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漓江（散文）

王诚林

世人盛赞您，我阅读您。

我读您沉淀淀的辉煌历史，读您厚重的历史人文，读您伟大的人格力量与深邃的思想内涵！读您如胭脂般滑润的肌肤，读您时代脉息的博博跃动。

读着您，我感到一种力透纸背的热能扑面而来，让我感觉温暖的力量。打开您的页码，每一行诗，每一幅画面，无不燃烧着我的激奋昂扬；流动于您肺叶上的每一湾碧水，每一朵浪花，无不泉流如歌叩击我的心扉。

我伫立窗前眺望虞山，叠彩山、七星山，诸峰雄峙，耸立天半；您从百里外的猫儿山发源地与湘江支流为源流，无穷尽地流来，无穷尽地流去，您已流速千年，万年……不急不缓到达虞山地界，突然间离开视线往七星山脚驶去，余下小部分，注入木龙湖，流经六合塔与宋城，继而九曲回环般地步入城区心脏地带。因为您的亲切汇入，将满城经络激活。您并不因此满足，悠悠然地持续挺进，携带着雨露芳香般的滋润，携带着满城春风般话语，绕城半周，方始恋恋不舍地离去，重新加入南行队伍。

无论清晨或傍晚，我不知疲倦地，如痴如醉地读着您的人生，读您独具魅力的人格风范。风雨中，我读您的朦胧与神秘；圆月夜，我读着您明净的江风月影与水上船歌；天气朗清，我读您的温婉宁静，读您两岸旖旎秀美的田园风光，农人因此收获丰厚回报的朗朗笑声；而当黑云压城，洪涛滚滚而至时，我读您的汪洋横涌，与您海纳百川的博大胸襟。我读您放荡不羁，仿如脱缰野马，冲决一切的奔腾气势。您毫不迟疑地奔涌而来，毫不停顿地向前奔腾而去。从不知懈怠和畏惧，这是您面对困难时所表现出的勇气与智慧；我读您直到地老天荒永不枯竭的生命源流，当我读到您非同寻常的遭遇时，我掉泪了，没想到，您的人生是如此不易，自出生那一刻开始，您的脚步便即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因此，您全身写满了鲜为人知的故事，迷人的，悲壮的，激情满怀的，行云流水般地一页页地展开，它们仿如一串串音符，跳荡于天地之间，任凭风雨拍打，越显琴键铮铮。

我不知疲倦读您带着体温的诗句，读您扉页中精美画卷泼墨般的挥毫写意，读您充盈着蜜汁般的甜蜜与神韵。我深切感到，读您，就如读一部浩瀚的华夏民族史，读唐诗宋词，读《三国演义》与《红楼梦》语词中的意涵。越读，越感觉您的感染力与深刻性，越感觉您非凡的想象力、创造力，以及特殊的情感表达方式及认知高度；越读，越感觉您人性般的温暖，您的悉心体贴，这一切均来自您心的宽容度。

您的知识是世界性的；您的情感是世界性的；您的魅力是世界性的；您的壮阔秀美，神姿仙境般的景致是世界性的；您的开阔的胸襟是世界性的；您睿智，略带蓝色调的目光是世界性的；您清澈的一峰峰倒映是世界性的；包括天空中朵朵飘逸的白云，以及您身上的一波波清纯气韵也是世界性的！您属于全人类，却坚定地与桂林人站在一起！拥抱在一起！因为有您，桂林人该有多么幸福与快慰！

突然间，我的思维回溯于上世纪中叶———一九四四年冬季那些个黑暗的日子，历史当不会忘记发生在您身上的那次惊天事件，日军侵略强盗持飞机，装甲，坦克重武器，包括毒气弹，碾压轰炸您，碾碎桂林这片热血土地，碾碎桂林人民的血肉之躯。一时间，您的天空被英勇抗敌的我军将士们的鲜血染红，将士们的尸骨及散碎在您胸膛上的弹片，数列火车也装载不完……两岸百姓，三年不饮江中水，不吃江中鱼，足见侵略者对您造成的伤害，有多么深重惨烈。

那时，您哭了，伤心的血泪满江飞奔！它震惊着全世界，天地为之颤抖！如此惊世骇俗的历史事件，人民不会忘记，世界不能忘记！您已将其写进骨髓，写进灵魂深处！

闲适，我悄然步入我居住的小区楼下，院落中，到处弥漫着春天的气息，我穿越林荫小路，读着一树树花香，读着露珠，读着柳梢上鸟儿们的卿卿我我，读着小区里一湾潺潺溪流的心，它引我来到您身旁。

江岸边好多水牛，这些干活卖力，不惧燥热的家伙，徘徊在草滩上，忘神地咀嚼着丰沛的绿色食粮。水牛们的专心致志，不受一切外物的诱惑，只有当身着红衣人路过时，它们才猛然抬头警惕张望。水牛忌红色，警惕红色，愤怒红色，敢于挑战红色，因此，当你身穿红衣时，千万别跟水牛开亲近它们的愚蠢玩笑，它们的基因里流淌着视红色为敌的粗暴。

数只渔船散乱地驻泊在江边，享受着世外桃园的散漫光阴，那份悠闲，仿佛忘了时空，忘了魏晋，它们过着祥和宁静，与世无争的日子。

我走近小船，问候渔民生活，他们的脸上荡漾着黑黝执拗的光芒。晚霞的余辉投射在他们的脸上，展现落日之美。我和一位大爷聊天，问他想没想过上岸生活。我不知道为何这样问。大爷吃惊地笑道，习惯了，我祖祖辈辈在江上打鱼谋生，感觉挺好的。

我说，长年这样，易犯风湿病的。

大爷微笑摇头。

我们谈生活，谈日子，谈船上的婚嫁，更多的是谈您。大爷突然兴奋起来，说，漓江水质特好，鱼很好吃的。显见，大爷对您的钟爱溢于言表。

不知为何，我突然重提适才间的话题，我说，假使某一天让你们离开上岸……

为什么？大爷面露愠火，大有驱赶我之意。这也难怪，他们与您朝夕相处，多少辈走到今天，他们的血液与您的血液紧密交融，再难离开的。

隔天清晨，我如期出现在江岸的草滩上，读着鱼儿们迷人的身影，读着小草的微笑，读着岸旁的泥土芳香。卵石，泥土在您的抚摸中，发出一串串忍俊不禁的怯笑。花儿跟着兴奋，她的银铃般的笑声感染著您，感染着天空，感染着大地。

入夏的夜晚，草滩深处的蛙鸣，夏日的热情，获完美宣泄；接踵而至的俏皮的秋高气爽，还有从您身体上卷起的无比舒适的阵阵凉风，卷过我敏感的肌肤，我感觉神清气爽般的放松与抚慰。惟有深冬凛冽的寒风里，您的兴奋才有了些许收敛。

我看到，成双结对的恋人，在草地上席地而坐，云鬓厮磨，窃窃私语。女子枕在男人长满汗毛的腿上，玉指纤纤抚摸男人下颌间长出的粗壮胡须，女子告诉男人自己的身体里边发生了哪些微妙变化。男人听得神往时，赐给女子一个十足的香吻。男人向女子讲述一个引人发笑的故事，女子猛地蹬起身体问，这是真的吗？

另一对情人，手牵着手，心牵着心，形影相随。女人手里牵着狗，狗撒欢般地在草滩上奔跑，这是渴望自由的撒欢。狗玩得尽兴，以致主人的连声呼唤全然听不进耳朵。突然间，小狗急返，献媚似的在主人跟前接连打了几个翻滚。情侣微笑了，摸了一把小家伙的头，以示爱抚。

入冬后，草滩平展，松软如棉，我面孔朝天，读着宇宙的浩渺；我屏心静息，聆听月亮和星空对话，聆听您与江岸的蜜语声，轻柔而亲切，我为此着迷，直至身体被露水打湿而茫然无知。

这些年，江岸旁，雨后春笋般出现一座座小区，一座比一座生长得疯，它们相互攀比谁更高，谁更豪华。它们很像一篇篇优美华章，字里行间，火焰般地激扬出与时俱进的汽笛声……

或许，人们没有忘记，您幸福的身心，曾遭遇过不平静。多年前，人们粗犷的建设开发，比如矿山，工厂，饮食业等，随意排污，随意排放废气，大量污浊水流，浸入您身体，您的天空飘荡着令人窒息的空气，您为此煮沸了心。人类的不负责任行为对您的生命领域造成伤害，对您的健康造成伤害，对您的生命意志，生命形态，构成严峻考验与挑战。那时，遭受污染的草滩上曾经一片混乱，冒着黑烟的拖拉机在草滩上肆意狂奔，来自四面八方震耳发聩的轰鸣声，以及碾过江岸的车辙噪声，洪水猛兽一般地张着血盆大口，一口口地蚕噬掉您的宁静。

您的灵魂在痛楚中抽搐哭泣，但您坚忍着，承受着，等待排山倒海，荡涤一切污泥浊水的滚滚洪滔呼啸而至，清除漫溢您身体的恶臭，净化您的身体；然而，刚清除一波，另一波复现，洪滔骤至再予铲除……事物就是这样，此消彼长。幸喜政府及时出台一系列环保措施，加上您强劲的肺活力，及自我循环，自我愈合，自我孕育净化的功能，如今的江岸以全新面貌出现，比如街道的宽敞，比如房屋建筑的独特造型。

您微笑了，因为身心重获清纯！

传说，您曾是上天美女，上天一位手握重权的神觊觎您的美丽，并试图占有您，您决意不从，重权者恼羞成怒将您放逐下界。您来到凡尘之世，感慨人间的美好，于是，您将自己演化成一条江。您的两岸奇崛凸起的一座座山峰，原来也是上天一位忠勇之士，您和他在天宫时相知相爱，您被逐，他在重权者面前为您讨公道，亦遭到相同命运。他欢天喜地下到人间，想着和您成就夫妻，发现您已演化为漓江。于是，他将已身化为沿江座座奇峰，生生世世守护着您。您则以身相许，日夜缠绕着他的膝下流过，这是您们的特殊爱恋方式……雨水见状，感慨万端，便时常将自身化为一袭袭飘渺仙纱，披在您和奇峰身上……

我一边读您，一边腑身草滩，聆听您的内心世界，感触您的精神层面，感知您悠远绵长的气韵。我们相互倾诉，相互愉悦。关于爱情，关于成长，您的童话般的叙述，我听得饶有兴致。我说到某件您想不到的事情时，您立即尖竖起耳朵，显得十分惊讶。

夜深人静时，我仍然坐在书桌前，我读着您的神秘，读着您的传奇。

夜更深了，木龙湖六合塔的灯火更加璀灿，一扇扇窗户透出的明亮，是对夜空的亲切问候。

我睡着了，城也睡着了，累了一天的您似乎也睡着了，所有的人们像婴儿一般地全睡着了，只有微风不知疲倦地四处游走，或那在夜空中偶露的幽蓝，闪过一抹光亮。

睡梦中，我梦见了您。

我用心灵读您，我读您底蕴深厚的生命歷程，读您的思想光辉，读您崇高的精神境界；读您就如读自己的心，我知道自己心的位置，知道自己心的心律节拍。

您是一条充满人性关爱，人情味浓郁，身体里流动着大地母亲热血的江流。您明净的心，鉴照出人类灵魂的卑劣与高贵！鉴照出我的灵魂是否纯净。我由此感到情感的升华。

这是我读您深切的动因与感受！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