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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3-10 14:01樊中泳
文学港 2019年1期

樊中泳

1

夜半特别的冷,这让膀胱格外紧张。

我没有打开手机看时间,也没有打开阳台门去看外面的天气,黑暗淹没我直到眼睛,形影不离。我只是机械地按着身体指令,掀开被子,猫出被窝,爬下床梯,拖好拖鞋,挪向一墙之隔的厕所。

有人,在脖子后面吹气。

我一向胆小,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会让我怀疑是不是某种格杀勿论的暗号,尤其在这样冷的夜晚。脑海胡乱循环着白光的《如果没有你》,黑白影像混乱在《格列尼卡》里,“视觉中心主义”在这一刻崩塌。

她总说,所见,所想,所在。

杏仁体立刻开始反应,瞳孔不自主地放大,恐惧灌顶般贯穿全身,哪怕一个想回头的欲望都在角落猙狞着。排尿器官在冰冷僵直的双手间匆匆完成工作,末梢神经的放松,一阵激灵从脚底腾空而上,然后,我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厕所的灯莫名闪了一下,有点波段不稳,瓷砖上渗出一些汗珠。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心理作用,抑或其他。恰恰这时候,楼下好像有人喊我的名字。对,我的名字。只是,一向极度敏感的室友却没有任何反应。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时段来了这样奇怪的事情,总让人有一些不可思议,却勾起了内心该死的好奇。

我虽然很害怕,但还是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手机,屏幕里跳出一条短信,叫我下楼取快递。说是,来自布达佩斯的快递,一个娃娃。

布达佩斯,布达佩斯,我似乎知道是谁寄的了。

2

最近的我越来越不自信了。

以前去图书馆我从来不锁自行车,而今天却刻意上了锁。我的耳旁总有一个声音,似乎是忠告,说安全第一。忠告一定是有道理的,老人们总是这么说。

图书馆的一天总是过得很快,因为我永远是在做同一件事情,上网。苏珊格林菲尔德教授告诫我们,网络改变我们的大脑结构,而其中一点就是改变我们的眼动时间。正常的眼动时间是一秒多那么一丁点,所以我们可以感知时间的流逝,但是电脑却让眼动时间变慢,所以电脑前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回一个头,太阳初升不久;又回,烈日灼心;再回头,就是斜阳余辉了。

这就是我,一个中国的研究生,文科,有理想,有创造性,有激情,还会唱歌。但是却没有发挥的地方。每天的生活是看书,其实我不看书,而是看计算机,每天来回那四十几个键的敲击以及瞳孔上下左右的移动。

我活在2012年,一个被谣言者称之为末日的年份,还有五天就要末日了,我得记录下一些当下的东西,就像维苏威火山爆发那天,庞贝城里某个不知名的好心人记录下的状况一样。

我确信我在做一些事情,有意义的事情,虽然没有经济价值。摇晃在太平洋里忒休斯的船,西绪福斯是可怜,谁不是呢?

呵。不得不说,我不确定自己刚才落下了什么,在整书包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是杯子么?杯子还在。书么?书也都在。优盘?银行卡?钱?

普兰丁格总在强调“理智强迫”的危害,却没有人明白,就像我,讨厌那些破坏和谐的因素,就像一个钟表师般,一丝丝的变化都会让我很害怕,至少会焦虑,甚至多掉几根头发。

我一直在回想这个声音,安全第一,直到几乎快走到寝室门口的时候,都没注意刚才是怎么穿过那两条马路的,中间似乎有人喊了我一下。有么?我不知道,这都是增加大脑工作量的事情,不去想就不存在,我一直告诫自己,克拉鲁普想太多,以至于他都没法下水过河。

十点半,室友准时爬床,和女友厮磨一阵之后,进入了睡眠状态。他没有和我讲话,我也没有。

倦意袭来。

钟声未鸣。

3

我还在反复端详那条短信,尽管荧幕一直很暗,省电模式作怪。喊的声音的确越来越响了,我只好急急套好衣服,快步出门。不得不说,我对快递是信任的,那个快递小哥还是我好朋友呢。

下楼的时候我在想,最近是不是走桃花运了,她送来礼物一定深有蕴意,多年来我一直坚持信念是一种实体,就像弦外之音,就像域外的花朵,它存在,并且如其所在,果然,多年的真心终于换来了爱情,我必须兴奋一番。

猫过一楼宿管阿姨的床前,她睡得很安静。门外音乐有一个黑影,叫喊也越来越近了,热成像里却只有一个人。我没有迟疑,拉开门。

声音却消失了。

冷风,脖子灌进了大量的冷风。

噢,太冷了。

恶作剧!

我的大脑开始飞快地自动反应:这个188的号码一定是某个学校里的学生的,这是移动的套餐。当然,基于同理心,没有其他学校人会半夜三更跑到研究生宿舍的,找我这么默默无闻的人,所以一定是本校的,一定是的,当然,也不会是女人,女人胆子不可能这么大的,是的。

就像丢勒用尽力气举起了气球却跌倒在地,我觉得我很滑稽。

我又仔细看了下手机。真好,省电模式的终点就是没电。

月亮直勾勾在头顶看着,四周黑黢黢的。我蓦然发现宿舍楼原来是一圈古堡形状的建筑,一个个致密的小房间就像图书馆里放卡片的小盒子,一模一样。脑海里穿过一些画面,好像是关于DNA转录复制的,那数百万次的转录更新,就像无数只蚂蚁穿过我的头皮,双脚有点沉重。

还是赶紧回去睡觉吧。

真是太冷了。

4

凌晨的三点四十分。我,兀自一人,站在漆黑宿舍楼下,西风狂啸,寒意入侵。连路灯都没有。仿佛一座森林里,意识不受规避地自由生长,藤枝蔓绕,氤氲丛生。

量变总会质变,就像沉默的循环之后的跃迁。那颗红色的药丸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Neo吃下去了,而我呢?

笛卡尔总在怀疑这个世界的一切,怀疑到只有自己思考的那一刻是真实的地点,而柏拉图则分离出另一个理念世界。而我们却在现实主义与意识形态下的强迫下,认定了所谓的真实,并且屈从于有限的自由和惨淡的安全感。天呐,我竟然还嘲笑他们。

仅仅是一个声音、一条短信。世界的真实在这一刻崩塌,量子态,偶性,频谱和迷宫。我虽然很谨慎,但是还是下楼了,虽然现在很恐慌,理智强烈警告我回去睡觉,噢,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我是认真的。

突然,手机自动开机了。我努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真像是别人拍我的那样。但是无论如何,我却忽然不怕了。短信自动打开了,说到研究生公寓门口拿,那才是集合点。

误会啊。

我是最讨厌拿快递的了。这个月已经是第六次别人让我拿快递了,我拿了五次,花了五天,这破坏了我每一天的节奏,这个世界上老实人总是要被欺负的。这次看在是那个亲爱的女人寄来的东西,也就去一趟吧。还是个娃娃呐,希望是死寂版娃娃,或者泰迪熊也行。

我还在思忖着明天会不会又因此睡懒觉,起得晚,三言两语,七嘴八舌,脑里和地鼠似的蹦出来,短信又来了,说,再不来就走了。

我只能踱步走向研究生公寓门口,有一个路口走向三米宽的主干道,然后径直一百三十米,左转再右转走五十米就是门口。我每天都是这么走。估计有点强迫症吧,人总是在双重地审视着自己。

她的电话此时不期而至:我寄的东西应该到了吧,你收到没有。

我说:你不睡觉么。

她说:我在看书,明天有考试。

我说:好吧,早点休息,我在去拿的路上。

门口似乎有火光。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露天的火光,黑暗依旧沉默,热气袭面。想到每天研究生公寓门口,中午、傍晚,都是人声鼎沸,各种硬板纸的摩擦,一张张被风冻得血红的脸,还有一阵阵此起彼伏“我的快递在哪?”的叫嚷。这次的热度,倒挺真实。

走出门去,一堆篝火,还是那个哥们,说,太冷了,暖暖手,我明天就不干了。他发现我有点出神,又说:我把其它快递都烧了,只留下一个。那个寄快递的人下了保单,烧了的话我们公司就要赔一个亿。

我说,是我的吧。

他说,名字。

XXX。

你把单子签一下。

我签了单子。他留下了篝火,依旧是那辆拉风的红色摩托,走了。

我吼了一声,你明天真的不来了么?

他没回头,只是伴随远方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没有光,没有火。

旁边的篝火也渐渐灭了。

手机依旧没电。我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

握着快递,我想,至少这不是恶作剧。篝火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那些人估计会纠结一阵子的,我也没回头,悻悻地走了。

5

包裹很小,或许只能放下一枚戒指。

借着月光,我看清楚了,上面的确是我的名字。

说好的娃娃呢?

我一边走一边打开硬板纸,那种用硼砂和胶水按比例组合的玩意,让多少小老板一夜暴富呢。我平时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有路灯下冷风加上疑惑下不断思考的大脑,才可以让我领悟到。

只是,包裹里只有一张纸:

娃娃是我给你的信物,我知道你一直在追求我,我考虑了很久,决定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拿到那个娃娃,那我就和你成了。

玩笑有点大了。

这位此时此刻正在哈布斯堡帝国心脏小阁楼里的小女人,却成了一个老巫婆,秘术和咒语,还有循环不断的符号游戏。印象里,这只是一个独立而前卫的女人,从小如此,在二十二岁的时候毅然去了欧洲,据说是为了学习社会工程学、古代密码学之类的,完全不懂的东西。只是,一去已经两年,除了偶尔会给我一些简单的笑脸和一些服饰搭配的图片。她总说,所见,所想,所在,形式束缚意识,潜意识暴露轨迹,而轨迹终归于一。我常常问候她,像古人一样寄祝语过去,她说从未收到。也许这些古老的东方文字与深情内涵,在一个欧洲老妪的手里被当做一种远方未名情人的来信吧,或许只是躺在邮局里,敲邮戳的小个子男人时不时嘀咕着,这封地址不存在的明信片又来了。

直走了五十米,左转,再走一百三十米,然后我停在了那个类似古堡的寝室楼群的入口,路灯似乎有了动静,似乎没有任何动静。赫拉克利特说,世界是一团永不熄灭的活火,我只是火下的灰。

纸上的字都是用荧光笔写的,显然这个家伙考虑到了我手机没电的事实。

问题是,她怎么做到的呢?

我几乎是又惊喜又愤怒地喊了一声,我操。然后,没有一丝回音。

下面是这个游戏。

请走到3号楼楼管阿姨的工作台,取出1楼101的钥匙,屋里有一个人,他会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他醒着,你喊他就好了,我花了很多钱让他保持今晚的清醒。

不是都在睡觉么,这个点!

还记得前几天我和另一个女伴夜聊时候说,那些屈服的女人太让我失望了,一点点甜头加手段就让他们趋之若鹜,我讨厌她们说我爱你,讨厌她们软弱和乞求还要强说善良的口吻,张力,是一切的源头,剧场和生活本是一体两面的东西,我要的是挑战和游戏,是对手。

难道,我被出卖了?可是讲出来对她没好处啊,何况这两个人并不认识。要么,我只是被钓的鱼,她给了我灵感,我说出了她的话。女人有时候总是超乎想象的强大,让男人像一个二维世界的蚂蚁,却在莫比乌斯环里活出了优越感。

活见鬼。死了就死了。我一收脊柱的凉意,双脚踩出肾上腺素的印痕。这一刻有一种赴死的感觉,从未有过的兴奋。

那几只楼下的猫,草丛里匍匐,见证着我,窃窃私语。

但愿它们没有被买通。

喵——

6

拿钥匙很简单。钥匙常常放在宿管工作台最右边的抽屉里,阿姨从来不锁的。我只要尽力避免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罢了。

“101、101、101……”

一楼?我以前只去过阿姨的房间,偶尔寄存下东西,这个陌生的房间日过而不知,原来被无数习惯侵吞的世界的惊喜,要从这样的地方开始。

如今,我卷入了一場游戏,甚至并知道规则和先例,或许是一个开放的结局,说不定我会无声无息地死去,在某个房间里,或者和怪兽搏斗,或者和僵尸拼杀。但无论如何,我可以在高潮中完成任务,真的,我要搞定这桩事。

记得夏目桐野的小说里,胆小的人往往充满了残忍。我确定胆小是因为陌生,但是对于陌生的仇恨却积累出另一个自己,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好,钥匙拿到了。

阿姨还在睡。我从她身边绕进走廊。

一模一样的门,一模一样的间距,一模一样的地砖,我脑子里只有101这个数位,仿佛它是救命稻草。

房间在走廊的尽头,有扇窗户对着四号楼,窗外有很多猫。又是见证者么?她似乎总是会踩准我内心的步点,尽管她一直拒绝我,但她似乎并没有否决每一次我暧昧的攻击。

插进钥匙,右转,一推。里面漆黑一片。

我走了进去,并没有蹑手蹑脚,反正他是醒着的。不是收了很多钱么。

我开了灯,床上的确有个人,蜷缩着。

他转过身来。

竟然是我,只是脸上多了一些疮疤。我吓得止不住后退,一直退到墙跟。现在我开始恐惧了,什么玩到底的想法都没有了,我没在做梦!

他也恐惧地坐了起来,重重靠到了墙上。

真的是个大活人!

两个人就这么面面相觑,我已经吓到模糊了视线,只是依稀觉得他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日光灯下,他的影子开始活泛。

沉默了一会,我还是先开口了:“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是不是有人花钱让你最近半夜醒着?等一个人?”

“我只是在等待死亡,所以夜夜不眠。”

一阵寒意突然从骶骨一直上升到我的大脑灰质里,褪黑素迅速退却,瞳孔变大,嘴唇变干。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如果你重击他的头部,那么他一定会死死咬住你的老二,绝对不松口”。

“没——没——没有人,没有人给你钱么?指令?暗号?短信?信?等等,你说什么,你在等死?什么意思?”我的嘴唇开始干裂。

“其实我住在这里很久了,从来没有人注意到我,我每天一个人来來回回,从不与外人接触。我已经试着死过几回了,比如撞墙,比如割腕,比如上吊。虽然每次都成功了,但是都会醒过来,然后发现是场梦。”

我脑子里顿时开始混乱,我是不是在梦里,是不是在梦里。我和一个死过几回的人在说话,这不是诗意的表达或者什么吧,拿大约我也已经死了。我用右手使劲掐左手的虎口。

痛啊!

现在看起来,一切都是真的。

我抵在墙上,《哈利路亚》立体声环绕,这时候真的有人在吹冷气了。

“对了,你说的那个指令,我是收到了,只是没想到你和我长这么像,我从来没见过你。”

“她说了什么?”

“指令上说,只要你杀了五天内闯进你房间的人,你将获得赦免。”

“赦免?还要杀人?”

他振了振身子,拿起床上的刀,似乎有点活力了。

“对的,赦免。我终于明白了,我的躯体被不断调换,尽管看起来很像,其实我真的死了,只是每次都有一个人救我,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确定这条指令是他发的,因为短信最后的句号是红色的三个点,而每次我醒过来,我右脚大脚趾也会出现三个红点。”

完了,是圈套。或许是秘密邪教,或许是潜藏已久的暗杀组织。不断调换的身体,忒休斯的船,无穷的轮回,诅咒,我脑海里已经全是“叮叮叮叮”针盒打翻的声音了。

“不要杀我!”

那个人淡淡地说,“我一直在这个房间里重复着基因里最基础的轮回,生和死,却没有一丝快乐悲伤。原以为永生是一种特权,却发现并不是这样。我见惯了生死,杀不杀人其实不重要,关键是能有活着的感觉。”

他从床上蹦达了下来,挥刀直扑我命门,还从来没见过腾挪翻转这么溜的哥们,平时在寝室秀的肌肉顿时无力。

说时迟,那时快。

“砰”我的左手下意识拔出一把枪。随着他手起刀落的一瞬间,射出了一颗直穿他眉心的子弹。而我的左手、枪和他的脑袋一起,重重摔到了地上。

“呼呼呼呼”。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是盯着他空洞的眼神,盯着自己掉落的左手,还有那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一片空白。

房间如铁盒。

这个游戏有点要命。可是这次,左手怎么一点也不痛呢?

我回忆了他刚才的对话,右脚大脚趾,我看着他,或许等会就会活过来。

我上前拽动他的身体,在右脚大脚趾上,有三个红点,长着红点的地方和旁边的皮肤有些不一样,我用右手小指小心揭开了那片皮肤,里面有句口令:

厕所的淋浴房里,冰箱的第二层

我站了起来。刚刚搏斗历历在目,同一张脸却分享着不同的命运,这不由得让我开始怀疑我们只是符号,在宏大的计算机指令下运作着,而不是自由意志的掌握者。但无论如何,游戏还得继续。我冷冷看着这个死去的和自己长得一样却多了几处疮疤的男人,冷冷看着渴望在头顶环绕,俯冲又消散,然后头也不回地去寻找下一条指令了。

7

我平时总是8点起床,9点半出门。我的鞋总是放得整整齐齐,茶水必须要滤掉第一道。安全,我中处而不知。

只是突然,我的左手没了。

冰箱里,也空无一物。

这个游戏的缘起我已经忘记了,回忆在此刻变成了定格的画面,却挪移不得半步。大约是中了邪或者,只是受惊过度。一个开放的游戏,却又黑洞般的吸引力,爱情,或许仅仅是好奇心,渴望,或许只是一个被绑住脚的飞鸟。

信物真的是承诺吗?但是我的手没了,真的!我残缺的身子还能获得她的爱,这个游戏是虚拟的吧?肯定不是。怒火吞没了我的理智,我听到了悬崖边的狂风声。静止,或许我死了就可以回到现实了?

恰如其分地,我的左手开始剧痛。

“啊!”

我冲出101,想要重启一切。

心里是笛卡尔式的臆想,对于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感官世界,我确信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图像测试,我只是电视里的二维信号,她在屏幕里冷笑的眼镜后,有寒光,但,楼管阿姨呢!

巨大的寝室大楼门被上了两把巨大的无孔的锁,巨大的不锈钢“英雄牌”环锁,无人生还。

我出不去了。

不能退。

8

手机又响了。

游戏一旦开始就结束不了的,fighting!

此时此刻,大楼回归成利维坦,一切个体正义消失到暗流之下,我得走上唐吉诃德的道路了,说起来真好笑。这一劫之后,对她的爱剩下了一半,我只是觉得自爱或许更能体会当下的心情。欲盖弥彰都不行,对,心照不宣,我对自己说。

眼前能走的路,只能回101再找找线索了。

血管和骨骼断裂的声音,爆炸声,撕裂声,滴血瀑布声。

疼。

回101的路上,所有门上的钥匙孔都消失了,不是我注意到的,而是我被注意到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似乎有人在控制我。

只是进了房间我的左手又不痛了。

我下意识地去找那个掉在地上还紧握着手枪的左手,却发现,枪没了,那个被我一枪击毙的男人,也不见了。

这一定是隐藏在服务器里的模拟世界,和真实的变动不居的世界隔着一道门,却不曾看到,就像在世界的表象里,仍然有可以串联一切的网络节点,有修为之地,有起源之所,这是同一个世界,却因为某些天才被改造成了另一种世界,欺骗感官,震慑理智。

一定是这样的,她学的是社会工程学,古代密码学,我也不知道,难道就是在这幢大楼里改造了这样一座迷宫,用来完成对我的考验?这也太离谱了吧,这一模一样的数位图景真的可以做到这么以假乱真么?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就像听到了她在电话那头轻蔑的笑声。

我真想冲到那个女人面前,狠狠扇她耳光。

还好,我的左手还在地上,握着拳头,很不甘。

我默默把它放进冰箱里,NFL里那些橄欖球运动员都是这样保存残肢的,或许它还有希望被接上。

这时,左手在冰箱里慢慢张开,里面出现了一张SD卡,还有一张纸条,都被放在一个塑胶袋里。

我从我的手里取下纸条:

去202拿计算机,卡里面的内容指引你逃出生天。

照办吧。

我站起身来,突然一阵晕眩。

原来厕所里堆满电视机,播放着同一个画面,关于我如何杀掉那个和我长相一样人的片子,静默,黑白,重复。我尖叫着蹿出了101,阿姨在那个通往二楼的转角笑容可掬,手里摇着一大笔钱指引我向上走。

“你好啊,小伙子!”

她说。

9

谁扣动了扳机,谁又丧了命?我确定明天我不能正常生活了,但是可不可以以梦游的申诉摆脱谋杀的罪名啊?此一时的维度里我混乱着判断。而不久前,我还在楼道里望见那条铁轨,感叹符号世界里的刻薄和无知,回想美好场景的幸福,诗意地想象和流淌。如今我却因为一条莫名的短信,还有一点点虚荣和爱慕,掉进了一个猪笼草里。

如此愚蠢!一个没有进步的知识体系,只会引起无理由的自我催眠,循环在可见的封闭体系里。

突然觉得他走的那么决绝,一定是跳脱三界,看到光明才这么做的。

不得不说,她一直有一种先知般的觉解。

刚刚走到一半,阿姨把楼道的铁门也锁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吹着口哨离开。我想起短信里说,只有被窝才是安全的,只有躲进被窝看到明天太阳你才能安全。对于感官的脱离,我相信那条上升的道路一定在感觉之外,甚至逻辑之外,逻辑只是一种存在,而世界的存在要远比我们认为的合理性更为纯粹。只是,这么非理性的恶咒,放在平时我一定会排除出大脑来避免对我规范性思考过程的影响,顺带加上一大堆理性论证,充满了西塞罗的坦然和亚里斯多德的严谨。

渺小。

循环的楼梯,循环的无数人的影子,独自进化的我,门口面的焦虑与沉默。利维坦就像一个循环的、不间断的洗脑器,所有人都知道要干什么,却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干,就像我如今困在一个看得见的世界里,却面对着看不见世界的无端指令和感官强迫。我就是一个符号,有一个起点,有一个终点。

当然,我不得不给失去的左手一点安慰,至少以后我不用自慰了,顺带我可以申请残疾人保障金,我还可以装一个钩子,给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一点颜色瞧瞧,抠出他们的招子,让他们狗眼看人低。

202。

我还在怀疑这个房间号码有什么玄机,门自动就开了。里面还是一个人,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计算机。房间里声音嘈杂,充斥着高潮的呻吟和重金属的迷乱。

距离三米,我就像一个躲在盾牌后面的警察。

“嘿!听着,无论你是谁,你受谁指使,让出你的位置,关掉你的声音,我要用一下你的计算机,这是我从101拿来的SD卡”。

这个房间蓦然就安静了,只剩下一盏日光灯,蓝色的窗帘布被拉拢。这个家伙扶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低着头,理了理裤裆,收了收裤带,头发黏滞,遮住了半边脸,然后用极度低沉而空洞的声音说“来吧”。

我还在怀疑这个家伙为什么这么听话,下意识举起左手,似乎是记忆还在做乱,我以为我手里有枪,事实上是,什么都没有。

他有点过于听话了。

我命令他站到厕所里,然后在外面反锁了门。我在确认安全之后,快步走进房间,把SD卡塞进了计算机,一台很普通的小黑计算机,桌面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视频,大多数都是刺激感官、提升阈值的那种。

SD卡里只有孤零零一个视频,我修改了档夹的属性,确认没有其它的档之后,点开了这个视频。

视频里是她,是我们一起在山间玩耍的场景,是我们一起暑假在无人教室里一起学习的场景,也是我们一同在城市里穿梭的场景,新浪潮手法,onetake,镜头没有晃,主题倒是很突出,一点没有意识流的弊病。只是到最后,情感升华后就是激情的前戏。我看得入神,却始终听到一个声音,安全第一。

然后,然后视频定格了,完结了,我沉浸在幻想之中,服膺在欲望之下,拉到最后连放三遍都不能继续。只是,精虫上脑了,一点点的软色情,还有深深马里亚纳海沟里的呼唤。

不得不说,爱上她算一见钟情,至于她不断置身事外,只会让这样的冲动愈发强烈。虽然这种你追我赶的戏码,只是女性增加神秘感和吸引力的常态,但是她并不是,这么多年了,她只是聊服装里的形态,说与其像我一样去拷问什么语言和世界的关联,做什么分析哲学,不如了解每天大家都要穿的衣服,这里面有人的潜意识,也有完成格式塔最后的致命一击。的确,这样的独立的女性,身上似乎无穷多个秘密,我甚至认为我活在一种低等的语言里,无法参透她最普通的逻辑。这让我卑微到尘埃,对的,卑微到尘埃,这种无聊的诗性语言,呓语般的无聊,她总这么嘲笑。

这时候,那个低沉而空洞的声音又从我身后传来:“你和这个女人做,把这部戏演完,做完了,我告诉你她说了什么。”

我心里一陣癫狂,不是被我反锁了么,怎么出来了?

还想着,我蹭地站起来,抵在桌角,惊恐地回头望着他。我去!怎么又是我!

这个男人与我极像,却显得格外平静,头发特别长,嘴唇比我的还厚一些,有点憔悴,裤裆却是挺的。

我觉得这个游戏已经有点出离规则了,正要离开,然后从二楼跳下,却完全不敢。此时,铁皮鼓里,只剩下我,和“我”。

他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这不过是考验罢了,谁知道好的坏的,都是行为背后的假象罢了,性是人类最高的快乐,反正别人都不知道。这是我给你的考验,只要你做了我说的,你将会涅槃,你失去的左手会重新回来,我保证,我只不过失去了女朋友,我很爱她,她却抛弃了我。我只求你,给我带来一点快乐,计算机里的,我已经看够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让我公然进行色情表演,这算是什么逻辑。我宁可死了,也不干这个事情。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的手不过是你的执着,破了执着,你的手就又回来了”,“你做的时候不会看到我的,我也会把你的这段记忆从任何一个时空中都抹去,你还记得你刚才怎么走到202的么?”

我暗忖了一下,好像走到了一楼半以后,似乎就直接到了202了

“这就对了,你可以相信我了么?否则你就永远困在这因陀罗网之中,忍受这无穷无尽的疼痛折磨。”

我屈服了。

从浴室里走出来的人,竟然是她。

刚才定格的画面。

10

我甚至忘了刚才做了多少时间,用了多少力气,我只记得我同意了那个家伙的条件,然后现在我躺在她旁边,气喘吁吁地看着她美丽的脸庞。

“你怎么会在这里?楼下的房间是不是数位模拟的?刚才这个视频是谁拍的啊,拍得很写意啊。”

她笑笑。

“你不是假的吧?”

她笑笑,拿起我的左手放在她的脸上,温润得就像迦南地里流的蜜和牛奶,我顺势一看,真的,左手竟然恢复如初了。

我心里一欢喜,还想倾诉,告诉她,虽然我已经习惯了她从来不理我,从来不顺我,但是我就是这么喜欢她,告诉他我开始明白语言是有迭代,是基于人生升华而不断生成的,顺便骂骂乔姆斯基不懂得中国。

却发现,她凭空消失了。

而我,只记得她的体温,她的微笑,她的暖暖的胸脯,还有那个神秘地带的温存,然后倏然消散。

我不确定这是一种什么消散,一种感觉的脱离,一种努斯的丧失,还是一种联结的断开。先哲们不断地讨论完美的感情,在一种虚空中出现,吸引,然后永远离开,然而太残忍,对于人性而言。无论如何,假戏真做,终究是成真了,我不愿意认为这是假,否则一切为假。

或许康德说的是对的,当你相信善,从内心的指令开始,那么善就开始出现,无论是从何种范畴中脱颖而出,亦或是转换框架中吉光片羽地存在,爱亦如此。于是我们纪念,从语言到碑文,从歌颂到舞蹈,无限接近却永远疏离,只存在指尖的夕阳之中,只存在弦外之音,象外之意。

是怎样狂欢后的落寂,是怎样放肆之后的空虚,三十年功名尘与土。

只能用黑洞才可以形容。

我做了什么,为了什么,获得了什么。双手挥舞着,空气凝固着,灵魂出窍。

我不断地问自己,却发现一无所获。只有空空的眼睛看着空空的床铺。

202的主人又出现了。

“我很满意”。

我正在黑暗中坠落,却听到井口如此刺耳的评价,狂啸着跳下床,把他摁倒在地,下意识地复仇,一阵头部重击之后,他没气了。

我瘫倒在地。这房间里此时没有第二个活人了。

色即是空,而空虚背后的狂怒,让现在的我连最后的线索也断了。

我究竟如何活着,我究竟能做什么才是有意义的?我还要去拿那个定情物么,我都已经和她睡了,不,我睡的不是她,我为什么要和她睡,是爱情么?还是荷尔蒙?爱情是什么,是否永恒如晚霞一般触不可及,抑或需要永恒地追求。是肉还是灵,是什么驱动着一切?

我究竟要获得什么?什么才是属于我的?

我真的爱她的么?

11

不偏不倚。手机又响了。

来303,前面一片坦途。

我的害怕夹杂着痛苦,还有那种一开始充溢着的兴奋和无畏,在杀掉了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之后,已经变成了一种麻木了。何况他们和我长得很像,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在不断自杀。

理智驱赶着我,把这两个感知里的消散的生命当做只是一种肉体的驱离,灵魂的释放,就像毕达哥拉斯很多年前认为灵魂轮转于肉体之间,把数字和定理看做是世界的本真。这种空洞框架背后可能是一种惊醒。却被柏拉图用一种理念世界的详实描述给替代,并且在欧洲侵吞多年。直到近代逻辑实证的思维对于人文思维的侵蚀过度,引发了两次世界级的技术性战争之后,存在主义者才站起来,帮助人们回到原点,试着从每一种感官重新理解世界的本来面目和我们所栖息的大地,而科学家则被隔离在生活世界之外,就像锡安的乌贼一样。耶稣的归耶稣,凯撒的归凯撒,或许哈布斯堡的她,正在翻阅文艺复兴阿拉伯的文献,或许他理解了当下此世界的结构与荒谬的来龙去脉,这个游戏是阿里斯托芬的杰作,或者如朋克主义般“循环之循环”,但是我却阻挡不了内心的道德审判。

到现在为止,尽管我还活着,尽管我还能思考,但是我已经不确定,我究竟是不是我了,或者说,无法确证的世界里,我无法判断我的行为,直到怀疑一切。

伯格温说,在ras复制基因到正常细胞里的时候,总会遇见一些差错,称之为细胞的突变。从正常细胞到癌细胞,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因为细胞的复制从来都是如此精确,但是再多的重复都不能掩盖人类进化的根本,而根本就是,基因复制时候的突变,万分之一的,突变。

这或许是一个契机,或许是我改变的契机。我经历了一个试图杀我的我,也经历了断手的我,经历了性欲旺盛的我,也经历了思考存在与虚无的我。我确信我现在活着,但是我究竟还是不是我?不变的我,还是变化的我?

我只求一个有意义的我。

12

303里,大门敞开,周围一切如故,和我每天上楼下楼路过的地方一模一样,我已经不知道现在是晚上几点,只是看到走廊的尽头似乎还是很暗的。刚才的一切,希区柯克式的讽刺,却足够真实。

房间里有一个男子,微笑地从阳台走进来,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讶。

“你这么晚也没睡啊,你和我长得很像嘛,但我从来没见过你。”

这么热情地招呼搞得我有点惊讶,至于刚才杀了两个人,我竟然有一些敬畏感了。

“我想问一下,您有收到什么指令什么的——”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嚅嚅唇动了。

他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必须实话告诉我你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是的,我以某种方式收到了信息,但是你如果想杀了我来获得,那不好意思,你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再也不会有额外的提示了,我说到做到。”

他又笑着说:“进来吧,外面很冷的,来,坐下,到这里来”。

我突然之间很害怕,这种害怕并不来自于身体而是内心,我本来仅仅是去拿快递的,却不巧,我也不是故意的。这个人衣冠楚楚,笑容满面,却似乎有点威严。我已经无力多思考他所言的真假,只好走进房间里,坐到位置上。他迅速在我的手指上捏了一下。一阵剧痛。

“好了,传感器装好了,你可以说了,如果你说谎,你会被立即执行心脏麻痹,这不是梦,你会真的死去。”

“反正我死了两回了”我喃喃说道。

“请说吧”

“我晚上收到了一条短信,让我去楼下拿快递,是XXX从布达佩斯寄来的,我没想到快递在半夜,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下楼拿了,夜黑风高的,在研究生公寓门口,那个快递小哥给我一个盒子,说别的都烧了,只有这个被投保了一个亿,所以给我留着。但,我估摸快递小哥已经死了,因为我听到了一阵爆炸声,尽管没有光和大火。我也不确定。

快递里是一个游戏,她说跟着指令走,拿到信物,她就属于我,我也不知道,鬼使神差地,好奇心作祟吧,就开始了。

我在一楼遇到了一个和我很像的人,但是颓废,他说他很孤独,不断自杀又不断复活,说只有杀了我才可以解救他出轮回。我当时很害怕,他攻击我的时候,不知道手里哪里來的枪,一枪把他崩了,我发誓,我是正当防卫。他还把我的左手给砍了。然后一楼就变成了一座监狱,大门紧锁,楼管阿姨还亲切地邀请我上楼,显然她被收买了,但至少我从一楼活着出来了。

然后到了二楼,我遇到了一个另一个“我”,一楼拿到的视频里,凭空勾起了我对她的美好回忆,而他却突然要求看我和她做爱,然后,她出现了,然后我就做了。但我刚刚做完,她又凭空消失了。我很愤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愤怒,我就跳下床把那哥们杀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本来以为这是一场梦的,所以我一直在捏自己的左手,因为左手连接的神经总是比右手更加敏感,痛感强烈到让我感觉的我是在现实中的,而我的确杀了人。但是我又不确定,那没有火和光的爆炸声,那些被烧掉的快递,我那只失而复得的左手,还有消失的尸体。

我一度怀疑这是否是数位世界和隐秘工程,但是这一切在我心里开始发生,然后我真的感到被审判。

我不知道我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我现在很愧疚,因为我杀了人,我希望我在梦里,但是我似乎逃不开制裁了,我虽然已经开始怀疑一开始要去找那个定情信物的意义了,我不知道我爱的是什么,我似乎心痛的仅仅是失去本身,而不是失去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甚至哭了出来,哭得屋里的灯都灭了,哭得几乎昏死了过去。我承认了自己的罪,我想说出来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还是说了吧,这样留下的罪孽会少一点。

等我回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一个新的房间了。刚才的一切,幕幕影影,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

我隐约看到一个人,在椅子背后,灰色的大衣,过肩的长发,还有那副金丝眼镜。

13

“你终于来了,欢迎来到最后一关,记得么,我和你说过,你想要安全离开这个游戏,只有回到你的被窝里,等明天太阳升起。”

椅子转了过来。是她。

“我累了,不想玩了,我想离开这里”,我平静得连自己都不相信。

“你为什么来这?难道你忘记了么?”

“为了信物。”

“信物在我手里,拿到了,我就属于你了,你不开心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没想到,想拿到这个信物这么难,我已经不知道我爱的是不是你,我也不知道我的爱是不是善良的。”

“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么?你在花丛中心,靠近我,说你要追我,我说如果有机会,我会给你一个考验,如果你通过了,我就答应。现在就是考验啊,你怎么忘了呢?”

“我已经杀人了,我不值得你爱了。”

“那都是幻觉啊”

“那什么是真的,你可以告诉我么?”

“只有你自己是真的啊。”

“哪个自己?是一楼的自己还是二楼的自己,还是三楼的?”

她此时竟然微微一笑,“领悟得很快嘛,好吧”

“这三个人,也包括我,都是你自己。”

“你也是我?”

“没错”,他平静地说道,“最下面的牢笼里,关着恶意的你,追求生,拒绝死,追求好,拒绝坏。他只是不断轮回,西绪福斯的魔咒,却永远不明白活着和死去的意义,跳出自己看自己。他只是一个躯壳,只是一个循环逻辑。

第二层,也是你。只有感官的快乐才可以让他生存下去,而快乐的满足值是不断上升的,所以他不满足于看计算机里刺激的视频,而希望看真实,但这只是一种快感的累积,而非真正的快乐,直到你杀掉他,你不过是杀死了自己感官的那层,摆脱了基本的欲念。

只有杀掉了第二层的你,才可以进入第三层,那是一个良心的你,一个责任的你,一个现实的你。你有道德感,也有善恶判断的能力,你必须经历忏悔,才可以获得灵魂的解放,你必须认识到自己的过去决定了自己的未来,才可以在未来做出一个更加完善的自己。过去的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承认自己的过去,那就否定了自己了。”

“你呢?”

“至于我嘛。其实就是你最高的执着了。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只是摆脱不了而已。其实你完全可以主动追求我,却始终暧昧不已。我直到,你自己内心想通过破除障碍的方式得到我,所以我满足你咯,这一路的障碍,有你感知不到的本能,也有你感知得到的想象,都是因你而生。我就是你的想象,我满足了你的想象,你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我,我就让你满足了,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胆小,说得出,做不到,看你这副哭成泪人的样子,真心是好笑。”

“现在你可以选择,得到我,信物就在这里,或者离开,回到被窝里,保证你的安全。”

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分析,综合,判断,意念、直觉,都没用了。我只记得我一开始伴随着无畏的幼稚,如今却面临最大的选择。

如果我拿走了信物,那说明我爱的仅仅是我自己,这才是最大的执着。我冥冥中意识到。

我似乎听到楼下又有叫我的声音。好像是那个快递的哥们,短信又来了,说我的快递到了,来自布达佩斯的娃娃,我眼前的她,消失了。

0

第二天早上,我依旧在被窝里玩着“空档接龙”的游戏,不断地按着“新游戏”,一局又一局。突然室友的手机播放起《月光》,那是他的闹钟,只是他惺忪着双眼,翻身过去继续睡,好像从未听到。

我虽然有倦意,但还是冲下床关掉了闹铃,咦,外面阳光明媚。不是说有雨么?

该出门了,我把桌上角角落落的地方都看了一个遍,确定没有东西落下所有东西都锁好以后,出门了。

10点,面包店,室友该起床了。老板给了我一杯黑豆豆浆和一个肉包子。

一口咬下去,真好吃,我最喜欢吃肉了。

至于昨天晚上,我只知道自己做了一场梦。其实我也不确定,或许我现在经历另一场梦。管他呢。

她还是來了短信,道歉说娃娃没能及时寄出,得过几天。我只是笑笑。

另朋友给我一条短信,关于前一天我给他写的《白鹭和铁路》,说有一点领悟,写给了我:你只有小心地走在边界上,远离那个看得见的宝藏,才能获得永恒的满足。任何多一点的倾斜都会导致你会在痛苦和快乐、失去和获得中不断重复。

所见,所想,所在。

我真心希望他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