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君
家里的旧书堆成小山包,几次想要将它们卖掉。可是,一想到这些曾经和我一起欢笑或流泪的书们,被当成垃圾运去脏兮兮的废品收购站,我的心就疼。放着,又白白占地儿。书们的归宿问题,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一天,和朋友说起旧书的事情,他说城西有个书摊,专门收购半新不旧的书,可以给书个好去处。
趁着周末,我去城西书摊考察。书摊位于一个很不起眼的路口拐角处,但我一眼就看见了它。书摊边站着个女孩,正手捧书本,津津有味地看。
我才走到近前,摊主便朝我转过头来。是一位头发花白的长者,并不和我说话,只是笑微微地朝我望。我朝他笑一下,把目光移向摊上的书。书比我想象得要板正得多,有的还带着封膜。种类也齐全得很,像书店里那样用硬纸牌标注着分类,看上去一目了然。
我侧目觑向女孩手中的书,她恰好合起来,放回摊上,伸手去拿另一本。放回的那本是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拿在手里的,我没看清,应该是本外国名著。
不时有人走过来,在书摊前停停看看。可女孩一直沉浸在她的世界里,旁若无人。
我问摊主,怎么不去广场摆?那里人多。突然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叫喊声,摊主笑望着女孩:孩子,你妈妈叫你呢。女孩如梦初醒,放下书本,朝旁边的一间小屋跑去。小屋门前竖着一个木牌子,木牌子上写着“好吃再来拉面馆”。
摊主拿起女孩扔下的那本书——《简·爱》,放回原处。他瞅一眼小屋,深深叹了口气,说:这孩子读书的贪婪劲儿,总让我想起另一个女孩。见我摆出一幅认真聆听的样子,他继续说下去。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一天天刚黑的时候,一个女孩跑来书摊,想买书又不说。接连好几天,女孩都跑来书摊,问《简·爱》卖出去没有,看她如此爱书,我让她先拿回去看,她总是摇头拒绝。那天,看到女孩站在书摊前,眼望着那本书,踌躇不决的样子,我抽出《简·爱》给她并说不收钱。她摇摇头,转身跑了。天渐渐黑下来,我收拾好摊子,正准备回家,女孩又跑来了,将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元票子塞给我。我接过来,把《简·爱》递给她,然后去包里找零钱,抬起头来时,女孩却不见了。以后女孩便再没来过了。
趁摊主低头整理书籍的当儿,我悄悄觑向他的左耳垂,当那朵紫红色眉豆花映入眼帘,我心里一凛。
书摊前的人渐渐散去,几只麻雀在旁边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梢上叽叽喳喳,搅扰着沉默的空气。
摊主突然说:我无论如何舍不得撕掉那张假票子,回到家,就把它压在了床铺下面,后來搬家时弄丢了。
我鼓足勇气,问他:你怎么知道那钱是假的?摊主说:女孩慌乱的眼神告诉了我,可怜的孩子……
我知道摊主为什么不去广场摆摊了,他怜惜拉面馆爱读书的女孩,一如怜惜多年前用假钱买《简·爱》的那个女孩。
我把小山包一样的旧书统统装进纸箱,运到城西书摊,交给摊主后,我舒了口长气。那本缺页少皮的《简·爱》,我留存了下来,并入我的珍藏。
我最终没勇气告诉摊主,我就是那个用假票子买他书的女孩。就让这本书带给我的羞惭之感,来表达我对自己曾经的错误行为的悔过之意和对摊主的感激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