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舒杨
摘 要:莎士比亚的喜剧《仲夏夜之梦》是歌颂性、肯定性喜剧,其中蕴含着丰富的喜剧内涵,以文本细读为主要研究方法,探究其中蕴含历史事实的必然性逻辑及修辞逻辑。前者构成喜剧的社会基础,是喜剧冲突的本质性推动力,而后者是精灵迫克的拨弄下的偶然与误会,符合想象空间的艺术修辞逻辑,在内容与形式、本质与外在现象的矛盾倒错中,在丑角的戏谑逗笑中喜剧性跃然纸上。两种逻辑之间的疏离与渗透,更为喜剧增添分外的艺术魅力。
关键词:仲夏夜之梦;喜剧性;历史逻辑;修辞逻辑
《仲夏夜之梦》是莎士比亚的著名喜剧,在该戏剧中表现了人文主义与封建主义的矛盾,自由恋爱与父母之命的冲突,否定了封建父权专制的历史糟粕,整部喜剧蕴含着矛盾、冲突、对立、否定等喜剧理论。学界对《仲夏夜之梦》的研究大多数从其结构特点、主题思想、语言特色入手,专门分析其喜剧性的的研究较少。本文将参照喜剧原理,以新批评理论的文本细读为主要研究方法探究《仲夏夜之梦》中的喜剧内涵,揭示陈旧生活方式的灭亡和生活中的矛盾冲突是其产生的基础,分析喜剧中的误会巧合、矛盾倒错的喜剧效果,以及剧中“绿色世界”的艺术内涵。
一、历史事实逻辑:喜剧的必然性冲突
历史上陈旧生活方式的灭亡是产生喜剧的客观基础。《仲夏夜之梦》创作于16世纪90年代,這一时期英国封建社会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江河日下,教会黑暗统治逐渐腐朽没落,传统势力的权杖渐渐枯腐摧折,而资本主义经济迅速发展,社会经历重大变革,思想空前解放,受封建教会压迫的人们逐渐从禁欲主义的枷锁中挣脱而出。正是这种陈旧生活方式的灭亡为莎翁创作《仲夏夜之梦》奠定了客观基础。《仲夏夜之梦》表现了新兴资产阶级与封建教会禁欲主义之间的冲突,描绘了资产阶级新女性为追求自由恋爱、自主婚姻不惜反抗父权专制,最终有情人成眷属的爱情喜剧。赫米娅与父亲的冲突成为本剧戏剧性的重要起因,此外剧中还有仙王和仙后的矛盾,四个年轻人之间的爱情矛盾等。这种矛盾构成喜剧发展的主线,成为喜剧情节的主要推动势能,也体现了艺术主旨的历史必然性。
正如马克思所说:“历史是认真的,经历许多阶段才把陈旧的形态送进坟墓。” “世界历史形态的最后一个阶段是他的喜剧……一切伟大的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所以当人文主义与封建主义冲突伊始,由于封建主义过于强大,作为新事物的人文主义寡不敌众,往往容易夭折,如《罗密欧与朱丽叶》般成为悲剧;但当一次次冲突之后,对立面不断被削弱,新事物逐渐成长,矛盾斗争到达尾声,人文主义将战胜封建主义取得胜利,如《仲夏夜之梦》般成为喜剧。莎翁主张在人人平等的理想爱情,不受任何物质条件的约束,但事实上当时的爱情多会受到封建等级制度观念、血统差异、年龄悬殊、亲友干涉等的阻碍。但爱情是人的本性需求,当它被打压阻碍时便会渐渐产生反冲力,随着打压力度的增强及时间的增长,反冲力将越来越大至足以与阻碍力量抗衡并最终战胜它。赫米娅与拉山德的爱情正是受到重重阻碍,但在陈旧生活方式灭亡的基础上加之他们勇敢的抗争,使爱情最终修得正果。
随着历史进步,社会解放,文艺复兴时期的封建礼法、禁欲主义的历史合理性渐渐瓦解,自由恋爱的人文主义精神的合情性逐步增强,从而使失去合理性且不合情性的历史现实被送入坟墓,迎来了具有合情性且逐渐合理性的人文主义阶段,自由恋爱终将冲破封建礼法的束缚,“喜剧是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所以《仲夏夜之梦》中对美好爱情的勇敢追求相形于封建礼教的腐朽专制,具有伦理的合情性与历史合理性,体现“轻松地与过去历史告别”的喜剧意识。喜剧中的美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丑,揭露和嘲笑丑的渺小本质,这种先进社会力量的胜利是喜剧笑声产生的根源。
二、修辞逻辑:迫克拨弄下的偶然与误会
莎士比亚善用误会、悬念、突转等手法技巧营造喜剧的氛围,《仲夏夜之梦》中的喜剧因素多是来自误会和巧合而最终导致情节突转,在这些矛盾倒错中事物变得荒唐可笑,营造喜剧气氛,增强喜剧效果。
精灵迫克乐于助人,但又喜爱恶作剧且粗心淘气。仙王奥布朗本一心好意想促成海丽娜与狄米特律斯之间的爱情,所以吩咐迫克将具有神奇功效的“爱懒花”花汁滴在“穿着雅典人装束”的狄米特律斯的眼皮上,但粗心狡狯的迫克看到同是雅典人装扮的拉山德便把花汁涂在他眼皮上。于是当拉山德睁眼见到海丽娜便疯狂爱上她,误会与矛盾冲突便接踵而来。莎士比亚的巧妙构思使书中人类都察觉不到的仙灵制造误会,既不会破坏故事的发展主线,又自然地引起冲突矛盾,推动剧情的发展。
在爱懒花的影响下,仙后爱上驴头人,拉山德爱上海丽娜,这时内容与形式、本质与外在现象的矛盾倒错体现其喜剧性,在倒错中凸显真实。而当爱懒花失效后,一切倒错都复原回到正轨,剧情在倒错的情节中逐步走向欢快的结局,观众由一种对突转剧情的“紧张的期待转化为虚无的感情”,从而发出“理解之后的微笑”。同时,观众的笑也是对封建礼教、禁欲主义的否定,是对反派的彻底否定,即战胜反派是否定之否定,从而间接肯定了勇于追求爱情,敢于与封建礼教作斗争的人文主义精神。
而波顿作为剧中经典的丑角给观众带来许多乐趣。一是其狂傲自负,天真粗俗,既荒唐可笑又智慧清醒,时常语出惊人逗笑群众,但其话语又揭示真理,可谓是“点睛之笔”,产生直接的喜剧体验;二是其代表下层民众,使大多数观众产生共鸣,提高喜剧的观赏性。当仙后迷迷糊糊爱上驴头人波顿,但波顿不为所动,轻描淡写说出“现实的理性可真难跟爱情碰头”。这句话一针见血,表现了爱情中情与理矛盾的一面,揭示爱情是非理性的现实主义主题。恰如剧中的爱懒花花汁是促成两对情人终成眷属的主要因素,神幻的因素加入也是爱情非理性的体现。在《仲夏夜之梦》中爱情是自由民主的,但同时它又是盲目的,情与理无法共存。情与理的矛盾是整部剧的起因,情是指爱情,理是指礼法。因雅典礼法的阻碍而使拉山德和赫米娅的爱情面临重重困难,而解决这一矛盾是通过戏剧式的偶然原因,即借用仙灵、爱懒花等虚幻的手段,在神灵化的戏剧巧合下狄米特律斯爱上海丽娜,这才使得伊吉斯同意拉山德与其女儿成婚,转悲为喜。可见自由恋爱与封建礼法的矛盾冲突并不是通过正面斗争解决,而是通过各种偶然且趣味的事件淡化其矛盾,最终化解冲突。这是属于艺术想象产物,是一种修辞的逻辑,也是个人命运曲折的象征。
莎翁该部喜剧没有过多沉郁的阴暗面,作为反面人物的雅典公爵和伊吉斯也并非罪大恶极,他们不过是固守着传统的婚恋观,且在最后也同意了自由恋爱。可见剧中的一切都相对柔和温暖,现实世界似乎被蒙上梦幻般的轻纱,令人赏心悦目,感受到温和的、皆大欢喜的喜剧精神。《仲夏夜之梦》表现了莎翁关于和谐的美学思想和追求。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莎翁创造了一个诗情画意、安全和谐的绿色世界,剧中的年轻人们来到近郊的树林中在仙灵们的秘密操作下发生了一系列巧合、误会,最终在这个绿色世界中矛盾得到解决,有情人終成眷属。《仲夏夜之梦》的结局虽是青年一代对传统一代的胜利,但是它更强调的是一种和解,“喜剧越是强调和解,剧中被战胜的就越倾向是一种精神状态,而不是个体的人物”,其结局是形成节庆化的新社会。
《仲夏夜之梦》的喜剧性并不主要来自讽刺,它是歌颂性、肯定性喜剧,其喜剧性主要来源于抒情和夸张的手法和巧合、误会、悬念、突转、插科打诨等因素,在这些矛盾倒错中事物变得荒唐可笑,在一系列巧合与误会的趣味事件中化解矛盾冲突,最终迎来美好的结局,具有较浓厚的抒情成分,营造喜剧气氛,增强喜剧效果。该剧现实与梦幻并存,人类与仙灵同居,歌舞与诗篇齐乐,内容与形式的矛盾,丑角的逗趣戏谑等,充满浪漫欢乐气氛和喜剧色彩。剧中引发观众的笑是对封建礼教禁欲主义的彻底否定,即战胜封建是否定之否定,从而间接歌颂了勇于追求爱情,敢于与封建礼教作斗争的人文主义精神,蕴含着深厚的喜剧内涵。
参考文献:
[1][英]威廉·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第1卷)[M].朱生豪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2][德]马克思,[德]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3]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4]康德.判断力批判(上卷)[M],宗白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4.
[5]杰曼·格里尔.读懂莎士比亚[M].毛亮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
[6]杨周翰.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下)[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7]Northrop Frye.The natural perspective[C].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2010.
[8][德]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莎士比亚研究[C].张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