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阜曲长，金声玉振

文丨■ 杨煜函

我用了将近四年的时间，在这一座城里，穿堂走巷，挟风带雨，跳出历史，离开孔府，去发现了一个不存在书页里的有着完整春秋冬夏的曲阜。

由南向北，走过神道，钟鸣之声在城门的上空回荡，晨曦推着厚重的城门摩擦着光滑的地面，一点点挤开门缝，发出低哑的沉吟。当阳光穿过门洞，拂过衔环的铜狮，城门大开，万户苏醒。

礼记有云；鲁城中有阜，委曲长七八里，故名曲阜。尼山巍巍，洙泗流长。说起曲阜便是圣人孔子的故乡，是诗书礼乐起源之地，孔府里有屹立千年的石碑，缠绕的巨树，繁盛的香火和红绳栓起的马牌，每年熙熙攘攘的游客来到曲阜感受书墨的味道，彰显了这里是文化之乡，是文明生长的地方，是书香满溢的土地。

这座小城缓慢安静，孔府门前金声玉振的石牌静静地矗立在此，木铎清脆的声音如水面波纹荡漾开，如学堂里传出的朗朗书声，询问着来往的人是否准备好了推开厚重历史的木门，推开那扇门，在落满梨花的小院中，只见那执笔泼墨的书生抬眼一笑，拱手施礼，小生已恭候多时了，随我去看看曲阜的四季风光可好？

清明花开

北方的花期的比南方晚了一些，曲阜的花在清明时节开的繁盛，不管是在路边还是屋檐下，一派桃杏争春的景象。最先开放的是迎春花，一朵朵的黄色小花在春寒料峭的风中摆动，我有时候觉得迎春花是冬月的腊梅凋谢后的转世，在冬季绽放后换了一种方式走进了春天，像三五岁的孩童，身着鹅黄滚边小袄，满身欢喜的蹦跳着告诉你，春天来了。

曲阜一直是一个少雨的城市，但在春季会有丝丝清明小雨润物细无声的滋润着曲阜的一草一木，在这之后树枝上的花苞开始蓄势待发，白玉兰树如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白衣清秀，一袭墨发如瀑流泻，粉面含春。玉兰花也比一般的花大一些，花瓣在开放后就会落下来，像白色的荷花瓣一样，手感细腻温软，如美人手，若柔夷般淡雅芳香。迎春娇俏，玉兰舒雅，但我却最喜欢围绕在教室外不知名的花，或许是樱花，亦或许是桃花，花瓣叠起来，一大片蔓延开来，教室的窗框漆成了暗红的颜色，繁花倚窗开，慵懒倚在窗前，以窗为镜，以风为裳，以凉亭月色为簪，挽起一袭风雅。一两只喜鹊偶尔停驻在花枝头梳洗一番，轻轻振翅之时，摇落了花瓣，在不经意间惊扰了春睡美人的一帘幽梦。

夏至阳光

我在曲阜的第一个夏天，是热到半夜睡不着，从地上蒸腾而上的热气，仿佛空气都凝固起来，躺过的地方很快就热起来，头顶的风扇吱呀作响，凌晨的校园寂静如水，这是我第一次因为睡不着坐在阳台上看了人生的第一场日出。三四点左右从最开始深沉的蓝黑色天空像颜料被加入了水逐渐被晕开来，地平线上出现一抹白，接着一个橘红色的圆形慢慢上升，带着光线和热气，天上的星星因为光线的不断加强越来越暗淡，夜色的幕布被推动着消失在地平线上，我看见太阳周围的云在炎热的气流中像果冻一样来回晃动，就这样迎来了新的一天。

我不喜欢夏天，但我却喜欢有茂密梧桐树的夏天，梧桐树枝干粗大，叶子也像巨人的手掌一样，但树叶再怎么重叠，阳光也会从缝隙中穿过，白色的梧桐树，翠绿的叶子，金色的阳光在夏日热风里来回晃动，像热烈又俏皮的圆舞曲，在青石板的路上旋转跳跃着，让人想要伸手去抓住这些舞动的精灵。这样的景象会让我想起童年，在垂髫之年跟随着阳光追逐着影子的放学路上，那时候有凉爽的风吹动着五颜六色的风车，就像现在曲阜路边的梧桐树，也在夏日正午的阳光清风中转动。

秋叶舞风

说起秋天，印象里就是金色的麦田透着丰收的喜悦使人充实开怀或者是秋风萧瑟满目苍凉引人哀叹遐思，无论是丰满的果实还是微凉的秋风，秋天离不开的是一片片敢与春花争颜色的落叶，鲜艳的红枫，金黄的银杏，棕红的梧桐，都随着秋风的一挥手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花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落叶飘零归根去，只因金风过。秋天却是一个适合让人安静独处的季节，悠闲地下午，昏暗的房间，淅淅沥沥的小雨打落枝头上的叶子，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咖啡的香气在此时更使人昏昏欲睡。

或许在很多年以后，我还会想起曲阜的那片银杏林，在湛蓝的天空下，在斑驳的阳光里，在缠绵的雨滴中。小扇子一般的银杏叶，会在我匆忙路过时顽皮的落在我的头上。我会在银杏叶飘落最盛的时候去落叶堆里挑选平整完好的叶子，把他们夹进正在阅读的书中，我会觉得文字和自然会在此时结合，树叶会带着淡淡的清香穿行字里行间，文字的油墨气蔓延上叶子的脉络，把各色的落叶当做书签，让这些秋天的小精灵，住进书籍的房屋里，再次翻开这本书时，翻到落叶所在的那一页，会惊喜的发现一份来自时光的礼物。

那年秋季，孔府中有石榴树，于暮秋时节结果，果实颜色白粉相间，颗粒鲜红，饱满晶莹，咧嘴大笑，颤颤巍巍压弯了绿叶尚在的枝头。

初雪乍晴

往年在家的冬天是连绵的阴雨，是沁入骨缝的冷寒，久久不能缓和，如蛇蝎美人一般蚀骨。北方的冬天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呼啸的北风被关在窗外，室外风急天高，室内温暖如春，像粗中有细的北方汉子，看似粗鲁的外表，却有热情直率的内在。

说起北国风光，是千里冰封和万里雪飘，南方小伙伴对我说，没见过雪，那种能让青山白了头的雪，所见之处，天地一色，交相辉映的雪。之前的我也没见过，所以一入冬我就会想起来我来到曲阜的第一年冬天，那年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夜的雪，宿舍阳台边缘都堆起了软绵绵的一层，我用手指戳进这一小堆雪里，从细密软糯中感受到如同藤蔓缠绕而上的凉意。曲阜那年的第一场雪，过了一个星期才逐渐消退。鞋子踩在雪上会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一脚下去踩实了雪却踩不到地，我就会想起来小学课文里写过北方的雪，绵软的、厚实的，因为雪下面会有一层落叶，落叶堆叠起来，雪再铺上去，柔软又有弹性，像踩在了棉花上，这场雪看起来着实平淡，瞧着更是平易近人一些，但这场雪让我玩了个尽兴，第一次打雪仗几乎被雪埋了起来，浑身湿透，回了室内舒舒服服的冲个热水澡，一碗姜汤驱走寒冷，酣畅淋漓。也让我明白这北方的雪不似西湖断桥残雪风雅也不似故宫红墙白雪雍容，他似乎不在景而在情。

可后来当我站在高处看见冬天第一抹金色的阳光从碧蓝如洗的天空乘风而来，照进庭院中，苍翠的松树一身傲骨从雪中站起，墨绿和金黄、雪白交织，这曲阜雪景才初见端倪。在初雪过后，满院空枝嫌太静，抖落了一身轻轻。

来曲阜的人，匆忙地到三孔一游，圣人之乡，文化之都，便是来过了。我们慌张的赶路，千年时光忙听了一耳朵，还未离开便留在了原地，仿佛清风点地，来去无踪。这片土地从远古时期起点燃文明的火焰，从火与土的缠绵中诞生龙山文化，从青铜铁锈交缠中孕育礼义廉耻，从琴瑟钟鼓的回响中流传儒家芳香。我们看过千百张书页但从未停下脚步，听他说完他漫长的故事。

每天日落时分，太阳的光线越加暗淡，鲁城的城门也会在傍晚时分缓缓合上，依旧是低沉沙哑的沉吟声，当沉重的大门阖上发出一声金属的碰撞，硕大的门环停止摆动，夜幕降临，城门如张口的巨兽将所有声音吞进腹中，万籁俱寂。

七八里曲长城阜，千百年历史时光，在等待下一个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