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亮,徐 鹏
(郑州大学 历史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
据学者统计,水灾、旱灾是这一汉代影响最大的自然灾害,分别占到总体自然灾害的17.3%、16.6%,而处于黄河中下游的河南地域是受水旱灾害次数最多的地区,此结论大体可信(1)郁高强《秦汉水旱灾害及救助措施研究》(兰州大学2009年硕士学位论文)统计汉代时期的水灾和旱灾总共230次,分别是117次、113次,以河南为中心的黄河中下游区域受灾最重;白云光《两汉宗族救灾研究》(陕西师范大学2017年硕士学位论文)统计汉代时期的水灾和旱灾总共231次,分别是120次、111次,并认为河南地区受灾次数最多;丁春文《秦汉自然灾害研究》(西北大学2001年硕士学位论文)统计汉代时期的水灾和旱灾总共236次,分别是114次、122次,认为黄河中下游是水旱灾害的重灾区等。上述研究者主要以《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等原始史料进行统计,差别微小,通过各种资料分析,我认为白云光统计的数据更接近真实,因此本文基本以他的数据为准进行分析。。频发的水旱灾给汉代河南的人口、经济、社会秩序及人们的心态带来严重的影响,近年来关于汉代灾害的研究,虽涉及到河南的水旱情况,但均没有对河南的水旱灾进行专门整体的考察。本文试图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汉代河南地域水旱灾略作进一步探讨,以期有助于深化认识河南地域在当时的特殊地位,以及汉代经济、政治、社会等方面的某些特点。
汉代水旱灾频发并涉及范围较广,对社会造成了严重影响,处于黄河中下游的河南区域更是全国水旱灾害最严重的地区。根据白云光《两汉宗族救灾研究》的统计[1],汉代河南地域的水灾和旱灾分别是38次、26次,总计64次。需要说明的是,白云光先生统计“天下大潦”、“天下大旱”的范围并未完全包含河南地域,笔者认为这是不合理的。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说:“昔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国各数百千岁”[2](p3262-3263)。因而“河南”不仅是天下的一部分,更是“天下之中”。按照此地域范围统计,则汉代河南的水灾、旱灾次数分别应是39次、30次,总计69次。
笔者通过研究发现,爆发在汉代河南地域的水旱灾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
(一)东汉河南地域是水旱灾频发期
据资料统计,西汉河南地域的水灾、旱灾分别13次、5次,总计18次,而东汉河南地域的水灾、旱灾分别是26次、25次,总计51次;西汉河南地域的水灾、旱灾分别约17.77年、46.2年发生一次,水旱灾平均约12.83年发生一次,而东汉河南地域的水灾、旱灾分别约7.46年、7.76年发生一次,水旱灾约3.8年发生一次。西汉河南地域无论水灾、旱灾单项还是水旱灾的总数都明显少于东汉,显然东汉期间河南地域的水旱灾尤为严重。
(二)汉代河南水旱灾的季节特征
纵观汉代河南地域爆发的水旱灾,其季节特征突出。汉代河南地域爆发水灾的明确记录有春季1次,夏季9次,秋季11次,冬季1次,总计22次,其余不详有17次,据此可知汉代河南地域发生水灾主要集中于夏秋季节。汉代河南地域发生旱灾的明确记载有春季3次,夏季6次,秋季1次,冬季0次,冬至春1次,春至夏1次,总计12次,其余不详有18次,据此可知汉代河南地域发生旱灾主要集中于春夏季节。汉代河南地域发生水旱灾的明确记载有春季4次,夏季15次,秋季12次,冬季1次,冬至春1次,春至夏1次,总计34次,其余不详有35次,由此可知汉代河南地域发生的水旱灾整体集中于夏秋季节。
(三)京师洛阳为高发区
汉代在京师洛阳爆发的水旱灾,有明确记载的水灾、旱灾分别17次、20次,爆发的水旱灾总计有37次,在整个河南水旱灾中所占比例约为53.6%。虽不能否认洛阳作为京师受到人们更多的重视,在史籍里记载较详,但同时也证明,京师洛阳是汉代河南水旱灾的高发区。
汉代河南地域水旱灾的爆发是与自然、社会环境分不开的,影响和诱发河南地域水旱灾频发的因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河南的地理位置
以河南为中心的中原地区,自古以来深受水旱灾的肆虐,早在尧舜时期便有了水患肆虐的传说。《尚书·尧典》记有“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3](P122);《竹书纪年》说殷商时汤从十九年到二十四年连续六年都是大旱,以至于“王祷于桑林雨”[4](P247-248)。这些都反映了当时以河南为中心的中原地区水旱灾的严重情况。那么河南地域自古以来为什么水旱灾害这么严重呢?从自然地理角度看主要有两个因素。其一在气候方面,“河南的地理位置,由南向北正处在北亚热带与暖温带的过渡地带,气候过渡性明显,温暖适中,兼有南北气候之长,有利于多种作物的生长。但是,由于气候过渡性明显,季风影响强烈,天气变化剧烈,多灾害性天气”[5](P17),易引发降水的失调。其二在地形方面,“我国地势西高东低,自西向东大体分为三级阶梯。河南正处于第二级和第三级阶梯的过渡地带,地势也是西高东低,西部的太行山、崤山、熊耳山、嵩山、外方山及伏牛山属第二级阶梯,东部的黄准海平原属第三级阶梯。河南地形的基本轮廓为:西部、南部为连绵起伏的山地,东部为广阔坦荡的平原,山丘与平原分野明显”,“全省山地面积占32.4%,丘陵占14.5%,平原占53.1%”[5](P18-20),因河南处于这样的一个环境,极易引发水灾也会造成旱灾。
(二)汉代气候的反常
汉代气候失常是引发水旱灾的重要原因。竺可祯先生认为,“到了秦朝和前汉(公元前221一公元23年)气候继续温和”,“到东汉时代即公元之初,我国天气有趋于寒冷的趋势,有几次冬天严寒,晚春国都洛阳还降霜降雪”[6](P21)。王子今先生指出:“许多资料可以表明,秦汉气候确实曾经发生相当显著的变迁,大致在两汉之际,经历了由暖而寒的历史转变”[7](P04)。通过他们的研究成果和其他相关资料,我们知道汉代的气候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而这种变化造成了一系列的气候反常,“大致在公元前50年至公元70年这120年之间,有关气候异常寒冷所致灾异的历史记录多达20余起”[8](P64)。
(三)汉代生态环境的破坏
汉代生态环境的破坏和水旱灾之间有着很密切的关系。秦朝以前的河南地域植被率高,“曾经有过大面积的森林。在森林最茂盛的时期,绝大部分的山间原野,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绿荫冉冉”[9],但是后来生态环境破坏严重。生态环境破坏的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
首先是经济活动。秦汉王朝鼓励人们开垦荒地,黄河流域许多树木被砍伐,大量的草地、湿地变成田地,在汉代垦田面积高达“八百二十七万五百三十六顷”,还有可垦可不垦的面积为“其三千二百二十九万九百四十七顷”[10](P3388),光武帝时浚仪令乐俊上奏也认为水灾与垦殖密切相关,“昔元光之间,人庶炽盛,缘堤垦殖,而瓠子河决,尚二十余年,不即拥塞”[10](P2464),认为武帝时期“瓠子河决”便因“人庶炽盛,缘堤垦殖”。汉朝手工业、工矿业的迅猛发展也是造成水旱灾频发的重要原因。“往者,豪强大家,得管山海之利,采铁石鼓铸,煮海为盐,一家聚众,或至千余人”[11](P74)。工矿业的迅猛发展,势必需要金属、木材等原材料,在当时整体环境保护意识和技术落后的情况,就会严重破坏和污染生态环境。
其次是秦汉统治者的大兴土木,穷奢极欲。如秦始皇大肆修建宫殿,“关中计宫三百,关外计宫四百余”,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2](P256)。两汉时期追求奢靡的社会风气,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官贵富人莫不如此。“汉武帝的上林苑离宫别馆竟达300余所,其“神明台、井干楼,度五十余丈,晕道相属”,“宫北有井干台,高五十丈,积木为楼”[2](P482-483),又“采椽不斫,茅茨不剪,无斫削之事,磨砻之功。大夫达棱楹,士颖首,庶人斧成木构而己。今富者井干增梁,雕文槛楯,垩优壁饰”[11](P351)。秦汉统治者的奢华之风,会直接导致大量的树木被砍伐。
最后,人口的迅猛增加和城镇化的迅速发展。汉初实行“黄老之道”与鼓励生育的政策,人们得到休养生息,不加节制地生育,致使人口迅猛增加。如汉武帝元封四年时,仅“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12](P2197),而到汉成帝时人口更是庞大,据《前书》记载“成帝户一千二百二十三万三千六十,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九百七十八,汉极盛矣”[10](P2487),养活这么多的人不仅需要大量的田地,还需要更多的其他资源,由此势必会使当时的生态环境负荷过重。另外,汉代由于经济的快速发展,城镇化也迅速发展,直接的表现便是城市数量的大量增加和人口的高度集中,西汉平帝时,“凡郡、国百三,县、邑、道、侯国千五百八十七”[10](P3533),另外,还有“市邑万数”[10](P1633),城市人口也高度集中。据史料记载,西汉长安人口“户八万八百”[12](P1543),临淄“十万户”[12](P2000),成都“户七万六千二百五十六”[12](P1598),而东汉时的洛阳人口从董卓“尽徙洛阳人数百万口于长安”[10](P2327)的情况来看,其数量亦是相当之多。正如倪根金先生所说:“数量众多、规模巨大、人口密集的城市大量出现就使得城市环境问题更加突”[13](P04-05),而城市环境问题的突出就会使生态环境更加恶化,破坏生态平衡。
(四)战乱腐败的影响
汉代战争、腐败问题也会加剧河南地域的水旱灾情。大规模的战争造成了人口大量死亡和生产力的破坏,生存环境更加恶劣。此外,战乱也会削弱国家救灾的力量,致使水旱灾情更加严重;吏治的腐败也会加剧水旱灾情,如:“京师及郡国十雨水……武吏以威暴下,文吏妄行苛刻,乡吏因公生奸,为百姓所患苦者……郡县多不奉行,虽有糜粥,糠秕相半”[10](P227)。吏治腐败,官员阳奉阴违,水利设施年久失修,更加剧了水旱灾情。
汉代时期,河南地域频发的水旱灾引发严重后果,给社会各个方面带来了重大的影响。
(一)导致人口伤亡
汉代河南地域水旱灾的频发,所产生最直接后果便是人口大量伤亡。地皇四年(公元23年),刘秀率兵与王莽军队在昆阳交战时,“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争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10](P08),大风暴雨导致滍水溢出进而淹死“万数”的士兵,可谓惨烈;在光武帝建武七年(31年)时,“雒水盛,溢至津城门,帝自行水,弘农都尉治折为水所漂杀,民溺,伤稼,坏庐舍”[10](P3306);安帝延光元年(公元122年),“京师及郡国二十七雨水、大风,杀人”[10](P236);顺帝永和元年(公元136年),“是夏,洛阳暴水,杀千余人 ”[10](P1049)等等,汉代频发的水旱灾,致河南地域人口重大伤亡。
(二)造成严重的经济损失
汉代河南地域水旱灾大规模频发,造成了重大的经济损失。西汉高后四年(公元前184年)秋天,“河南大水,伊、雒流千六百余家,汝水流八百余家”[12](P1346);八年(公元前180年)夏,“南阳沔水流万余家”,使许多人家受淹[12](P1346);成帝建始四年(公元前28年),“河果决于馆陶及东郡金堤,泛溢兖、豫,入平原、千乘、济南,凡灌四郡三十二县,水居地十五万余顷,深者三丈,坏败官亭室庐且四万所”[12](P1688);安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河南新城山水虣出,突坏民田,坏处泉水出,深三丈”[10](P3309);永初二年(公元108年),“六月,京师及郡国四十大水、大风、雨雹。”《东观记》曰:“雹大如芋魁、鸡子,风拔树发屋”[10](P3269)。大规模频发的水旱灾沉重打击了河南地域经济的发展,造成重大的经济损失。
(三)引发社会动荡
汉代河南地域是全国人口聚集最稠密的地区之一,也是全国的经济、政治、文化重心,大规模频发的水旱灾,诱发了一系列的问题,不利于社会稳定。水旱灾对小农经济具有很大破坏性,“轻则农作物减产少收,重则颗粒无获,民失所食,谷价腾升,从而导致饥荒”[14]。频发的水旱灾破坏庄稼的记载在史籍中屡见不鲜,如光武帝建武七年(公元31年),“雒水盛,……伤稼,坏庐舍”[10](P3306);建武十七年(公元41年),“雒阳暴雨,坏民庐舍,压杀人,伤害禾稼”[10](P3269),甚至出现了“梁国、平原郡比年伤水灾,人相食”[12](p1142)的惨景。因河南地域严重的水旱灾,导致食粮减产甚至颗粒无收,继而产生流民问题,而流民问题会引发更严峻的社会动荡,时人已认识到这个问题,“民人流散,盗贼将生”[12](P1689)。王莽后来也认为百姓是“惟贫困饥寒”才“犯法为非,大者群盗,小者偷穴”[12](P4171),不利于社会稳定。汉代河南地域频发的水旱灾还易引发瘟疫,杨丽在《两汉时期中原地区瘟疫研究》一文中指出,永元六年(公元94)的瘟疫,是因当年‘秋七月,京师旱’引起的。安帝初年的瘟疫,是因该年正月,司隶、兖、豫、徐、冀、并“六州大水”引发的”[15](P126),而瘟疫的爆发会产生更多的破坏,从而引发社会的动荡。
综上所述,汉代河南地域大规模频发的水旱灾,根源在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气候剧烈的变化、生态环境的破坏、战乱腐败的影响等,并表现出鲜明的时间、季节、空间分布的特点,它不仅对河南地域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还对汉朝的经济、政治、社会等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