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喜雨
23年过去了,母亲时不时还提起枞阳高甸女孩小吴。她是母亲眼中的儿媳。小吴,一头长发,文静而秀丽,就像静夜里开放的泛着淡淡香味的花朵。遥远而切近,每当母亲提起她,我的脑海立即浮出小吴。我的写作日记本上至今还留着她端端正正的文字(她的地址)。
23年前,记忆的幕布徐徐向两边分开——
那时,二姐夫妇已定居马鞍山市。从安庆到马市,要坐轮船,时间要一夜。记得那是初冬,我接到二姐电话去接母亲。约在第二天傍晚,我带母亲到达马鞍山港口,搭乘18:30的轮船回宜。购票大厅窗口前,旅客们已排成长长的队伍。我来得早,立在队伍前面。正松松垮垮地站着,这时,一位一头长发、面容焦灼的独行女孩正用眼光一路搜索着。来回走动了一下,她突然看准了“猎物”,向我身边一靠:
“大哥,你到哪儿?”
“安庆。”
一说话,双方的口音道出了身份。
“帮我买张票。”说着,她将准备好的钱塞在我手上。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而她在旁与母亲搭讪着,并很快像老熟人一样。
很快,我买了三张散席票——因为五等舱票全部告罄,只有这散席。当我将票递给小吴时,小吴娇嗔地说:
“大哥,我头一次坐轮船,我跟你们走!”
我笑笑,只好任她将提包搁在我们行李旁边。
18:30,随着一声汽笛长鸣,从南京方向开来的轮船到了。这一声,是一声催促令。人们骚动着,并很自觉地在检票口前排好队伍。过了一段,有几个下船的旅客出了闸门。很快,上船的人往前蠕动了。那时,从马市到安庆的人很多。小吴搀着母亲小心翼翼地跟在我的后面。我们走过跳板,上铁楼梯,通过泵船再上轮船。因为常来常往,我很有经验地在一处过道门边找好位置。当我们安定下来时,散席票的人几乎将轮船的空处都占了。
不久,船“突突”抖动着,逆流而上。
船上的夜生活拉开了序幕。吃晚餐、打牌、闲逛、闲聊……人们用各种方式打发着船上无聊的时光。
那时,我25岁,一位天真的文学青年,那时还未发过作品,不过我走到哪,学到哪。因为书本随身带着,一等母亲、小吴安定下来后,我就着灯光看书、写笔记。在灯光的暗影里,小吴不时用眼光瞟瞟,并与母亲说着什么。她仿佛与母亲前世有约似的,一见面便像母女一样——因为我已听到她在叫“妈妈”了。我一边写着笔记,一边窃笑:这女孩真是热忱啊!后来,小吴去上厕所了,母亲见状说:“她父母不在了,与她姐姐过。这次在姐夫工地上,与姐姐吵嘴,就一个人赌气回家……”我听了,默默无语。到芜湖时,她再次默默盯着我。见我只专心看书,便随着旁边的喧哗走了出去。很快,她买来一袋包子。现在,我忘记是否吃了,但母亲至今还记得那豆沙包子绵软、可口……再后来,夜越来越深了,船上安静下来。小吴与母亲一直在说着话。也许母亲说了我的坏毛病,她还不时“扑哧”笑出声,用眼光向我瞟着。过了子夜,我們都眯着了。等我们再次醒来时,船已过铜陵了。小吴从餐厅买来早点,我们像一家人一样吃着;之后,刷牙、洗脸,等待着那座古塔的出现。
一见古塔,就到安庆了。
不久,随着人们的欢呼,我见怪不怪督促母亲、小吴收拾行李……很快,我们上了岸,出了检票口。汽车站离港口不远,我将小吴送到那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回来时,母亲心里有点不舍。许多年之后,她还怨我:
“你要是主动热情一点,她就是我的媳妇啊!”
23年过去了,我成了作家。许多人无法感知一个青年在实现他的理想时所付出的牺牲。那时,我心怀壮志,正在打基础阶段,每天心弦都绷得紧紧的,哪有心思想到个人的事呢!
是的,小吴本想随我们到我家小住的。也许她喜欢上了那个只会读书的大哥哥。
23年后,我已一脸沧桑。每当母亲念叨并有所怨怪时,我还想起那个女孩在灯光的暗影里痴痴看我的情景。
枞阳高甸,亲近而遥远!小吴,如果你能读到这些文字,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