓阶段,苗语称yalniaol,即“完鼓”的意思。从鼠年冬月的某个鸡天开始,到鼠天结束,前后共四天。各种仪式活动仍是在家户、甲、村落三个人群层次上展开。
完鼓阶段的进客日也是鸡天。去年参加过吃鼓的客人们,再次来高排做客。年轻女子们在鼓坪上跳芦笙舞是进客日最热闹的集体娱乐。
鸡天,各家户举行完鼓家祭仪式,巫师代表主人家邀请鼓鬼与祖灵回来享用祭品,然后劝说鼓鬼与祖灵离开。祭品包括:(1)用清水煮熟的牛耳朵、牛嘴巴、牛脚和牛尾巴;(2)糯米醪糟酒;(3)普通米酒;(4)干鱼;(5)糯米饭。仪式地点为家屋正厅,巫师面朝家屋外而坐。巫师会反复打卦,确认祖灵与鼓鬼接受祭品并离开后,仪式才告结束。
猪天白天举行集体跳芦笙与撒酒糟。仪式前一个月,高排人以户为单位,凑糯米到本甲鼓头家,制作本甲的醪糟酒。与正式吃鼓时相比,各甲仪式队伍构成有所简化,包括:一名男性锣手、本甲鼓头、两位负责喷酒的男性长老、两名扛醪糟酒缸的年轻男子、三位吹丧葬芦笙的男子、三位吹跳月芦笙的男子以及由二、三十名年轻男子组成的舞队。
这个仪式也分前后两个阶段进行。首先,各甲仪式队伍先在本甲鼓坪上围着醪糟酒缸跳芦笙舞。本甲跳芦笙结束后,各甲按顺序在一甲鼓坪集结并依次表演集体跳芦笙。其次,各甲的醪糟酒缸被摆放在鼓坪中央,各甲鼓头与长老们用牛角酒器,从酒缸中舀出醪糟酒,一边相互喂酒、一边向人群泼洒醪糟酒。顷刻间,在现场的人四散而逃。
鼠天是完鼓阶段的的集体散客日。吃过早饭后,客人们带着主人家赠送的糯米粑粑陆续地离开高排。至此,高排这一轮的吃鼓正式结束。
首先,高排吃鼓有一个漫长的过程。从龙年冬月至鼠年冬月,高排人完成一轮吃鼓需耗时八年,分为放牛打架、正式吃鼓与结束吃鼓三个阶段。其次,高排吃鼓民俗的内容,主要体现在家户、甲、村落三个人群层次的一系列活动中,既有基于血缘关系祭祀祖灵的内容,又有基于地缘关系构建村落共同体的内容。从中可见,高排吃鼓献祭的人群单位是家户而非家族,吃鼓献祭的对象是随着世代的继替而不断更新的近祖灵而非远祖灵。这与汉人社会中以祖先作为人群统合象征的原理是有区别的,笔者将另文探讨。此外,高排人的吃鼓显示出极强的地缘性。借助于吃鼓各阶段的集体仪式与活动,来源不同的父系家族先被整合到以甲为单位的地缘组织中,进而以甲为单位整合成地缘化的村落社会,可以说吃鼓提供了一套整合不同人群并且消除差异的文化机制,至今发挥着社会整合功能。村落社会中的关系秩序与身份认同,在不断循环的吃鼓民俗实践中被激活与建构,这是高排人至今珍视并坚守吃鼓传统的原因之一。
注释:
① 文中苗语拼写规则,参见张永祥主编《苗汉词典(黔东方言)》(贵州民族出版社,1990年版)
② 参见王洪光、孙华《“礼失求诸野”——观高排村苗族“鼓藏节”有感(二则)》(南方文物,2008年第3期);王红光、刘文锁《月亮山“鼓藏节”考略》(贵州民族研究,2008年第5期);王建新《高排苗族牯臓节调查与思考》(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10年第1期)等。
③ 高排人以十二生肖来纪年和纪日。一个月通常有两个牛天,具体选择哪个牛天,由高排巫师择吉而定。
④ 鼓头(ghaibniaol),即带头吃鼓的人,文献中亦称牯脏头或鼓藏头。高排吃鼓有分鼓头与总鼓头之分。高排人吃鼓时分为五个“甲”,每个甲都有自己的鼓头即分鼓头,由本甲最早定居高排的父系家族男性成员担任。一甲的鼓头又是高排村的总鼓头。
⑤ 高排人购买吃鼓牛祭祖有以下三种情况。(1)兄弟家各自买牛,祭祀同一个祖灵。(2)兄弟家各自买牛,祭祀不同的祖灵。(3)兄弟家合伙买牛,祭祀同一个祖灵。
⑥ 清代文献记录了都柳江上游北岸苗寨的生计情形:“寨落凋零,每寨多不满三、四十户。土薄而冷,间有开垦成田,每患雨水所冲,土坍石见。是以客民无所图利,即苗民亦鲜葢藏……自厅城之北而东,抵古州之高排寨七十余里……皆羊肠鸟道。苗寨尚多,然其地甚瘠,本地苗民且不聊生,客民又何从托足?是以苗寨内绝无贸易手艺之户,即刨挖山土,悉係苗人,亦无蓬户。”见罗绕典《黔南职方纪略》(文海出版社,1970年第138至139页)
⑦ 因家祭仪式扎堆举行导致巫师人手不足,第一场家祭仪式可提前至马天举行。
⑧ 吴晓东先生指出,黔东南北部苗族吃鼓时普遍祭祀远祖,而都柳江流域月亮山地区苗族吃鼓时祭祀的是近祖或最近去世的亲人,甚至祭祀儿子、女儿等晚辈。参见吴晓东《神秘的祭典——贵州榕江县乌略寨吃牯脏纪实》(民族遗产·第一辑,2008年第192页)。月亮山地区苗族传说中吃鼓献祭晚辈的事例,参见李文明《贵州黔东南》(中国旅游出版社,2005年版第32页)。我们在高排吃鼓调查中并未发现祭祀晚辈的情况,但据访谈资料,这种情况在当地苗族历史上很可能存在过,我们拟另文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