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弘兵
(湖北省社会科学院楚文化研究所,湖北武汉 430077)
楚国都城地望,是先秦史地和楚文化研究中的重大疑难问题,也是楚国历史地理的核心问题。楚国不同时期的都城,只有东迁前一段时间的郢都和东迁后的陈郢、寿郢较为明确——陈在今河南淮阳、寿春在今安徽寿县,东迁前的郢都则一般认为在今荆州纪南城遗址。但楚国大部分时期的都邑所在则聚讼千年,纷纭不决,至今尚无定址。
纪南城的郢都从何时开始,则是楚都探索中的关键问题。纪南城位于湖北荆州市荆州城区以北约10里处,为湖北最大的古城址,城垣保存完好,城外护城河遗迹明显。由于纪南城是文献记载中较为明确的楚郢都故址,文物考古部门在20世纪70年代对纪南城进行了大规模的集中探索,此后的楚都研究基本上是在此次考古发掘与研究成果基础上进行的。
随着楚文化考古和楚都探索的进展,现在学界对相关问题的认识已远非20世纪可比。而简牍资料也澄清了不少楚史上的迷雾,大大补充了传世文献中极为简略的楚史记载。尤其是清华简《楚居》的发表(1)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中西书局2010年版。,提供了许多前所未有的信息,为楚都探索提供了全新资料,《楚居》的发表让我们认识到楚都的问题远比以前所想象的要复杂,如: 楚王并不是固定居于某处,楚王所居并不一定就是都邑所在。
纪南城作为楚都探索的基础和核心问题,其年代下限已较为明确,目前学界一般认为纪南城作为楚都终于公元前278年的秦将白起拔郢,但纪南城的年代上限则一直未能解决。由于纪南城的年代上限未能明确,纪南城的年代、性质存在一定的模糊性,以致无法形成楚都探索的明确基点。现在考古发掘与勘探最新成果提供了直接证据,结合出土楚简资料,就可以将纪南城的年代上限及其性质加以明确界定,形成楚都探索由此上溯的明确基点。
纪南城据史籍记载为楚郢都故址。由于纪南城为湖北境内面积最大、规格最高、保存也最为完好的古城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文物考古事业刚开始起步时,纪南城即受到极大关注,对纪南城的地面调查与勘探自建国初期起即开始进行,1965年开始对城址进行普探、试掘、测绘;1973年发掘了南城垣水门;1975年冬,成立湖北省纪南城文物保护与考古发掘工作领导小组,以时任省委书记韩宁夫为组长,由国家文物局和地方负责人以及专家学者共同组成,并邀请北京大学、吉林大学、南京大学、四川大学、厦门大学、中山大学、山东大学等高校历史系考古专业师生和中国历史博物馆、国家文物局文博研究所以及上海、天津、湖南、河南、四川、山西、青海七个省、市文博部门的考古工作者和文物考古训练班的学员参加,发掘总面积七千余平方米,发掘墓葬六百余座,还发现大批古水井、古窑址及文化堆积较厚的遗址。(2)湖北省博物馆: 《楚都纪南城的勘查与发掘(上、下)》,《考古学报》1982年第3、4期。
该次纪南城考古发掘表明,纪南城的年代较晚,与史籍记载不太吻合。发掘简报初步认定纪南城年代上限为春秋晚期至战国早期,至于是否是楚文王始都之郢,以当时的资料还难于作出明确的回答。(3)湖北省博物馆: 《楚都纪南城的勘查与发掘(下)》,《考古学报》1982年第4期。这一结论与文献记载楚始都郢的年代相去太远,该次发掘证明纪南城确为楚郢都故址,但只是战国时期的楚郢都。以后的楚都研究,基本上是在这一基础上进行的。此外,历年在纪南城附近发掘的楚高级贵族墓地,其年代亦多为战国中晚期,因此学术界普遍认为,纪南城应为战国时期的楚郢都,即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所拔之郢。但更早的郢都究在何处,依然是楚都探索和楚文化研究中的重大疑难问题。
由于此次发掘未对纪南城的年代上限作出明确的结论,只给出了一个大致的年代范围,因此纪南城的年代上限问题仍未解决,而纪南城从何时起成为楚都则更为复杂,需要在考古提供的资料基础上结合文献记载和出土文献资料进行更加深入的探讨。纪南城的年代上限是纪南城研究与楚都探索的关键问题,更为重要的是考古只能确定纪南城建筑城垣和宫殿的大致时间,却无法对纪南城何时成为楚郢都作出明确的回答。现在已确知楚都曾多次迁徙,纪南城的郢都现在可以明确是从外地迁来的,但并不能假定纪南城城垣和宫室一筑好楚国就立即将都城迁至此处。
进入21世纪后,纪南城周围地区考古资料已积累到相当程度,这为纪南城研究和楚都探索的进一步深入提供了重要资料。因为纪南城并不是一座孤立在空中的城池,而是与其附近的墓地、遗址等构成一个有机整体,这些墓地、遗址与纪南城是一体的,共同构成一个以纪南城为中心的东周聚落群,因此这些资料虽是外部资料,但仍为学者进一步研究纪南城的年代上限、探索纪南城从何时起成为楚都提供了部分依据。与此同时,学界对楚文化考古和古代都城的认识也远非当年可比。因此到21世纪初,已有学者依据这些外部材料和多年来的研究成果对纪南城的年代上限作进一步的探讨,将纪南城的年代上限进一步明确为战国中期早段或战国早中之际。如王红星认为纪南城可能是始建于战国中期至公元前278年白起所拔之郢(4)王红星: 《楚都探索的考古学观察》,《文物》2006年第8期。,后王红星更进一步认为纪南城的始建年代不早于楚肃王时期,也不会晚于楚宣王时期(5)王红星: 《楚郢都探索的新线索》,《江汉考古》2011年第3期。,尹弘兵亦认为纪南城是战国中晚期的楚都,作为楚都的开始应在战国中期早段或战国早、中期之际,而将楚都迁至纪南城的可能是肃王。(6)尹弘兵: 《纪南城与楚郢都》,《考古》2010年第9期。这些研究将纪南城作为楚都的上限明确至战国中期早段或战国早中之际,并进一步提出将楚都迁至纪南城的楚王可能为楚肃王或楚宣王。
2011年后纪南城及周围地区的考古工作有力地验证了上述观点。2011年对纪南城烽火台遗址及其西侧城垣的试掘为确定纪南城的年代上限提供了直接证据。此次发掘表明纪南城城垣的最下面是非常平坦的红砂生土层,显然是在修建城垣时对原地面进行了平整,在生土层上铺有一层瓦砾层,杂有少量陶器,这为判定纪南城的始建年代提供了最为直接的依据,其年代为战国早期,由此判断城垣的始筑年代不早于战国早期。而城垣内的护坡及台基1的护坡夯土层上叠压有一薄层文化层,出有较多的陶器及板瓦、筒瓦等,可能是当时的活动面,这些陶器均具有战国中晚期的特点,简报据此认为城垣的使用年代为战国早期以后。(7)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荆州纪南城烽火台遗址及其西侧城垣试掘简报》,《江汉考古》2014年第2期。此一结论将纪南城城址的始建年代明确界定在战国早期之后,其使用年代则明确为战国中晚期。
不仅如此,2011年后纪南城的钻探和试掘,不仅对探讨纪南城的布局有重要意义,其成果可对纪南城的年代作进一步验证。纪南城松柏区30号台基是城内最大的台基,在20世纪考古工作中是重点发掘区,2011—2012年进行了补充发掘,发现松30号台基可分为三期: 第一期遗物极为稀少,年代上限无法判断,据二期遗存结合层位学分析,年代下限不超过战国中期晚段;第二期遗物较多,但年代跨度极短,不早于战国中期晚段;第三期遗物较多,年代为战国中期晚段,下限或可晚至战国中晚之际。发掘简报还判断出纪南城宫殿区至少经历过两次大规模的工程建设,第一次或在战国中期,第二次应在战国中期晚段。(8)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荆州纪南城遗址松柏区30号台基2011—2012年发掘简报》,《江汉考古》2014年第5期。
《江汉考古》2016年增刊《纪南城考古发现》发表了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2011—2015年在纪南城工作的总体报告。报告进一步确认纪南城内宫殿区只有两期夯土台基,两期建筑布局的规划是相同的,第一期台基在建筑过程中毁于洪水,洪水过后原有的设计规划未变,只是在原有基础上加高夯筑了第二期夯土台基,从而完成了纪南城的建设,形成了完整的格局。(9)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2011—2015年楚都纪南城考古工作报告》,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 《纪南城考古发现》,《江汉考古》2016年增刊。
纪南城最新考古工作表明,纪南城的年代上限比20世纪的认知还要晚,不仅到不了春秋晚期,甚至也到不了战国早期,城垣和宫殿的始建年代按简报所述在战国早期以后,实际就是纪南城城垣的始建年代仅为战国中期,城址和宫殿的使用年代则主要在战国中晚期,具体而言在战国中期晚段以后。
这些考古成果有些出乎意料,但验证了21世纪初部分学者的研究成果,即纪南城只是战国中晚期的楚郢都,其始建年代为战国中期早段或战国早中之际,这些结论并可得到其他方面的进一步印证与推进。
纪南城西侧的八岭山区,分布有众多大型楚墓,是纪南城内高级统治者的墓葬,其中有一批目前已知规格最高的大型楚墓,其规格与已发掘的熊家冢相当。
熊家冢为湖北省现存最大的楚墓,2006年起进行的发掘和勘探弄清了墓地的布局: 整个墓地由主冢、副冢、殉葬墓、车马坑、祭祀坑组成,出土了规模宏大的车马坑和大量精美文物。(10)荆州博物馆: 《湖北荆州熊家冢墓地考古发掘简讯》,《江汉考古》2008年第2期;荆州博物馆: 《湖北荆州熊家冢墓地2006—2007年发掘简报》,《文物》2009年第4期;荆州博物馆: 《湖北荆州熊家冢墓地2008年发掘简报》,《文物》2011年第2期。发掘情况表明,熊家冢的墓主应是一位楚王,整个墓地是一座由主冢、副冢、陪葬墓、车马坑及祭祀坑和墓上建筑组成的完整的楚王陵。通过熊家冢的考古工作,确认了战国时期楚王墓的规格及楚王陵园布局。由熊家冢的情形就可以大致确认,八岭山区那一批与熊家冢规格相当的楚墓,有可能为纪南城内最高统治者的墓葬,即楚王墓,而这些高规格楚墓的信息,就为探讨纪南城的年代与性质提供了重要帮助。
这批高规格楚墓中的冯家冢,为荆州八岭山区最大的楚墓之一,2010年为配合纪南城考古遗址公园建设进行全面勘探和局部发掘。勘探结果表明,冯家冢墓地是一处由主墓、殉葬墓和车马坑组成的楚高级贵族陵园,布局同熊家冢几乎完全一致,为典型的战国时期楚王陵园布局,表明冯家冢是一座楚王墓,一号墓的墓主应为战国时期的某位楚王,二号墓的墓主为其王后。(11)荆州博物馆: 《湖北荆州八岭山冯家冢墓地考古勘探简报》,《文物》2015年第2期。冯家冢殉葬墓中出土了一套陶礼器,利用这套陶礼器可以对冯家冢进行精确断代。发掘简报认为其年代为战国中期早段至战国早期晚段。(12)荆州博物馆: 《湖北荆州八岭山冯家冢楚墓2011年~2012年发掘简报》,《文物》2015年第2期。当然,这一结论有些保守,因此张绪球进一步研究后认为完全可以精确为战国中期前段,与之相对应的楚王应为肃王。(13)张绪球: 《熊家冢出土浅浮雕玉器的特征与年代——兼论熊家冢主墓的年代》,《荆楚文物》第2辑,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48—65页。其后张绪球又对此问题作了进一步讨论,详细论证冯家冢和熊家冢的年代均为战国中期早段,其中熊家冢更早一些,为战国中期早段之初,在绝对年代及墓主身份上,熊家冢的墓主不是简王就是悼王,冯家冢的墓主不是悼王就是肃王。(14)张绪球: 《冯家冢和熊家冢的年代及墓主》,《楚学论丛》第6辑,湖北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05—223页。此结论我们完全赞同,冯家冢的年代为战国中期早段。至于冯家冢的墓主,与此年代相匹配的楚王只有悼王和肃王,比较而言,肃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肃王与悼王相比,肃王更有迁都的可能,更为重要的是,肃王的年代与纪南城的年代上限(战国中期早段)的匹配度更高,而悼王的年代则略显偏早,这一结果也正好与纪南城的年代上限相吻合。
进一步探讨,张绪球已指出熊家冢与冯家冢在年代上是紧密衔接的,熊家冢为战国中期早段之初,冯家冢为战国中期早段,因此熊家冢与冯家冢的墓主很可能是前后相继的两代楚王。但两墓的位置却相距较远,这种差距带来了与之相关联的重要差别: 墓葬是与居址相关联的,楚王墓也是与楚都相联系的,冯家冢及其所在的八岭山楚墓群是纪南城内高级统治者的墓葬,但熊家冢距纪南城较远,从地理位置来看,熊家冢距当阳赵家湖楚墓仅4.5千米,距季家湖楚城较纪南城更近,因此从地理位置、楚墓群的分布乃至熊家冢和纪南城、季家湖楚城及赵家湖楚墓群的位置、年代等综合来看,与熊家冢相联系的楚遗址并不是纪南城遗址,而更有可能是季家湖楚城遗址,虽然这个问题还有待更进一步的深入讨论,但就目前资料来看,熊家冢与季家湖楚城的关系显然较纪南城更为密切,因此熊家冢属于以季家湖古城为核心的东周聚落群而不是属于以纪南城为中心的东周聚落群(15)廖航: 《试论东周时期江汉平原西部楚国势力的变迁》,武汉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这一结论应该是可以成立的,这也是楚都探索的重要推进。
由以上分析可知,如果熊家冢与冯家冢的墓主是前后相继的两代楚王,但冯家冢属于纪南城遗址,而熊家冢却难以归入纪南城遗址,这就表明冯家冢的墓主有极大可能正是将楚都迁至纪南城的那一位楚王,此楚王不是肃王就是悼王。
那么,冯家冢的墓主、将楚都迁至纪南城的楚王,在肃王和悼王这两位楚王中,哪一位的可能性更大?此前学者早已从多方面的信息中推断,纪南城的年代上限可能为战国中期早段或战国早中之际,此时正当楚悼王(前401—前381年)、楚肃王(前380—前370年)在位时期,而楚国在悼王死后发生贵族作乱,射杀吴起、并中王尸的重大事件,肃王即位后,“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余家”(16)《史记》卷六五《孙子吴起列传》,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168页。。由于发生了这样大的变乱,因此当事变平息后,肃王有可能放弃原来的都城,另迁新都。(17)尹弘兵: 《纪南城与楚郢都》,《考古》2010年第9期。由此看来,冯家冢的墓主如果就是将楚都迁至纪南城的那一位楚王,则此楚王颇有可能即楚肃王。
冯家冢的精确断代及墓主身份的确立,还解决了另外一个重大问题,即纪南城从何时起成为楚都。学者在此前的研究中已经指出,纪南城的楚都既然是从外地迁来的,那么从何时起纪南城才成为楚都就是一个问题,不能假定城垣一筑好纪南城就立刻自动成为楚都。(18)尹弘兵: 《纪南城与楚郢都》,《考古》2010年第9期。而冯家冢却为解决此问题提供了直接证据: 冯家冢作为楚王墓,界定了纪南城的性质即是楚都,这就为探讨纪南城从何时起成为楚郢都提供了重要依据。由此可以进一步得出结论: 纪南城是从楚肃王时代起成为楚都的。
分析至此,可知冯家冢的发掘与研究成果,完全可与纪南城最新考古结果相印证,二者的年代、性质完全吻合。纪南城的使用年代仅为战国中晚期,城垣的始筑年代则是战国中期。与此相印证的是,冯家冢的年代正在战国中期早段,其性质是王墓,且有可能是纪南城的第一代楚王,其墓主可能是楚肃王或悼王,结合楚史可以有把握地推断,冯家冢的墓主为楚肃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而楚国正是从楚肃王以后的宣王、威王和怀王前期才进入最繁盛阶段的,这正与纪南城的使用年代为战国中晚期相合,亦与纪南城周围大量楚墓地的年代相合。
楚肃王徙郢,不见于传世文献,但在出土文献中可找到相应的证据。清华简《楚居》和新蔡葛陵楚简均载楚肃王徙郢,且可推断出明确年代。
据清华简《楚居》,悼哲王(即悼王)即位后,“中谢起祸,焉徙袭肥遗。邦大瘠,焉徙居?殧4郢”(19)清华大学出土文献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第182页。按本文所引释文主要采自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读书会: 《清华简〈楚居〉研读札记》,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353。正文中引用时尽量用假字,不另注。。此为《楚居》最后一句,按《楚居》的年代,有楚悼王和楚肃王两说,但“中谢起祸”,一般认为与吴起之死有关(20)陈伟: 《读清华简〈楚居〉札记》,简帛网[2010年1月8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371;黄灵庚: 《清华战国竹简〈楚居〉笺疏》,《中华文史论丛》2012年第2期。,则《楚居》的下限当为楚肃王。按此记载,肃王在位期间,因“中谢起祸”先迁居至肥遗,然后又因遭逢大灾迁至?殧4郢。肥遗,亦见于《楚居》所载楚惠王时事:“至献惠王自媺郢徙袭为郢。白公起祸,焉徙袭郢,改为之,焉曰肥遗。”献惠王即楚惠王,白公起祸即惠王初年的白公之乱,可知肥遗即郢。又肥遗在葛陵楚简中称为“肥遗郢”,新蔡葛陵楚简甲三-240载:“王自肥遗郢徙于?殧4郢之岁”,“遗”字整理者原释为“还”,读为“自肥还郢”,宋华强改释为“遗”,连读为“肥遗郢”,为楚国别都,其地待考。(21)宋华强: 《新蔡葛陵楚简初探》,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71页。《楚居》发表后,此问题得到解决,《楚居》中确有肥遗郢,宋释正确无误。肥遗所在,何琳仪最初以为肥地在今山东肥城(22)何琳仪: 《新蔡竹简选释》,《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3期。,然此说距史实及地理差距较大,故不太可信。(23)吴良宝: 《战国楚简地名辑证》,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65页。从《楚居》可知,肥遗即郢,郢始见于楚文王:“至文王自疆郢徙居郢。”,字形与湫形近,或即《左传》庄公十九年(前675年)所记楚文王“败黄师于踖陵。还,及湫,有疾。夏六月庚申卒”。湫地所在,杜预注“南郡鄀县东南有湫城”(24)〔晋〕 杜预集解: 《春秋经传集解》,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72—173页。。故地当在今湖北钟祥北或宜城东南。(25)杨伯峻: 《春秋左传注(修订本)》,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211页。
楚迁?殧4郢又见于葛陵楚简甲三-240:“王自肥遗郢徙于?殧4郢之岁”,不仅如此,“王徙于?殧4郢之岁”在葛陵楚简中多次出现,墓主平夜君成此时已疾病缠身,应在此时之后不久死去,是所有纪年中最晚的一个。(26)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新蔡葛陵楚墓》,大象出版社2003年版,第183页。从《楚居》来看,楚王迁居之事极为常见,但“徙于?殧4郢”作为大事纪年,可见是重要事件,非楚王一般性迁居所能比。
对于新蔡葛陵楚墓的年代,发掘报告认定“相当于战国中期前后,即楚声王以后,楚悼王末年或稍后,绝对年代为公元前340年左右”(27)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新蔡葛陵楚墓》,第181页。。按楚悼王在位于公元前401—前381年,故此处的公元前340年左右应有误,当为公元前380年左右。又因葛陵楚简中有丰富的年代信息,于是李学勤、刘信芳排列历日,进一步推定“王徙于?殧4郢之岁”为公元前377年,即楚肃王四年,墓主平夜君成于此年去世,是为葛陵楚墓的绝对年代(28)李学勤: 《论葛陵楚简的年代》,《文物》2004年第7期;刘信芳: 《新蔡葛陵楚墓的年代及相关问题》,《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此年代与考古类型学推定的年代基本相符,邴尚白亦同此说。(29)邴尚白: 《葛陵楚简研究》,台湾大学出版中心2009年版,第128页。
但宋华强、刘彬徽对葛陵楚墓年代有不同意见,认为“王徙于?殧4郢之岁”的年代为公元前398年(30)宋华强: 《新蔡葛陵楚简初探》,第134—135页;刘彬徽: 《葛陵楚墓的年代及相关问题的讨论》,楚文化研究会编: 《楚文化研究论集》第7集,岳麓书社2007年版,第377—381页。,李学勤后来亦因此改变了观点(31)李学勤: 《清华简〈楚居〉与楚徙郢》,《江汉考古》2011年第2期。,因而宋、刘之说影响颇广。但宋氏之论,是以葛陵楚墓墓主平夜君成可以祭祀所有的先王,但未见有祭祀悼王,因此当时悼王仍应在世为前提的。(32)宋华强: 《新蔡葛陵楚简初探》,第125页。然而与宋氏之论相反,在包山楚简、望山楚简中,墓主祭祀已死楚王不是一定要祭至最近的一位。陈伟指出,楚贵族祭祀已死的楚王,是一个末端开放的系统,是一个动态的、向下延伸的系列,而不是像“楚先”那样是一套确定的神灵,是凝固的系列(33)陈伟: 《楚人祷祠记录中的人鬼系统以及相关问题》,陈昭容主编: 《古文字与古代史》第1辑,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2007年印制,第363—390页。,即可祭可不祭。至于刘氏之论,是以楚历建丑引申出的结论,但楚历建正的问题颇为复杂,有建亥、建子、建寅、建丑等多种说法,建丑之论仅是一说,目前多数学者主张楚自春秋中后期以后行亥正历法(34)王胜利: 《楚国天文学探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30页。又,关于楚历建正和岁首等问题的讨论,可参邴尚白: 《楚历问题综论》,《楚国卜筮祭祷简研究》附录二,花木兰文化出版社2012年版。,李学勤、刘信芳论证葛陵楚墓年代为公元前377年,亦是以亥正论为基础的。
从历史背景来考察,葛陵楚墓墓主平夜君成正当吴起变法之时,吴起变法极大损害了旧贵族的利益,遭到楚贵族的激烈反对,于是楚贵族仇视吴起竟至不顾“荆国之法,丽兵于王尸者,尽加重罪,逮三族”(35)〔战国〕 吕不韦著,陈奇猷校释: 《吕氏春秋新校释》卷二一《开春论·贵卒》,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483页。的严酷法令,疯狂到以乱箭射杀吴起,并中王尸,肃王即位后,“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余家”(36)《史记》卷六五《孙子吴起列传》,第2168页。。可见楚贵族仇视吴起之深。而平夜君成也是大贵族,出自楚昭王,始封君平夜文君子良,为楚昭王子、楚惠王弟,包山简又称为“文坪夜君子良”,子良二传至平夜君成。(37)郑威: 《楚国封君研究》,湖北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116—117页。虽然昭王一族并未参与叛乱,但楚贵族极度仇视吴起和悼王,《淮南子·道应训》记流亡的楚贵族屈宜若指责吴起和悼王:“宜若闻之,非祸人不能成祸。吾固惑吾王之数逆天道,戾人理,至于今无祸。”(38)何宁: 《淮南子集释》,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864页。屈宜若之言,可代表楚贵族对吴起和悼王的态度: 吴起固然是“祸人”,悼王则更可恶,其行为是“逆天道,戾人理”,甚至诅咒悼王,为悼王未遭祸而不解。而且,屈宜若的身份与平夜君成颇类似,屈、昭、景同为战国时代最有代表性的楚贵族,且都未参与悼王死后的叛乱,在这次重大事变中均得以幸存,平夜君成对悼王和吴起的态度,当与屈宜若相似,因此平夜君成由于仇视吴起和悼王而不祭悼王是很正常的,何况以包山楚简和望山楚简所载楚贵族祭祀通例来看,楚贵族祭祀已死的楚王本来就不包含最近的一位。
还需指出的是,宋、刘所论之公元前398年,与考古年代难以匹配。发掘报告已明确指出,新蔡葛陵楚墓的年代在战国中期前后,与天星观一号楚墓的年代相当。天星观一号墓是较典型的战国中期楚墓,年代在公元前340年前后,楚威王或宣王时期(39)湖北省荆州地区博物馆: 《江陵天星观1号楚墓》,《考古学报》1982年第1期。,略早于天星观一号墓的天星观二号楚墓,年代为公元前350—前330年(40)湖北省荆州博物馆: 《荆州天星观二号楚墓》,文物出版社2003年版,第210—211页。,而公元前398年已是楚悼王四年,在考古年代学上属于战国早期晚段或战国早中之交,因此公元前398年之说已难与楚墓年代学相合,而公元前377年在楚墓年代学上已进入战国中期,具体而言属战国中期早段,与楚墓年代尚可以匹配。
综合以上考察,可以较有把握地推断,楚肃王四年时,楚王从肥遗迁往?殧4郢,此次迁徙因事关重大,被用作大事纪年,当因此次为楚都的正式迁徙,而非《楚居》中常见的楚王迁居。
由以上分析似可推知,纪南城应即新蔡葛陵楚简和清华简《楚居》所载的?殧4郢。但纪南城在楚国时的专名,以往学界多认为是“栽郢”。“栽郢”之名见于鄂君启节、望山楚简、包山楚简和天星观楚简,如“王处于栽郢之游宫”(鄂君启节)、“秦客公孙鞅问王于栽郢之岁”(天星观楚简)、“齐客张果问王于栽郢之岁”(望山楚简)、“东周之客许致胙于栽郢之岁”(包山楚简)等。又此字有多种释法,旧释多为“栽”,新释则多作“?槹J”。(41)陈伟等: 《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十四种]》,经济科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9页。楚王曾多次在栽郢会见国宾,故学者多认为纪南城即栽郢。(42)张正明: 《楚史》,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247页;王光镐: 《楚文化源流新证》,武汉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458页。
但从鄂君启节中“王处于栽郢之游宫”来看,栽郢之宫室是游宫。游,《周礼·天官·序官》“囿游亦如之”郑玄注:“游,离宫也。”(43)〔汉〕 郑玄注,〔唐〕 贾公彦疏,赵伯雄整理,王文锦审定: 《周礼注疏》,李学勤主编: 《十三经注疏》(标点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8页。因此学者一致认为鄂君启节之“游宫”,其性质为“离宫别馆”(44)赵思木: 《鄂君启节铭文集释》,高文出版社2018年版,第129—130页。。就此而论,栽郢当非楚国正都,而是一处别都,因筑有游宫,合于楚王游猎之用。楚王好游猎,栽郢筑有游宫,故楚王常常驻留于此,常在此地会见国宾并处理政务。按在《楚居》发表之前,出土文献中已发现有众多的郢,如蓝郢、栽郢、朋郢、并郢、?殧4郢之类。学者已指出,这些“郢”可能并不都是郢都,其中有不少当是楚王的游宫、离宫、别宫甚至行宫之类,当然也可能有楚国的别都。何琳仪谓“凡楚王驻跸之地皆可称‘郢’”(45)何琳仪: 《新蔡竹简选释》,《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3期。。由此可知,“郢”字至少有两重含义,一是指楚国都城,即郢都,另一含义是指楚王的临时居地,郢字本指王所在之地,故称郢之地不一定就是郢都。至少楚简中的“郢”,很多都只是楚王的临时居地,非郢都。先秦时期,只有宗庙所在,才可称都,《左传》庄公二十八年(前666年):“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杜预注:“然宗庙所在,则虽邑曰都,尊之也。”(46)〔晋〕 杜预集解: 《春秋经传集解》,第201页。出土文献中很多的郢可能只是楚王的临时居处,为了表示区别在“郢”前加限制词。可是传世文献中,并没有把这些不同的郢区分开来,而是用一个“郢”字来称呼。由此而论,传世文献中的“郢”不一定就是郢都,而只是楚王所在之地,史籍中关于“郢”的记载有一些难解的矛盾之处,当是因“郢”并不一定就是“郢都”之故。(47)尹弘兵: 《楚国都城与核心区探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7页。《楚居》正可印证此说,从《楚居》来看,楚王居所不定,几乎每代皆有迁徙,甚至一代楚王曾居于多地,这些居地多数称郢。因此这些称郢之地,大部分应不是郢都,只是王居之所,但因驻留时间较长,故亦在此处理国政。
可见筑有游宫的栽郢当非郢都,此外鄂君启节中同时有“栽郢”与“郢”两个明确地名,可见栽郢与郢有区别,并非一地。鄂君启节中的“郢”,从较易判断的舟节线路来看,只能是在长江边上,今荆州城区附近,因此学者多认为鄂君启节线路的终点“郢”,即今荆州城北的纪南城遗址。(48)郭沫若: 《关于“鄂君启节”的研究》,《文物参考资料》1958年第4期。谭其骧: 《鄂君启节铭文释地》,载《中华文史论丛》第2辑,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80页;又载谭其骧: 《长水集》下册,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16页。黄盛璋: 《关于鄂君启节地理考证与交通路线的复原问题》,《中华文史论丛》第5辑,第146页;又载黄盛璋: 《历史地理论集》,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67页。李零: 《楚国铜器铭文编年汇释》,《古文字研究》第13辑,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53—398页。汤余惠: 《战国铭文选》,吉林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48页。分析可见,鄂君启节中的“郢”当即郢都,位在纪南城,这应是可以确定的,而栽郢既不是郢都也不在纪南城。对于栽郢的游宫、别都性质,吴郁芳认为栽郢是楚国在郢都附近所建的一座用以效天祭地的宗教性都邑,位于楚王的云梦游猎区,亦即史籍所载之云梦章华宫,今潜江龙湾遗址。(49)吴郁芳: 《栽郢·云梦·章华宫》,《江汉考古》1989年第3期。尹弘兵更进一步推测栽郢非郢都,只是楚王的一处游猎之所,非正都,而龙湾遗址范围达108平方千米,宫殿建筑规格极高,正与其游宫性质相合,因此龙湾的宫殿遗址应即鄂君启节所载“栽郢之游宫”(50)尹弘兵: 《纪南城与楚郢都》,《考古》2010年第9期。。
从年代上看,栽郢的年代颇晚,与纪南城的初始年代不合。综核出土资料,栽郢之名不见于《楚居》,亦不见于新蔡葛陵楚简这些年代较早、可与纪南城起始年代相当的楚简资料,其年代皆为楚肃王以后。天星观一号墓为公元前340年前后,楚威王或宣王时期。(51)湖北省荆州地区博物馆: 《江陵天星观1号楚墓》,《考古学报》1982年第1期。望山一号墓年代为楚威王时期或楚怀王前期(52)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望山沙冢楚墓》,文物出版社1996年版,第210页;陈振裕: 《望山一号墓的年代与墓主》,《中国考古学会第一次年会论文集》,文物出版社1980年版,第229—236页。,此后考古学界进一步推定望山一号墓为战国中期晚段,为战国中期晚段楚墓的断代标尺(53)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江陵九店东周墓》,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407页。。包山二号墓发掘报告定为公元前316年,为楚怀王前期(54)湖北省荆沙铁路考古队: 《包山楚墓》,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332—333页。,徐少华进一步考定包山二号墓年代为公元前303年,楚怀王二十六年(55)徐少华: 《包山二号楚墓的年代及有关问题》,《江汉考古》1989年第4期。。鄂君启节一般认为是楚怀王七年(前322年)或略偏早。(56)鄂君启节制作于“大司马昭阳败晋师于襄陵之岁”,据《史记》记载,时为楚怀王六年(前323年)。而将此大事用作纪年标志应在事件发生的下一年,故鄂君启节当铸作于公元前322年,所载内容亦应为此年或稍早的史实。关于楚国的大事纪年,参刘彬徽: 《楚国纪年法简论》,《江汉考古》1988年第2期。可见载有栽郢之名的楚简资料,其上限不超过楚宣王,均不能上溯至楚肃王时代,可知栽郢与楚都迁至纪南城的年代不合,其为纪南城的可能性不大,当是楚都迁于纪南城之后才出现的一座用于巡游的城邑,因筑有高规格的精美宫室,且距纪南城不远,故楚王常流连于此。而潜江的龙湾遗址,地处云梦泽之边缘,正合楚王游猎之用,其高规格的宫殿建筑亦与“游宫”相合。
综上分析可知,纪南城为战国中晚期的楚都故址,其年代上限为战国中期早段,按之楚史为楚肃王时期。荆州八岭山的冯家冢,有很大可能即是将楚都迁至纪南城的楚肃王之墓。而据清华简《楚居》和新蔡葛陵楚简所记,楚肃王四年徙居?殧4郢。可见纪南城的年代、性质与“?殧4郢”有高度的重合性。
?殧4郢地名,不见于传世文献,在出土文献中,?殧4郢地名首见于新蔡葛陵楚简,自葛陵楚简发表后,学者对?殧4郢地望进行了大量探讨。何琳仪认为是商丘附近的寻,即古之斟寻,原属卫地,楚悼王二十一年(前381年)楚救赵攻魏,“军舍于林中,马饮于大河”(《战国策·齐策五》),此次战役长达三年,楚军深入魏境,其北路到达卫之寻地,是有可能的,因此?殧4郢可能为此战中楚国所占卫之寻邑。(57)何琳仪: 《新蔡楚简选释》,《安徽大学学报》2004年第3期。但对于何琳仪的意见,罗运环、黄锡全均表示反对,姑且不论楚军是否占领卫之寻邑,此地远离楚之本土,占领时间又很短,似不可能仓促设置郢,罗、黄之驳论,吴良宝亦表示赞同。(58)吴良宝: 《战国楚简地名辑证》,第63页。因此?殧4郢不可能在卫地的寻邑。
?殧4郢地望只能在南方楚地另作探求。罗运环认为是汉寻阳县,故地在今湖北黄梅县西南(59)罗运环: 《葛陵楚简郢考》,《古文字研究》第27辑,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498—500页。,邴尚白同意此说(60)邴尚白: 《葛陵楚简研究》,第138—139页。。此说不将?殧4郢视为楚都,而只是楚王之临时居所,但从“徙于?殧4郢”被用作大事纪年来看,?殧4郢应为楚国正都所在,不宜将之视为楚王临时居所。
周宏伟则认为楚武王所徙之郢即葛陵楚简中的?殧4郢,为楚人势力进入沮、漳流域后的统治中心,当今湖北当阳季家湖古城。(61)周宏伟: 《新蔡楚简与楚都迁徙问题的新认识》,《北大史学》第14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44—81页。此说谓楚武王时楚人即已进入今沮漳河流域并在季家湖楚城建立统治中心,在考古和文献上完全无法得到支持,但将?殧4郢视为楚都所在,则是此说的合理之处。
黄锡全也认为“?殧4郢”不会远在河南商丘,而江陵附近有“寻平”地名,见于湖北沙市周家台秦简,地在竟陵与江陵之间,于是黄锡全从当时的郢都在纪南城出发,推断此?殧4郢为今湖北潜江龙湾的楚王宫遗址或黄罗岗城址。(62)黄锡全: 《楚都“郢”新探》,《江汉考古》2009年第2期。
笔者则在黄锡全论证的基础上作了进一步的探讨。葛陵楚简中有“城?殧4”表明“?殧4郢”是一座城池而非宫殿,至于龙湾遗址,其宫殿建筑规格很高,且整个遗址区的面积非常大,达108平方千米,地理位置已处于云梦沼泽区边缘,应是楚王的一处游宫,由此推断?殧4郢是龙湾遗址的可能性并不大,而江陵一带曾有“寻”称,因此?殧4郢有可能是指纪南城。又黄锡全考定?殧4郢为龙湾遗址是以战国时期郢都一直在纪南城为基点的,但纪南城作为都城的年代,最早也只能到战国中期早段,正与葛陵楚简所记“徙于?殧4郢之岁”的年代相合,而“?殧4郢”是一座城而不是别宫、游宫,因此纪南城可能就是?殧4郢。(63)尹弘兵: 《纪南城与楚郢都》,《考古》2010年第9期。
现在,随着《楚居》的发表和考古发掘的进展,上述推测渐次可以明确下来。从清华简《楚居》可知,楚肃王时迁居?殧4郢,此事是一个重大事件,在新蔡楚简中被反复提及,并被用作大事纪年,表明楚肃王四年时从肥遗徙居?殧4郢不是一次简单的迁居,而是带有迁都的性质。而纪南城现在可以确认即楚东迁以前的楚都。冯家冢的年代与纪南城的初始年代相合,冯家冢所埋葬的楚王,颇有可能是将楚都迁至纪南城的楚肃王,而结合《楚居》和葛陵楚简可知楚肃王四年时楚都“徙于?殧4郢”,此记载与纪南城的年代上限、冯家冢的年代和性质完全吻合。此皆可证新蔡葛陵楚简和清华简《楚居》中所载的楚徙都之?殧4郢,即战国中晚期的楚都,今之纪南城遗址。
综上所述,可以认为纪南城的年代、性质、名称等问题已经解决。纪南城内外的考古工作表明纪南城的年代上限为战国中期早段,其使用时间为战国中期晚段至战国晚期早段。结合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可知,纪南城即楚肃王所迁之“?殧4郢”,楚肃王四年时楚都迁于此处,楚顷襄王二十一年、秦昭襄王二十九年(前278年),秦将白起拔郢,楚东迁。纪南城作为楚都,前后历时99年。图1为纪南城及周边遗存示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