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诚林
清晨登临猫儿山,归程来到溶江镇。
溶江———极富时空想象力的字眼,交融,渗透,兼收并蓄,融汇贯通。溶江三花酒,盛名在外,不知为多少人享用过;镇前广阔的葡萄园农庄,夺人眼球的粒粒如水晶般的串串葡萄果,不知饱览过多少眼福……
此前,南来北往,多少次穿梭镇前,多少次张望,而今终于来到镇上。
猫儿山源流至此已成气势,源自灵渠的湘江支流,至此也已成势,两江并驾齐驱,穿胸而过!镇子为此激动而欢颜。溶江镇丰富的物产,丰富的人文,丰富的历史,不显山露水。我开着车沿街慢步,我观察到街道两旁繁盛着各种门市部,售食品、售家具、售饮食、售农耕具杂物等等。镇上车水马龙,有序,热闹而不喧嚣。
想来,溶江是个安静的镇子,安静是幸福的特质与象征,所谓安居乐业,首在安静,没有安静哪来的幸福指数?没有安静哪来的祥和?没有安静哪来的清闲幽静?镇子安静,民生必然安定,如此说来,我倒是越加喜欢这里了。只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所,不可能任意而为,我自然也不例外。
我泊车一家饭店前,点了两个菜。菜价略为显贵,倒也合乎胃口,人说兴、全、灌人会做菜,并无虚言。此间,我问了店主许多话题,关于吃穿,关于习性,关于溶江、灵河合拢处在哪,饭店老板遥指着烟云深处说,马岭口……
马岭口,南北通途要道,小融江在其身下,发源于金石村崇山峻岭间。江流不知阅历了多少世纪,历经了多少坎坷,千辛万苦到达此处,显得精疲力竭态。
悠闲的河洲上,安静地躺着无数大小卵石,红卵石,麻花石,黄白石,青灰石,石英石,等等,卵石们一生硬骨头,却姿态万方,精灵怪异,或躺或立,或昂首挺胸,或低眉腑首,作思考状。或许,它们知道自己的历史使命尚未完成,仍然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有的或许还会在此呆上好几个世纪,有的或许明天会离开,或被洪峰卷到下一滩涂,或被铲去充当建筑材料,有的或荣登大雅之堂,充当文人雅士赏玩物,有的永远呆在沙洲上自成风景。
慕然间,我发现河滩上孤立着一棵安静的小草,脸上却洋溢着微笑。远近空无一人,小草为何独处于此?或许小草有自己的思考打算,尽管世人并不看它在眼里,可小草虽体态娇羞,内心无比自傲于胸,别人看不起算什么,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就成!
江洲边沿一切物,包括杉柳,包括葛麻藤,都是漓江源流的见证,坚强的卵石们让汗流浃背的小溶江走累了时有所依傍,哪怕仅仅停泊百分之一秒,仍感甜心。江流翻山越岭,开开合合,聚聚散散来到沙洲,于坑坑洼洼的沙洲间流连相聚片刻。车流在云端上飞越,隆重地碾着钢筋水泥地板,发出强节奏声响,脚下水坭墩秀出强硬的肌肉感,卵石们看了頗受鼓舞,每于夜幕时分,与河岸野草蒿菜们一道,吟颂高天流星与月夜曲。
蓦地,我发现一只蝴蝶结十分醒目地躺在沙洲一角,是谁将其失落于此?孤单只影,面带泪痕。谁失落你,谁如此粗心?
幸喜身旁有棵略带忧伤的油菜花静静地开放,静静地守候着。
油菜花是你情人,或只是意在相守,或者陪伴你伫立沙洲赏玩风景,你们曾经很相爱吗?小溶江静静地淌过身旁,带给一份份亲切般的笑容,以示慰藉。
丈许之外的稻田里,一位张姓老人在挖菜地,土地肥沃,墨汁汁,捏得出油。老人的锄头仿佛在歌唱,土地不住发出欢快歌声。老人身体虚弱,因了土地的歌唱声,展开笑颜,老人见我出现,抬脸间,露出几许悲凉般愁怅,一脉怜惜心顿然升起。
我问老人高寿。
老人说,寿不高,八十有五。
八十有五,有多高啊?老人像问我,又像问自己,随手指着身旁的野草笑道,我寿有你们一样高吗?
老人的亲切的调侃给我,给河洲、稻田带来一缕春风般的喜悦。幽默是一切快乐之源,智慧之源。
微笑过后,老人突然间歉我什么样的,是否发现我在河洲上呆了久,他没有过来送茶送水?而当问起小溶江时,哦,他松了口气说,不好意思,你喝水吗?我说我自带着,不渴。
他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说,老爷子,真的,不用客气。
老人忽然反指着下边的河床说,知道吗,过去,这是一条多么清澈的江水,掉根针下去,看得清清楚楚,鱼儿多得数不清,且非常好吃。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到处采、掏沙,河面灰头土脸,坑坑洼洼,河流水脏兮兮的,哪还有从前的清澈影子。现在想吃鱼是千难万难了,再见不到鱼的影子了。
我打算再问些什么,见老人如此,不觉轻快而来,惆怅离开,寻找三江合龙,还得回溶江镇。
溶江上,两只白色鸟在碧蓝的空中划着弧圈,然后绕开江流飞行在镇子上空划圈,一圈圈带着难以察觉的蓝色音符,那音符似抛弧线,一会儿似金线,一会银弧,悠雅,飘逸,浪漫。岸旁,几座小岛上,伫立着一丛丛芦围草,西斜阳光,驻足在芦围草尖上,仿佛驻足眺望或挑逗什么,惹的几棵野菜一旁窃笑。稍远处,一座蓝色铁皮瓦搭建的棚子,疑似工厂,走近发现是座养鸭场。棚子内侧,两大池子,专为鸭们量身定制,鸭们享受如此,兴奋得直抹眼泪,为此欢呼雀跃。它们是一群懂得报恩的家伙,青波踏浪间,吟唱自然之歌,生命之歌,以示报答。
太阳悬挂在远峰的山梁上,温暖着镇子的心,温暖着一切生命物们的心,更温暖着人心。
我静静地坐在沙滩一尊石头上,观赏着,享受着这无边河流的瞬间凝固与光阴的迅即流速。溶江、灵河在此交汇,仿佛相恋很久的恋人,融为一家,声息与共,十分自然,江流和谐完美地淌于脚下,悠悠然前行,渐行渐远,下一滩涂在哪,与小溶江交汇处在哪,再然后汇入漓江,前往西江以远的地方。
江洲上,一棵苦菜迎风傲立,浑身英雄豪气,为何死守着这片静寞的沙滩?你是这面江洲上的独行客吗,你不知道时下已进入多雨时节,大雨瓢泼,以洪峰性格,不会预前发给你通知的,设若洪峰陡然出现,欲将奈何?
苦菜依然固我地傲然挺立,享受着江洲风物,与远处小岛上的高草共频律,隔岸相守,快乐而生。
我坐下的石头身旁长有一丛满天星一般的蓝色花儿,高傲的花朵与蓝天相衬,表现出比蓝天更为优胜心境,这也许是矮小者物们的共同心态,以壮矮小的傲慢吧。
如同小融江一样,沙洲上躺着无数大大小小,形形色色,五彩斑斓的鹅卵石,这些自然精灵,除一身骨头堪比铁硬,且活灵活现,生气盎然,让人产生万般感叹的同时,生发无限联想,我想,这恐与它们的命运有关,与它们的生世有关,它们先前的家,一定不在此处,因年复一年的雨水冲刷,它们被从遥远的大山母体中生吞活剥来到此地,它们原来的棱角,在经历无数风雨,河流,险滩们的打磨成如今这番模样,它们有的圆头圆脑十分笑,有的呆头呆脑,有的贼眉鼠眼,有的瞪圓着一副吃人的眼睛,不管怎样,它们有的在此已呆了百年,千年,有的呆了上万年。
为寻找到两江交汇处,我开着车转了好几条道,包括机耕道,包括徒步探查路径。
我不敢妄加惴测好心者告诉我路该怎么走有误,确实,所指路径全都不对。因我的不弃余力,终于感动上苍似,从一条隐匿于市井中,勉强过车的弯曲小道,左抹右拐,千回百折寻到此处,车早已浑身大汗。于此,令我不由联想到,寻找江流汇合处如此之难,可以想见,来自莽林间的漓江源流,从莽苍的蛮荒中,小溪转为小河,小河转而大河,万岭千峰,千回百折奔行到此,其间藏着多少心酸、隐痛及酸甜苦辣,这些,只有江流自己知道。江流一生道途究竟经历了多少磨难与艰难险阻?这是否可予人生启迪?
原来太阳还在高高挂在山梁上,什么时候,沙洲暗了下来,太阳往山那面去了,或许去时匆忙,竟忘了打声招呼。忽然间,天空出现大面积斑斓云彩,明净的河流上被镀上一层金色,溶江镇亦金色披身。想来,明天一定是个晴天。哪曾想,气候突然转凉,寒风阵阵揉擦着发痛的肩骨,胸襟。
我仍停留在两江汇流江洲上,江流悠然而往前方。谁是大溶江,谁是灵河,完全分不清彼此。它让我想起另一道命题,交汇是一种偶然,也是一种必然,把天地拓宽,把视野拓宽,把气势拓磅礴了,让生命旅程变为坦荡,让万流归一。
畅想,忧思,风速,天空流云转为深灰色。我仍然在沙滩上寻找梦境,既寻找合流后的梦境,亦寻找漓江源流的梦境,亦寻找我之心灵梦境,无论多少困难,多少艰难险阻,终究会条条江河归大海,为何江流终需归一,是境界呢,大势使然呢,还是?里边究竟蕴藏着怎样的隐秘?
这何许正是漓江源流心的隐秘吧?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