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是一个智慧的民族。这样的民族,以勇、智、仁、敏构成了独特的中国精神。这样的民族,虽然饱经忧患,却能深自韬晦。这样的民族,面对列强环伺,种种屈辱,犹能赫然独立,后来居上。这样的民族,不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独放异彩,难矣哉!
中国的传统哲学,最关注人的情感活动,并将其纳入伦理的范畴来看待。情感活动的异常丰富,是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主要标志之一。能薪火相传数千年延绵不绝,并赖以构成华夏民族主体伦理旨趣的,大致而言,可以用四字概之:勇、智、敏、仁。其中“仁”是首则,所余三者,互为关联。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心胸狭窄、鼠目寸光之辈,亦能逞其一己之勇,但那不过是拔剑而起、挺身而斗的匹夫之勇罢了。项羽以八千子弟,起自江东,旋踵间,灭强秦,霸西楚,彪悍如此,不谓不勇。然而当垓下之战,欲以一乌骓,一铁戟,冲荡汉军,而不思忍一时之辱,重回江东,积蓄力量,待时而起,再与刘邦一决雌雄,徒以横剑一刎,薄留虚名。
为什么这样说呢?中国精神的“勇”,并不是一个独立成体的概念,《论语·子罕》有云:“智者不感,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孔子将“智、仁、勇”三者相提并论,谓之“三达德”,这是深契哲理的。按照儒家的理论学说,“仁”是最高的道德境界,以仁的义项为核心,扩展牵连,层层包裹,形成了一个孝、悌、忠、恕,礼、智、勇、恭、宽、信、敏、惠等众义环绕、密如水乳的完整体系,“勇”只是这个体系中的一个义项而已。而项羽行事,摈弃众义,一勇独逞,精神境界孤陋残破,志向既不远,所挟持者也不大,身处绝境,尚不知反躬自省,乃以“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作譬解,其不智如此,焉能克当“天下大勇者”的人杰之称?倒是当初辱身相从、曾在项羽手下做过“执戟”郎的韩信,他对项羽的评价最为中肯:“项王喑嗯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
说到韩信,正可与项羽做一对比。当其青年落魄之时,屡遭冷遇,处处白眼,连淮阴市井的屠户恶少都敢当面折辱他:“虽长大,好带刀剑,怯耳!”面对“能死,刺我;不能,出胯下”的两难选择,韩信沉思良久,最终选择了为凡夫俗子所耻笑的钻裤裆。
然而“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就是这样一个能忍人所不忍的钻裤裆的小青年,一朝风云际会,王侯将相,集于一身,扶汉灭楚,历百战而无一败绩,成了中国历史上不世而出的赫赫战神。一生百战无敌手,当年却能承受胯下之辱,天下大勇者行事如此,盖以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百战不殆足称勇,忍辱胯下可谓敏。敏者,聪明也。假如当初受辱之时,即拔剑而起,挺身而斗,固可手刃恶徒,以泄一时之愤,而论法以命抵命,则胸罗兵机的军事杰才,与鲁莽无知的屠户恶少,同殁市井,墓木共拱,岂非不智之至?
如此看来,匹夫之勇的“勇”,实“不足以为勇也”!凡大勇之人,必有大智,故成语用“智勇双全”以喻其人。
谈到这里,还要再次说说“过人之节”。韩信之所以称得上“天下大勇者”,自然是因为他们都具备了“过人之节”。苏轼说的“人情有所不能忍者”,是对“过人之节”的最好注解,说到底,就一个字:忍!英雄与匹夫的差别就在于能忍与否。《管子》曰:“四时能变谓之智”,“忍”便体现了一种应变能力,是一种规格极高的大智慧。
中华民族是一个智慧的民族、哲学的民族,三坟五典,先贤范例,无不蕴涵了博大精深的哲学原理。这样的民族,以勇、智、仁、敏构成了独特的中国精神。这样的民族,虽然饱经忧患,却能深自韬晦。这样的民族,面对列强环伺,种种屈辱,犹能赫然独立,后来居上。这样的民族,不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独放异彩,难矣哉!
一个强大的国家必须有国家文化。从“勇、智、敏、仁”的角度体察中国文化,无疑是一种言之成理的创新。“勇”是一股精神力、精神气,是一切事业的前提;“智”是主导,是与时俱进的凭仗;“敏”者,迅速、灵活、奋勉,是有效的行动,有了前面的“勇”和“智”,就会知道“聪与敏,可恃而不可恃也”;“仁”者,“人也”,好好做人,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合格的人。
谁能不希望,中国的精神世界里永远拥有“勇、智、敏、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