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堤（散文）

王诚林

到达杨堤镇这天，正逢光西斜，光照使人亲切温暖。在镇里，遇见一群刚放学的孩子。孩子们春天般的欢声笑语，将我带入一片洋溢着幸福色彩的境地，好几位园丁细心呵护着奔跑的孩子，给人以温馨与信任。

此刻，夏日景色写在冬天的脸上。适才间，车在百八十度急转弯中盘旋，就如鹰在空中盘旋一樣，令人心悸。崎岖道旁，好动的树，歌吟的草，在风中坦露微笑。远处，老成持重的山在威严中透出慈祥。

似乎看见了江，偶露一角的漓江，江在深谷。伫立山坳，远眺座座拔地而起的雄峰威势，逼得高天难以喘息。

山坳中有揽云阁，联云：

云中有高山峻岭千般秀

雾里乘碧水轻舟几缕风

阁上逢云怀旧语

船中敲句识新朋

……

又来了一群孩子，孩子们的奔跑声仍与笑语相连，让心感觉年轻。这会乃旅游淡季，街上，看不见几个人影，惟有风走过身旁时让人感觉到温柔，风中有絮语，风中有歌声。随即，送来一群嫂子的笑声。

我上杨堤采访，采访———很时兴的辞汇，给人冠上一顶无冕之王的虚容心，难免不失一种享受。当下什么都讲究包装，采访一词也属一种包装。就如有时精神欠佳，嚼上一片口香糖那般，可以醒脑。现身眼前的这群嘻嘻哈哈的嫂子，农村妇女装束的嫂子，每位肩上都背着一个旅游背鞑子。

我的出现，嫂子们略显惊讶，问候的语气友好而不失调侃，眼里闪耀着刷把光芒。或许她们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晶，她们不像对待游客那般一拥而上，拽扯客人背包行囊，拽扯生意，放荡的热情让人身心被火烧灼，请你上竹排，请你上她家做客，她们家位置特好，房间特大，还能看江。吃的是漓江鱼，宰杀的也是自家养的土鸡。这年头什么都喜欢带上一个土字，似乎越土气越好，越土气越彰显魅力。她们看出，我不属她们争抢行李对象。上前询问我的嫂子略显胖，说话时有些像唱歌，下来采访是吧。

凭什么这样说？我笑道。

凭你一身装束。

采访还有特殊装束？

胖嫂笑了，眉眼间的堆笑，你相信我会看错吗？你自然不会看错！

胖嫂又问，打算采访什么？哦，她见我眼光射在镇周围高耸的峰上，便有些自问自答说，你想采访它们？

允许吗？

当然，胖嫂子笑了，说，你这人太逗了。

伫立一旁的一位高挑瘦削嫂子，显得局促不安，仿佛她手中物急待销售出去。其她几位见状笑了，说你想采访杨堤吗，她可以当你的免费导游。

高挑个嫂子挥手说，你算了吧。

我们当然算了，就你能。

高挑个嫂子妙语连珠起来，她告诉我左右两边手的山叫什么名字，正前方的山又叫什么名字，罗汉山，鲤鱼挂壁，螃蠏甲肚皮，吊胆山，螺丝山等等，座座山峰，在她嘴里，如同流淌的音符。或仿佛正喝着一盅水酒，甜蜜中自扬一股清醇之气，眉宇中一丝睿智般的想象在眉宇间发力。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或许是漓江水养育了她的滋润，养育了她的智慧，养育了她的勤劳，养育了她的爱说俏皮话的机智，某些话几乎把人挑逗到难以掩怀。

高挑嫂子一边介绍着这些，一边让我跟她走。我们转过一户人家屋角，穿越一条田基小道，道途野草杂生，大嫂的故事在茅草丛中徐徐展开，她仰脸指着远处山峰说，那叫凤凰山，凤凰山前有处断崖的突出小山说，它是只雄鸡。

雄鸡？

是的，雄鸡，从前会叫的，现在叫不出声了。

怎么回事？

它嘴里的宝石被偷走了。

我甚为惊诧问，怎么回事？

好些年以前，一个神秘身份，类似教化子样的人，在镇上住了一段时间。大家都不知道他从哪来，来干什么。他每天在镇里和江边闲逛，后来，他趁着月黑风高悄悄地摸到鸡公山脚下的野地里搭了个草棚住着。此时，人们仍然没在意他。问题是，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石公鸡会开叫的，石公鸡开叫时，嘴里会露出一颗宝石。事发那天晚上下了整夜雨，隔天清晨，人们先是发现石公鸡不叫了。有好奇的人爬上山去发现，石公鸡嘴里的圆宝石不见了，人们十分吃惊，后来分析确定，宝石被那个神秘的人偷走了。他在大雨如注，石公鸡开叫当儿将手伸进石公鸡嘴里……

知道什么人偷走的？高挑嫂子像问我，又像自己，或者问镇子上的人。

我十分迷茫，无力回应。

她说，我猜你也想不到，摸走圆宝石的是日本人。

日本人？我极惊讶。

高挑个嫂子说，宝被偷走了，镇上的人才想起事情大了，但大了也晚了，因为偷盗宝石的人走了，不知上哪去了。

怎么又是日本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入侵中国，从我们国家偷走掠走的还少了？而今，他凭何胆量前来攫取宝物？简直不可想象。这与当年日军侵略我们国土时发生的情形有何两样？不同者，只是事件大小区分而已。

高挑嫂子指着江对岸的一座山说，它叫米碾山，米碾山腰有个崖洞，每天凌晨鸡叫，崖洞往外喷水时，间杂着很多米粒喷出，凤凰山前的石鸡公边打鸣，一边吃着江对岸碾米山的米粒，我们叫鸡公抢白米。米碾山下有户人家，靠米碾山喷出的米粒度日。宝石被偷走后，石公鸡再也发不出叫声，对岸的米碾山也喷不出米了。后来连水也少了，再后来好像干了。

嫂子的故事让人泪水苦涩。

一个村庄有一个村的传奇，一个屯有一个屯的传说。山与岩，河流与溪，树木精灵等等，聪明的先人握有一套编故事本领，他们懂得将身边趣事，或添油加醋，或锦上添花地描绘出精采的动人故事。我们的江河大地充满传奇，传奇使得我们的生活充满滋味，我们的生活需要这种滋味。

传奇的生命力并同人类存续，兴许比人类更长。总之，有传奇，就有希望，就有浪漫。比如江上许许多多的船只，它们身上每天多有许多故事发生，故事里潜藏隐匿着柔韧，刚劲，有血有肉。船头，船仓，滩头留下了难以数计的脚印，其实每一洼脚印里亦有着可以想见的神秘传奇。只要在意与用心，就会成为口口相传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千里，万里传，我们生命的河流里，我们的血液思维里，我们的一切的一切里，被传奇塞得满满当当，响响亮亮，或许这就叫文化吧？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