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马宏明
◎陈恒安先生照片及题字
古往今来都有盛世收藏之说,当今社会国泰民安、政通人和,在丰衣足食之下,人们对文化生活的追求、精神世界的丰富日益增进,收藏之道渐成热门,因兴趣爱好的不同,资金财力的各异,收藏的视角投向了各自的方向。诸如珠宝玉器、名人字画、陶瓷古玩、家具根艺、旧书拓片、古墨文玩、钞帀邮票、名车名表。真是五花八门、不胜枚举,收藏者的心态亦是五味杂陈、甘苦自知,他们常会为新得佳品乐不可支,为某件心仪之物而费尽心思,辗转反侧。会为某件器物名作的失之交臂、擦肩而过而寝食不安。因眼拙所收藏品的不慎为伪劣之作而懊恼神伤、追悔莫及,有的在收藏的过程中偶外捡漏而欣喜若狂,有的会为某一名作而散尽千金。更会为藏品的遗失离去而苦痛难当,如丧考妣。收藏之道有人从中寻乐,有人从中渔利,更有的将之藏入深闺、束之高阁,密不示人。
其实藏品对藏者而言,不过是暂时的保管者,谁非过客,皆过眼云烟,古诗中便有“所经多旧馆,大半主人非”之说。依愚见藏品当发挥其价值与人共享,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方为正途。远的不谈,近代以降,利用藏品为研究对象,使其发挥最大功能者不在少数。补白大王、掌故大家、旧闻记者郑逸梅先生便应用纸帐铜瓶屋中尺牍旧扎及耳闻目睹的逸事佳话写出《艺林散叶》《南社丛谈》《文苑花絮》等数十本著述;藏书及散文家黄裳长年度藏老版图书及当代名人笺纸墨迹于来燕榭中,写下了《珠还记幸》《黄裳书话》《来燕榭跋》《惊鸿集》等有关版本学及与旧雨新知交游往事追忆。为世人了解当代学人提供了方便。印尼华人、台湾作家董桥在笔耕之余,雅好收藏文玩书画,足迹遍及五湖四海,他曾将国内外文物市场、古玩冷摊所收藏品写成《故事》,对文玩雅赏、名人小品的来龙去脉、历史渊源作了《墨彩呈祥》的叙述,董桥的其他著述皆有涉及收藏部分;画家、书画评论家许宏泉有目的、专题性的收集大量清至民国文人学者手泽,写了《近三百年学人墨迹》,系统钩沉梳理了清以来三百年间文人学者的学识经历与书法艺术,可谓有裨艺苑学林;藏书大家、版本学家韦力,以雄厚财资收罗大量古籍、稀有版本,据云其西苑书楼有三层楼空间,藏书达三百余架,他以其罕见书藉为依归,写了所藏典籍的历史沿革及收藏历程。《古书之美》及《芷兰藏书跋》系列,《传统文化寻踪》系列等都具有较高的学术性与观赏性,使读者从中体会到,古籍善本那幽香之美。此外如朱家溍、马未都等都以藏品为对象笔耕不辍,记录收藏往事、文物源流、个中甘苦。他们以不同的形式记述历史,留下记忆。
幸运的我,文革结束之际适志学之年,得与向竹中前辈求教,有的成为朝夕相处的恩师,影响终生。有的则仅数面之雅,但却受益良多。少时好友朱良津与我为近邻,时时聚首,得其引荐,拜在著名学者、书法大师陈恒安先生之门下,常至云岩室中晋谒夫子,在其挥翰舞墨之时,立于案前磨墨牵纸,先生亦为我们的习作指疵纠弊,示范点拔。如是耳提面命的教诲在不知不觉中持续多年,直至先生辞世。因之在与先生的接触中,不经意间也珍藏了一些墨宝,以课徒稿与诗扎为主,每每沐手披览,往事总会萦绕脑际,钩起回忆。同时我也利用这些宝贵资料写了不少研究先生书法成就与忆及当年学习经历的文章,滥竽于众多研究陈恒安大师文章之中,以求心香一瓣献于先生在天之灵。
笔者以先师课徒稿及其临摹之作写成《治学临池集众长》,这是一篇集中讨论先生书法渊源的短文,因先生为一代书法大师,涉猎极广泛,殷商多种锲文金文、晋唐二王、颜真卿、孙过庭,宋元明之米芾、赵孟頫、鲁于枢、祝枝山直至清人吴大澂、莫友芝、吴昌硕等是临池师法,如他在临摹甲骨文时,还对某些学者所作识读提出异义,对各期书法风格进行准确分析,不仅是对书法艺术的看法与师承,更是从学术的视角加以观察,他的这些临习甲骨文作品其旁多有批注,不仅有艺术的价值更有学术的辉光。先生是继清人莫友芝、近人姚茫父之后,贵州篆书的泰斗,在篆书上用力至笃,包括《毛公鼎》《大盂鼎》在内的许多著名金文及多种吉金小件都在其临摹范围,就其不同时期的金文临摹之作,并尽可能地挖掘其古籀书法在锲铸造之间所得到的启示与影响及风格变化、古法取舍、个性形成等诸多方面进行论述。篆书之外先生的行草书亦个性风格突出,该文对其所临摹的晋人王羲之《兰亭序》米芾《虹县诗》《多景楼诗》,颜鲁公《裴将军诗》,高闲《千文残卷》,孙过庭《书谱》等多种行草的临池之作中去窥探其行草书衍变历程及这些行草书在先生所起到的影响等。先生隶书宗于汉人、当年我亦醉心《石门颂》,先生曾为我示范,在落款处说:“石门阔别多年,偶尔戏拟之”。该文以翔实的第一手资料,对先生各体书法的源流进行了相对全面的探讨力所能及的整理。
◎ 陈恒安题《春风乐赏集》
◎ 陈恒安临摹金文
◎陈恒安临摹甲骨文、金文
◎ 陈恒安临摹米芾作品
瓜豆轩中还珍藏数页先生信扎,去年所写《见字如面·往事云烟》便以这些书信为依据,写了信扎背后的故事,其中一页系1985年恒安夫子推荐我与师兄朱良津加入省书协时,写给当时的书协秘书长周秉声先生的小笺,我带信去找周先生,非常不巧,他因故外出,第二天他到云岩室中有事相商,先生便当面拜托,此信作废。另一封亦是我相关的信,是当年其丁姓老友所藏已严重破损的黄齐生字幅,须重新装池,找到先生。“有事弟子眼其劳”,先生命我持信前往国画院,向当时的负责人潘中亮转达先生之意,正在开会的潘老师看过便条顺手递还给我,同时拿着黄氏作品转身回去,在这一接一递之间,先生墨宝为我珍藏,此信虽潦潦数语系,信手挥写急就短简,却小中见大,有咫尺千里之妙。文中提到的另一封是付与时客居湖南,在湘潭工作的爱子家书,不知何故未寄出。师母将德云老人相赐,此信内容皆为家事,开门见山云:“半年为病所苦,住院五个月方得还家……”可见先师大病初愈便迫不及待地“倘作家书寄哲儿”,并为身在异乡儿子儿媳的工作调动,孙辈的学习、婚姻所劳心。同时提及为人书写,疲于应付的无奈与烦脑,因当时先生已是全国名家,云岩室中“求书座上客常满”(王萼华赠陈恒安诗句),如是境况对一位十余年病魔缠身,养疴斋中已望朝枚之年的老人而言至不爽,大有袁子才“安世原应百事休 ,谁知晨起便生愁,征名索序兼题画,忙煞人间冷应酬”的因顿。先师的这些手迹,无论长信短笺都体现了一代书法大师晚年人书俱老、逍遥法书的最高水平。
笔者珍藏的数帧先师遗照,尤显珍贵,并数度用于我所写的追忆文章中,其中两张为先生端坐挥毫书写“贵阳公安”刊名一,为其正在读书照片,背面分别题“马龙存念,甲子三月,恒安”,“马龙如面,甲子春,恒安”,并钤“陈”、“恒厂”朱白两印,其余照片皆为先生辞世后家人所赠,每每瞻仰这些遗照,当年云岩室中先师笑貌音容便会浮再脑际,先生的谆谆教诲则会萦绕耳旁。
瓜豆轩中藏有一本由恒安先生题签的《春风乐赏集》,从1984年至今近四十余年,不离不弃伴我晨昏,我亦写了《芳馨册页春风乐赏》,册页收集了陈恒安、蒋梦谷、许庄叔、黄源、王萼华、刘锦、章光愷、黎培基、冯济泉、潭涤非、戴明贤、钱文观、杨霜、李维力、何怀德等师友墨宝,其中的多位已先后辞世。作品都是他们平时创作较多且为最擅长者,恒师与冯济泉、王萼华、黄源、杨霜先生写的自作诗。不独书法绝妙,诗亦极佳,许庄叔先生节临《急就章》句,戴明贤先生写的是石涛名句“在墨海中立定精神”,我知道这是先生对我的鼓励,蒋先生画的是“四王”山水,王振中先生的是“李派”山水,两幅画聚于一册,可窥见传统与现代山水的递进。章光恺与钱文观的都为写意人物,一拙一巧,一僧一妍,一粗一精,谭涤非先生画的是数尾游鱼,高度概括的潦潦数笔,无水而游走其间,体现出浓郁的笔墨情趣,再现了庄子“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的境界,黎培基先生的是指画“画家都道画风难,难画风中竹几竿”,竹顺风摇曳,鸟则逆风而行,在贵州作指画者甚少,指画贵在以手指体现出笔墨的意味,黎老师将鸟与竹的动感写得淋漓尽致。
笔者收藏不多的书画作品为据,还写了一定数量的评论文章,皆系数十年来与他们交往的鉴证,我对收藏的观点是必须体现其价值,密不示人略显格局不够,藏者当超然物外,然后为我所用,为人所用!
◎ 陈恒安临石门颂
◎ 陈恒安拟始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