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耕读

彭晃

租住的楼，老而旧，楼道里一直是没有灯的，所以每次加班后回家，都觉得家里也是没有温度的。

但是那天，却出乎意料地探出一束灯光来。那一抹淡淡的昏黄，将心突然就变暖了，暖了的心，瞬间也变得勇敢了。于是边上楼边想，明天上班，领了薪水，就放弃那工作吧，它令我如此疲惫。

我以为那灯光是楼道里新装的灯，原来是从三楼开着的门里透出来的，三楼房东的盲儿子正坐在门前。

跟他说了几句话后，再踏上楼梯时，我的心就凉了。我很低沉地想，这世上卑微的人寻找快乐的方式同样卑微。

比如我在这陌生小城市里，因为专业冷门不好找工作，只好又累又怨地把现有的这份鸡肋似的工作当宝，一直不敢放弃，今天加班回家时，竟因一束灯光而想要放弃它。又比如房东的盲小孩，刚才我跟他说，跟哥哥去楼上等妈妈吧。但他却说他要读书，但那是一本盲文书，他只能靠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摸索，许久，才能读出来那个字是什么。看似坚强又勇敢，可是这姗姗来迟的理解里有多少快乐？

我靠在门后，双眼蒙眬，直到感觉皮肤紧绷，才想起要去洗脸。两只暖瓶里的水全部倒进水盆里，一大盆水上有厚厚的徐徐上升的蒸气，不想伤心低落时还被烫，又不想再掺入一杯凉水，于是便伸出右手食指，轻轻触及水面，想一试水温。

然后就有了小小的意外感，我驚喜地把整张忧伤的脸都扑进那盆水里，水温正好。它暖在我红肿的眼里，缩紧的心里，化成感动。我觉得自己犯下了过错，原来感觉也是有层次有质感的，而常常以为正常的眼之所及、心之所悟，全都不如一根亲历的手指上的感觉来得正确和惊喜。

我没有辞职。即使我所学专业与工作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是只要勤奋并心存希望，这份小单位里的财会工作我足以胜任。而且我是那么相信我的手，在做账时，总会习惯性地伸出食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认真核对，在单位的办公桌前，在银行的柜台前也是如此手指移动，心中跟读。

在做那份工作的年月里，我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频频出错，每天都头疼。即使后来我离开那份工作，但是我依然相信我的手，以至于，如今在闲暇时看一本小说，我都喜欢偶尔伸出食指，逐行指读。这有些像初学读书的小学童，以及那个从那年起开始刻画进我脑海中的玲珑盲少年……

于是，一直都明白，当生活逼得我对一切都没有信心，庞大的负面情绪罩得我都无法破出时，那么我至少还可以相信我的手，它小小的亲历会让我觉得沉淀心情触碰希望其实很简单。

只要怀着一颗努力的心去伸出手，哪怕只是一根食指，温暖就会有，强大和骄傲也一定会有。手指耕读，手指沃土。

（编辑 高倩/图 沐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