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省博物馆藏韩乐然获吐鲁番文物及相关问题

2019-03-07 13:06刘志华
吐鲁番学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高昌吐鲁番墓志

刘志华

一、收藏现状

甘肃省博物馆收藏有一批吐鲁番文物,多年来较少为外界所知,具有较为重要的研究价值。我们经过核查整理,可以确知属于同一来源的有2组7件,现介绍如下:

馆藏的1件唐代织锦旁附有一手书字条:“一九四六年五月十日于吐鲁番三堡(古高昌)古墓出土品:墓志一块,上写太原人,唐永徽年中任西州市令(高昌)王公建国,曾任参军、青州县令等职。墓志赠于院长存。王公殁于乾封三年正月七日,男女木乃伊两具,男长六尺,女长五尺五公寸,雕花木梳一个,织锦及各色细绸块等多件。韩乐然是年九月。”

据此字条再与馆藏文物原始记录核实,可将这些认定为1946年5月10日,吐鲁番三堡(阿斯塔那)地区王建国夫妇合葬墓出土之文物。此组6件:联珠花鸟纹锦1、木梳1、绢残片4。

木梳(图版叁,1;图1),长5.5厘米,破为三块,可拼合。平面呈宽扁马蹄形,梳掌与梳齿上下相连。梳掌双面饰有中有圆点的双层小圆圈,中央圆圈外部有7个嵌有黑色钉小孔,梳背边缘有凹边,镶嵌白色细木边条。

联珠花鸟纹锦(图版叁,2),长18,宽11.7厘米,残破为两块。残存约整个图案的四分之一,大联珠纹为框架,内有植物花卉纹,旁立一鸟。

绢织品残片(图版叁,3),四小残片:紫绛平绢、湖蓝平绢各一件,米黄平纹绢二件①联珠花鸟纹锦、绢织品残片经上海纺织研究所高汉玉鉴定并定名。。

与王建国夫妇合葬墓所出相同的木梳在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地M334夫妻合葬墓和吐鲁番巴达木墓地2004TBM107也有出土(图2、图3)②新疆博物馆考古队∶《阿斯塔那古墓群第二次发掘简报》(1960年11月),《新疆文物》2000年第3—4期合刊,第1~65页。。形制和制作方法完全相同:整木雕刻而成,梳体呈马蹄形,边齿粗厚,中齿细密,截面呈锥形。平脊,弧背,柄部加工出榫头,并穿有小孔,在两侧边缘粘贴上加工好的弧形细木片,用细铁钉铆紧。柄部两侧各刻划同心圆,圆心镶嵌细铁丝。2004TBM107沿用到了龙朔二年(662)之后。学界推定60TAM334号墓出土木梳的年代应该大体相当于唐西州时期③鲁礼鹏、万洁∶《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地出土木梳的型式研究》,《吐鲁番学研究》2013年第1期,第20~31页。。王建国卒于乾封三年(668),此亦可为佐证。

据相关研究,以联珠纹分隔成独立的花纹图案属波斯萨珊朝时代的产物,是在伊朗东部地区制造而输入中国的。亦有学者认为是对西方系统翼马纬锦的仿制唐系翼马纹锦①赵丰:《唐系翼马纬锦与何稠仿制波斯锦》,《文物》2010年第3期,第71页。。据《吐鲁番出土文书》二、三、四册中记载有:“钵斯锦”(哈拉和卓M90,阚氏高昌时期,482年前后);“波斯锦”(阿斯塔那M170,麴氏高昌时期,543年);“婆斯锦面衣”(阿斯塔那M15,初唐)。目前所知吐鲁番地区出土年代明确的实物有:

阿斯塔那M331出土武德二年(619)猪头纹锦;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地出土高昌重光元年(即唐高祖武德三年,620)大窠马大球锦;巴达木墓地出土高昌延寿九年(632)猪头纹锦(2004TBM245∶2);1959年阿斯塔那M302出土永徽四年(653)连珠对马纹锦;M337出土显庆二年(657)骑士纹锦(连翼马人物纹锦);M325出土龙朔元年(661)猪头纹锦;M332出土龙朔三年(663)立鸟纹锦(连珠翼马人物纹锦)。

甘博藏此件乾封三年(668)王建国墓出土的连珠翼马人物纹锦,在确知年代中属较晚一例。赵丰经过研究后认为“原定连珠花鸟纹波斯锦,残存一马头和翅膀局部,马头伫立一鸟,马侧有一人像,穿着与上述几件相似。20珠环,其经向残长2017厘米,几乎是整个纹样循环的一半,由此推得其正式循环约在40厘米以上。”②赵丰:《唐系翼马纬锦与何稠仿制波斯锦》,第71页。

另1组1件:驼毛交易账单残片(10494),纸色灰黄,残高20.5、残长21.8厘米,1958年5月21日兰州市公安局民主西路派出所移交,注明为韩乐然烈士遗物。无法得知出土具体墓葬情况,年代暂定为唐代。

A面为《出卖驼毛等物帐》,存7行:

2.得钱三百文得□□

3.卅九斤十两半未卖

4.驼毛八百七十斤

7.八百廿五斤未卖

B面为反向书写的《羊绢交易帐》,存8行,错行书写:

绢贰匹付主///

绢贰匹壹丈叁尺壹寸付主///

绢壹匹柒尺付主///

绢壹匹付主///

绢叁匹壹丈壹尺叁寸付主///

绢贰匹壹丈□□□寸付主///

绢肆匹贰丈柒尺付主///

绢壹匹壹丈壹尺付主 张贤德///

二、其人其事

韩乐然(1898~1947),曾用名韩树功、韩幸之、韩光宇,吉林省延边龙井市朝鲜族人,早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第一位朝鲜族中共党员,也是东北地区早期建党领导人之一。1944年受国民党当局所迫举家迁往兰州工作生活,他在甘肃时同时也开展了对西北地区的艺术考察。1946年4月至7月和1947年3月至7月曾远赴青海新疆进行考古调查活动,其在1944年至1947年的行程为:“兰州—青海(西宁塔尔寺)—敦煌—酒泉—迪化(今乌鲁木齐)—吐鲁番—哈密—迪化—库车—拜城—疏附(今喀什)—疏勒—焉耆—库尔勒—迪化—敦煌—兰州—迪化—库车—拜城—迪化—(兰州)”。韩乐然在考察中曾大量临摹了柏孜克里克石窟、克孜尔石窟、敦煌石窟、库木吐喇石窟等处的古代壁画,并在兰州做过“新疆克孜尔壁画及敦煌壁画之关系”的报告,是第一个研究克孜尔石窟壁画的中国画家。他还并多次举办画展向外界宣传西北地区的历史文化、民族风情和自然风光,1946年4月26日至28日在新疆商业银行大楼举办了第16次个人画展;在库车举办了第17次画展;1946年7月自南疆库车千佛洞归来后在乌鲁木齐市第5中心小学楼上举办了第18次画展;1946年11月在兰州子城物产馆举办了第19次画展;1947年7月26日至27日在《新疆日报》社大礼堂举办了第20次画展。韩乐然还在考察过程中利用画家的公开身份为掩护主动接触国民党上层,开展地下革命工作,与国民党西北行营主任兼新疆省主席张治中,国民党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国民党38军军长、第三集团军总司令张寿山,国民政府要员、时任监察院长于右任,新疆三区革命联合政府副主席(后任新疆省政府主席)包尔汗等结交,为大西北的和平解放做了大量的前期统战工作。1947年7月30日搭乘国民党257号军机飞返兰州,途中在嘉峪关附近因飞机失事遭遇空难,英年早逝,时年49岁。建国后人民政府追认韩乐然为革命烈士。

1946年4月,在得到国际友人路易·艾黎的车辆协助和张治中、陶峙岳将军的帮助下,韩乐然第一次前往新疆地区进行艺术考察活动,1946年5月间曾在新疆吐鲁番三堡(阿斯塔那)进行过考古工作,发掘了几座古墓。获得一些干尸、墓志、文书、伏羲女娲绘画、陶器、珠子等文物。在乌鲁木齐市还举办了第18次西画展,同时也展示了这些出土文物。他还在各地征集了不少文物,并在兰州郊外购买了一块土地,计划筹办一个西北博物馆,去世后此事便不了了之,所藏文物也下落不明。甘肃省博物馆现收藏的部分韩乐然文物,由于不是科学发掘而得,并且因其考察日记等原始记录佚失,无法考证其详尽的来源资料,研究价值难以利用。我们结合文献账目进行核实,一则可以丰富和充实藏品档案信息,再则也借此纪念韩乐然烈士在吐鲁番地区的考古活动。

三、考古活动

韩乐然在吐鲁番的发掘时间为1946年5月10日至18日。1946年7月18日的《新疆日报》刊发了韩乐然撰写的《新疆文化宝库之新发现——古高昌龟兹艺术探古记(一)》一文,自述了其在吐鲁番的考古发掘情况:

4月中旬到达迪化再转吐鲁番。到了新疆尤其到达古高昌遗址所在的吐鲁番境三堡,禁不住伟大自然给我的兴奋及散在各处的古迹诱惑,开始巡礼于古高昌、车狮、龟兹等地遗址,同时作大胆的挖掘工作及古代壁画临摹工作。5月7日离吐鲁番到胜景口,到三堡第三天起就雇工挖墓。而我到高昌之后,遍访当地人,尤其曾在40年前助德国考察队作挖掘工作的老户农民们,结果,在他们指示之下,能很容易找到不少墓地及挖墓的方法等。第一天上午雇了工人,只为找墓志,挖了十余墓道口(每挖至5尺长,3尺深的处所,左壁上,镶砌着一块墓志[墓道约长三丈由线伸进主墓门,深约两丈]每块方砖上用红色写着死者姓名籍贯年龄官阶及年月日),挖得高昌年号中的延昌、延和(延和墓志是平民的墓志,所以在一土坯上刻着年月日姓名之外无略历)及唐贞观、乾封、咸亨、开耀、开元等八块(有一墓是夫妇葬在一起的,所以一墓中得到两块墓志),得到这些墓志后,立时加雇工人,挖掘夫妇合葬的墓,墓道很深,下午6时才找到墓门。爬进洞内(墓内部是方形圆顶屋),见到以各色细绸裹身的无棺椁的男女木乃伊两具及木梳、半烂织绵片、画着星线的绸子、木碑无数、细木棍等(女木乃伊无头,及流沙进侵洞内,积占洞中三分之二的深度来推测,是被盗过的)。外没有其他殉葬物,墓中男木乃伊身长7尺,女木乃伊身长5尺6公寸(3天内挖掘4个墓,得木乃伊5具,其中只有1具是黑发黑须,而余4具中除无头女木乃伊外,3具毛发颜色都是棕黄色,而墓志全是汉字)。

韩乐然曾经将他在吐鲁番的出土文物对公众进行过撰文宣传和展出。第18次西画展后,《新疆日报》1946年7月21日刊发时任社长黄震遐撰写的《画里新疆——考古与艺术所见的天地》,文中也有提及:“韩君在喀拉和卓废墟中检验四个高昌末代(约在公元7世纪初)的男尸和一个女尸墓铭上写着汉字的年号和完全汉化的姓名,如大唐某某年太原人某某之墓等。”

民国三十六年(1947)九月十二日《甘肃民国日报》第三版刊登了于右任先生的秘书、时任国民革命第二军秘书长王新令撰写的文章《怀念在西北考古的韩乐然先生》叙述道:“他在高昌绘画之余,参考许多中外书籍,又找到当年给斯坦因、斯文赫定一般人做过助手的一位维族老农,从事考古工作。他获得了三块墓志,一块是贞观年间的,(文曰:维贞观廿年岁次景午五月朔壬辰廿九日庚申,武骑尉成伯熹,春秋五十九。墓铭。)一块是永徽年间的,又一块是高昌王国延和年号(文长从略)。三块墓志都是在土坯上用银硃写的,鲜红如新,据他谈这些墓志,都是镌在墓道里的两旁土壁上边,所以只要发现,字迹大都是完整的,他还说他看见过一具黄头发的遗骸。在临上车时,他记起了前次寄存人家的一块土坯,匆匆地拿来,却是一块高昌时代用刀刻的题名。(文曰:延和四年乙丑岁四月二十五日,赵宣。)字作草隶体,极有风致。”

四、获取文物的现状

陈国灿等人所著《韩乐然与新疆文物艺术考古》:“现已得知当时韩氏将所出一部分文物及墓志三方运到乌鲁木齐,还有一方延和墓志暂时寄存于当地农民家中。1946年7月,韩氏将发据所获文物、文书以及临摹壁画、写生画在乌鲁木齐第四小学举办了展览。当时展品中有吐鲁番墓葬出土的伏羲女娲人面蛇身交尾画、纸质文书和墓志,墓志旁有韩氏编号,还有陶器等。当人们问韩氏发掘中是否还有其它实物时,韩氏说:‘还有一部分墓志和陶器,已找了一墓道,集中在一起埋了起来,等以后再运出。’韩氏在吐鲁番考古所获文物,主要在兰州散失。据近年陈国灿在兰州初步访察,甘肃省博物馆收藏的吐鲁番出土文书中,有一件上附有批记:‘此件乃一九五八年九(五)月廿一日兰州市公安局民主西路派出所交来,交来时注明为韩乐然吐鲁番所得’。这是一件两面书写的唐代残文书,正面为《羊绢交易帐》残存9行,背面为《出卖驼毛等物帐》残存7行,这件文书是当年经韩氏掘出,辗转散落民间,解放后又回收到政府手中者。想当年氏所获古文书绝不止此一件。”“乐然夫人刘玉霞同志,她回忆说:‘乐然当时将发掘品带到了兰州、墓中出了许多陶罐、珠子等,墓志有一方送给了于右任,有两方带到兰州作展览。这些东西,后来一部分寄放在兰州基督教青年会,一部分(如日记、文字资料等)交给了在兰州定居的天津人李向恒。解放后我写信问李向恒,他回信说有天夜里,军队进来把乐然的东西全部拿走了。’”①陈国灿、侯灿、李征:《韩乐然与新疆文物艺术考古》,《文物天地》1989年第6期,第16~18页。

韩乐然烈士遗孀刘玉霞女士曾在1962年4月15日致书兰州人民政府(承蒙其女韩健立女士提供信函复印件),信中提到:

“此外,韩乐然在西北时爱上了爱考古的好癖,曾收购了一些彩陶(史前期)。和在天山南古坟中获得一些颇有价值的文物(例如唐织锦一小块、账单一纸)。这些我决定都献给国家,留交兰州人民政府,详细清单和存放地点,待清查后,再寄上。

存李向恒先生处物件清单

唐三彩巨人1件

魏壁画2件

史前陶器3件

以上属我献给兰州人民政府品物的一部分,请留交兰州人民政府。”

至于韩乐然所获文物如何由兰州市公安局民主西路派出所移交甘肃省博物馆收藏,因未查见有记录,具体情况不明。

关于韩氏在高昌获得墓志,韩乐然自述共获取8块墓志,但对志文内容却没有记录。我们进行合并检核,推知当有延昌1、延和2、贞观1、乾封1、咸亨1、开耀1、开元1共计7个年号8块墓表或墓志。其中一块延和年间的墓表没有录文。延和四年(605)的《赵宣墓表》和贞观二十年(646)《成伯熹墓铭》已收录在《吐鲁番出土砖志集注》里①侯灿、吴美琳:《吐鲁番出土砖志集注》,成都:巴蜀书社,2003年,第256、446页。。《韩乐然与新疆文物艺术考古》:“1946年冬英国克利蒲斯夫人到兰州访韩,据说送给了她两幅油画和一方墓志。在这年的八月,韩乐然回兰州之前应邀陪同于右任、宋希濂等再去吐鲁番参观,顺便将原寄放于居民处的那方延和年号墓志取回,志文是:延和四年乙丑岁四月廿五日赵宣。此志用刀镌刻而成,字体微带隶意。这一方志很可能就是送给于右任的墓志。”陈国灿推测韩乐然送给于右任的是《赵宣墓表》,而通过甘博藏字条得知实际送的是乾封三年(668)《王建国墓志》,然查询墓志著录汇编类书刊,未见有刊布,西北民族大学博物馆藏有一批屈武先生捐赠的于右任藏墓志拓片,其中也无。笔者推测《王建国墓志》应系朱书砖志,无法拓印。目前尚未见有照相或录文,难以知悉下落,盼望将来会有遗宝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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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文撰写中,核查工作得到了米毅、孙玮、徐缨、高一竑等同事的协助,深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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