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魏鹏

那是上个世纪末的事了。记得那晚我从省城回老家，乘的是最末一班客车。车上路不一会儿，天就黑下来了。

天，越来越黑;路，越来越坎坷。满载乘客的大巴像老牛拉着的破车，徐徐地向夜的深处驶去。射向前方的两支光柱，像亮闪闪的钢钎，颤颤地、一起一伏地向夜的深处掘进。

乘客的目光，也随着车灯在一起一伏，但除了看到灯光下凸凹不平的路面和向两边倒退的杨树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有的乘客干脆合上双眼，把头仰在靠背上打起了呼噜。

呼噜声很响，很均匀，那突突叫着的引擎仿佛在为它伴奏似的。在这前不靠村后不着店的旷野里，发动机熄火了。车轮突然停止了转动，黑夜死一般地沉寂，打呼噜的乘客全被惊醒了。

司机撅起屁股，把盖着发动机的铁皮盖子掀开，一头趴了下去，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见动静，不得不把乘客赶下车帮忙，在车后、车的两边向前推。司机说是推几步就可发动起来，然而推了半里多地也不冒一个火星。

发动机没火，可乘客的心里却火了。一时间，怨声载道，恨声、骂声、叹息声，声声不断。有的说老人盼归，有的说孩子着急，有的怨司机技术不过关，有的骂客运公司没有服务观念。我沉默着，因为我知道自己帮不了司机，况且司机忙上忙下已忙得一头汗水，只抱怨也没用，一切怨言都无济于事。

黑暗中，我還看到有三五个乘客，急匆匆地走下去，又急匆匆地爬上来。上车抱怨，下车抱怨，骂着上来，又骂着下去。仿佛只有谩骂，只有抱怨，只有四处飞溅的唾沫，才能浇灭心头的怒火。

就在这时，有一辆客车从我们身旁驶过。哪里来的又一辆客车呢？但确确实实有一辆客车从我们身旁驶过，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一辆客车从我们身旁驶过。驶过去，驶过去，就在我们的前方，就在我们目光所及或是感觉所及的前方，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接着就有消息说，那刚刚驶过去的客车，也熄火了。

那辆客车停在我们的前方，仿佛是一团比黑夜还要黑的黑暗。望着那黑黑的黑影，大家不再骂了，也不再抱怨了。先前那几个骂声不断的年轻人居然开始笑了，有的吹起了口哨，有的还唱出了欢快的歌曲。在他们的感染下，整个车厢都充满了欢乐。然而当前方那辆客车又缓缓前行时，这欢乐就像是吹爆了的气球，再也听不到一点声息了。

在这越来越黑的黑夜里，我依旧沉默着。我在默想：那辆客车与我们是怎样的关系？它为何能为我们带来笑声和歌声？我们的欢乐，又为何因它的远去而消失？

我就这么想着，想着，百思不得其解。以至我们的大巴是什么时候发动起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把我送到终点的，我都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