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冰滢
暮色四合。我在地坛行走。地坛,曾经是明清两朝帝王的祭祀场所。方泽坛四四方方,寓意“天圆地方”。帝王曾用这庄严的方形神坛,用这古殿檐头的琉璃,用这门壁上炫目的朱红,用这精致而华美的玉砌雕栏,用这大道旁苍劲幽深的柏树,证明着自己的威严,昭告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地之間,定有我在。
当风雨飘散在岁月苍凉寂寞的长河里,这神坛残缺了,这琉璃剥蚀了,这朱红斑驳了,这玉砌雕栏散落了,这些帝王湮没了,只有这些古柏愈显苍幽。地坛,不再是帝王的地坛,它,连同那些荒芜但不残败的景象,连同那些古柏,都成了另一个人的精神家园——史铁生在这儿度过了十多年,思索了十多年。十几年,一个因苦痛而深沉的生命与一个因历史而沧桑的古园,相遇,相知,使得史铁生得以在地坛的拥抱中,为自己的生命找到注脚与见证——我在,灵魂荒芜而不衰败。
而我,如今在。我在地坛,抚过每棵古柏遒劲的枝干,行走在当年盛典之时走过帝王车辇,颓败时也行过史铁生轮椅的路上。地坛不热闹,有人在锻炼,有人在读书,也有人如我一般在行走。停下脚步,路边一只鸽子在看我,是全不怕我的从容。它“咕咕”的叫声在听觉中荡漾出细碎的波纹,它的目光清澈而温顺,这目光里我看到有我在。是的,我在,在地坛,随着《我与地坛》的文字行走;我在,一颗心在,一段回忆在,打开回忆的方式是书本与思索;我在,且停且走中,我浑然不觉岁月寂寥的岸有多远、多长……
我伫立着,望着人渐稀少的地坛。这里有许多人曾在,又曾离开。但,这些古殿雕栏可以证明,那篇《我与地坛》可以证明,这些温顺而智慧的鸽子可以证明——我们在,我在。这不过是以光阴接力的形式,以独特的体验与感受,创造与传递着生命的价值。余光中写哈雷慧星,写下次它路过,“人间已无我”,然而这样的诗篇,这样一颗敏感、多情、细腻的诗人之心,我相信可以恒久、永在。而这,正是生命隽永的意义,是最骄傲的“我在”。
我庆幸,总有一座园在,总有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它们温和而坚定地见证着,这天地之间,有我在,那么,还有“怎样更好的世界”?
点评:
散文家张晓风说:“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每一个“我在”,都有其独特的价值和意义。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我在”的前提是思考;毕淑敏说“我很重要”,我在,便是一切;刘亮程在追寻“一棵草、一根木头的全部真实”,这是今生今世“我在”的证据。作者另辟蹊径,从地坛写起,以时间为线,写了帝王的“我在”、史铁生的“我在”、如今的“我在”以及“我们在”,层层推进,表达了作者对“我在”的内涵、价值和意义的独特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