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雅亿
我与同母异父的阿妹属于两个世界。
老妈在我6岁时抛夫弃子出去闯荡。我常梦到老妈回小城来找我,我死活不肯叫她“妈妈”。事实上,10年之后,当她以时尚淡定、比同龄人年轻10岁的姿态出现在我校门口时,我还是毫无骨气地屈服了。
她为我拉开私家车车门时,6岁的阿妹坐在后排座的儿童座椅上,冲我甜甜一笑:“姐姐好!”她眼神清澈,蹭过来想坐在我膝盖上。
那几天,老妈和现任老公大周,带着我们姐俩拜访了很多亲戚朋友。老妈气定神闲地跟前公婆谈笑风生,跟前姑子、前妯娌们推杯换盏。多年后,我才知道老妈身上的那股劲儿叫“气场”。
大学期间,我每周末都回老妈和大周的家。大周经常加班,老妈忙于生意,我便成了阿妹的家庭老师。阿妹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秀基因,以至于带她去楼下玩时,常有人问我:“她父母雇你做家教,多少钱一小时?”
22岁那年,我考研失败,还被初恋男友抛弃,人生晦暗得如那乌云密布的天空。12岁的阿妹却如愿以偿地被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录取,还被广告公司看中去拍了广告。她越是顺风顺水,我越觉得是命运在嘲弄我辛苦努力也只能当配角。
我不想被老妈轻视,所以独自找了份工作,并搬了出去。那时,阿妹常给我打电话,我却很少接,偶尔接也都是借口忙说几句匆匆挂掉。阿妹似乎丝毫未觉察我的疏远,不断地在微信里告诉我:某老师对她何等凶、某男生对她何等好、某同学对她何等嫉妒……偶尔,她会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一些与同样家境富裕的朋友小聚或者去世界各地游览的照片——照片中的繁华是我长这么大从未触及的。我暗暗告诉自己:“我要靠自己的努力成为人上人。”
一天,我加班到深夜10点。走到办公楼大厅时,发现阿妹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她看到我立刻惊喜地扑过来,说:“姐,我离家出走了!”我听她絮叨离家出走的理由,不过是因报兴趣班的事跟老妈产生了分歧。我酸溜溜地对阿妹说:“知足吧你,有人管总比没人管强!”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老妈子一样伺候着阿妹。阿妹在家养尊处优惯了,从不知道打扫卫生,所以在宿舍时总将脏衣服随处乱丢,等着我晚上回来收拾。室友们纷纷抱怨:“从哪里弄来一位大小姐?”我连连道歉,阿妹却视若无睹。
终于,阿妹未经允许动了某室友的东西惹怒了人家,我让她道歉她却死活不肯。我没有忍住,对着阿妹狂骂:“你凭什么动人家东西,你以为你是谁啊?”阿妹被吓傻了,哭个不停。我打车将她送回家,她一路上都在啜泣,跟我说“对不起”。我硬邦邦地回答:“这回你应该知道咱妈和你爸对你够好了吧!”她乖巧地点点头,不说一句话。看着她惊恐的样子,我忽然有些心软,也生出一种“长姐”的感觉。
后来我才知道,阿妹回家后,丝毫没跟人提及我发怒的事情,只讲我对她何等好。此后,每隔几个月,只要她与父母闹僵就到我这里“避难”。
我越来越不客气地教她收拾垃圾、烹饪理家、尊重别人的隐私,偶尔带她逛街买衣服,还会指点她搭配。常有导购小姐对阿妹说:“有个愿为你买单的大姐,命真好啊!”阿妹也服气地对我说:“姐姐,我觉得你的品位越来越高,越来越有大姐范了。”我则笑笑:“你当我这几年在职场上是白混的呀。再说,不厉害点,怎么能当你的大姐。”
隨着阿妹越来越敬重我、依赖我,我和老妈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可是,大周却因生活作风问题频频出事。阿妹18岁去美国读大学那年,蓬勃阳光了半辈子的老妈不知怎么忽然得了抑郁症,迅速苍老了下去。
可对于这些糟心的事情,大家一起瞒着阿妹。大周是内疚羞愧,老妈是心疼女儿。阿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成熟得很快。每年圣诞节放假,阿妹都乘飞机回来看我们。我在厨房忙活,她就跟老妈聊天。老妈生病之后,越来越像小孩,清醒时还总嘱咐我善待妹妹,迷糊时连两个女儿都分不清。
每次到机场送阿妹走,老妈和大周都不去。看着我孤单的身影,阿妹总是泪盈于睫。我说:“真没出息,都多大了,还像个小孩一样。”阿妹则动情地说:“姐,我很怕这个家散了。但是我知道,你在,家就在。对吗?”
我掏出纸巾,帮她擦掉弄脏的睫毛膏,看着她充满信任和依赖的眼神,坚定地说:“放心。我在,家就不会散。”可我心里的一角却在祈求上苍:“别把我妹带走,有她,才有一个完整的家。”
(摘自《家庭百事通》2018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