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门

张志明

玉峰嫂和留根家住胡家桥村北口，一个路东，一个路西。出门朝北走几步，过了小桥，就是大马路了。

这天晌午，玉峰嫂在街门口哄闺女睡。闺女已经在玉峰嫂怀里睡着了，她转身正要往家放，公社的邮递员过来了，他把绿自行车停在街边，敲留根家的门。

敲了半天没人应，邮递员就转过身问玉峰嫂。玉峰嫂脸上掠过一片不易察觉的阴影，说不知道。

邮递员就说是一封加急电报，山东发来的，说母亲病重，早上就到了，已让大队广播了几遍，也没人去领。看到事急，他正好顺路，就捎来了。

看着邮递员六神无主的样子，想着肯定是留根家的娘家母亲病了，确实是大事，玉峰嫂不忍了心，就说刚才看到留根家的着篮子往西走了，估计去西地给猪薅菜了，让邮递员快去找。

邮递员说还要给公社去送个急件，也是急事，求玉峰嫂代收。

玉峰嫂抱着孩子不由退了两步，在那里怔了半分钟。

小邮递员手拿电报站在那里，满脸乞求、为难的样子，玉峰嫂犹豫了几犹豫，才勉强接了过来。

玉峰嫂拿过电报一瞧，上面写着：母病重，速回！

留根家的娘家是山东的。

玉峰嫂和留根家两家不说话。前两年留根身体一直不好，后来找人算卦，叫他们往街门上面放了一个镜子，正对着玉峰嫂家的门。两家因此结了怨，一直僵到现在。

玉峰嫂把闺女放回家，拿着电报先找了两边的邻居，求他们去找留根家的，但人家都不管，还怨她多管闲事。留根家的人缘不好。

站在胡同口太阳地里愣半天，想半天，玉峰嫂又回家瞧了瞧闺女，出来掩上门，匆匆往西走去。

玉峰嫂刚走，留根家的着一篮野菜从街里另一个胡同里回来了。她正要進门，瞧见玉峰嫂一岁多的小闺女从家哭着出来了，摇摇晃晃往马路边走。

留根家的放下篮，停在门前，站凉荫里瞧。

小闺女走到村口的小桥上，站在石栏边望着马路上哭。说是石栏，其实就是一溜尺把高的石头，门礅一样，没有小孩的腿高。

小闺女正哭着，桥下水里有鱼噗嚓一声跃出来又掉到了水里。小闺女便忘了哭，好奇地趴到石栏上，探出半个小身体看水里，两只小脚在后面一跷一跷，看得留根家的心里一揪一揪。

留根家的回头瞧瞧玉峰嫂家门口，再瞧瞧小闺女。瞧瞧小闺女，又回头瞧瞧玉峰嫂家门口，知道她家里可能没人。

瞧着趴在石栏上的小闺女，留根家的恨恨地想，掉里头就算了，不管。

小闺女瞧了一会儿水里，大概是又想起妈，先哭一声，又摇晃着站起来，还没站稳，就趔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那低低的石栏上，看得留根家的心底一悠，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见没事，她又退回去。

小闺女哭着往马路上走，东边有两辆拖拉机正突突突过来，后面还有两辆马车。

留根家的看看小孩看看车，瞧瞧车又瞧瞧小孩，满脸紧张的样子，犹豫了几下，还是飞快跑过去把哭着的小闺女抱了回来。

留根家的抱着小闺女刚转过身，玉峰嫂从西边匆匆回来了。

俩人同时怔在那里。

然后，留根家的说，她往马路上跑，有车——

玉峰嫂拿电报的手伸过去，说，恁娘家拍的电报，急事。

她们互相看了看，一个人接过电报，一个人接过小孩，都没说话。各自转过身，回家。

很快，留根家的又匆匆跑出去。不一会儿，跟着留根又飞快跑回来。

紧接着，留根急燎燎地锁了家门，上了马路，急急朝东一路小跑而去。

大约半个月后，玉峰嫂站在街门口，无意中抬头，发现留根家街门上的镜子不见了。

那是上午，阳光正好，玉峰嫂回头，那片总是照在自家墙上门上的亮晃晃的光影再也找不到了。